第4章 海灣
陸川把校服和收據一起放到桌子上:“衣服你穿165可以吧?”
狄然點點頭:“謝了,我把錢轉給你。”
陸川給她微信,狄然看他玩手機忍不住問:“一邊自己玩手機,一邊沒收別人的手機,主席的良心就不會痛嗎?”
陸川淡淡地說:“主席沒有良心。”
噢。主席沒有良心。
陸川冷着個死人臉這麽說了她有什麽辦法?
“今天早上的照片,删了。”
陸川面頰瘦削而堅毅,隐隐透着一股剛性的英俊,眼神明亮。他什麽都不用說,只是立在那裏,本身就散發着一股男性幹淨的荷爾蒙氣息,而他嚴肅起來,更是帶着一股禁欲味道的帥氣。
狄然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陸川正是她最喜歡、最迷戀的那種類型的異性——舉手投足間帶着男人陽剛的味道,像個軍人。
“我在和你說話。”
狄然回過神,聳聳肩膀,毫無誠意地說:“好。”
陸川一走,狄然随後對他設置了朋友圈的查看權限。她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死纏着一股勁的人,都還沒讓李東揚爆炸,這時候删了照片,早上那頓罰站不是白挨了?
況且早上大體掃了一眼班級,因為是文科班的緣故,男生少得出奇,放過陸川,誰賠給她一個這麽帥的?
門口出現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身材幹瘦,個子不高。小平頭,帶着一副無框眼鏡,幹癟癟的嚴肅。
他走進來敲敲狄然的桌子:“轉學生是吧?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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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然莫名其妙問:“你誰啊?”
那男人扶了下眼鏡:“你的班主任。”
☆☆☆
狄然坐在班主任劉斌對面。
劉斌顧自坐在那裏翻着狄然檔案袋裏夾着的成績單,沉默了大約五分鐘,除了嘆氣一句話不說。
終于,他把鏡片後面的小眼鏡從紙質材料上擡起來:“狄然,你學習上是有什麽困難嗎?”
他這話說得誠懇且小心翼翼,狄然本來想說沒有,但接觸到他的眼神時,忽然明白了那裏面的深層次含義。
“老師。”狄然解釋,“我不是弱智。”
劉斌舔了舔手指,繼續翻那沓材料:“以前先不說,就這次市聯考。語文四分,數學零分,英語二十分,史地政各八分。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麽考出這種成績的嗎?”
狄然很坦然:“語文選擇全蒙A,英語全蒙B,史地政全蒙C。”
劉斌問:“那數學呢?”
狄然說:“數學懶得蒙。”
劉斌在心裏對狄然有了評判,同時腦海搜索出對付刺頭學生的一百零八種方法:“不想讀書為什麽還來上學?”
狄然說:“家長讓我來的。”
劉斌循循善誘:“那既然你都來了,坐到這裏就要得對自己負責。在什麽位置上就做該做的事,作為學生,你主要的任務是什麽?是高考。”
狄然從小到大聽夠了這類說辭,耳朵都起繭子,心一橫說道:“那老師還是把我當弱智吧。”
劉斌:“……”
他無奈地嘆氣,沉默半天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家庭情況調查表格讓狄然填。狄然對着填了半天,除了父親那欄都寫了。
她咬住筆尖猶豫一下。
“怎麽了?”劉斌問。
狄然搖搖頭,迅速把信息填好。本該寫着狄俊華名字的那一欄被狄然方方正正寫上了“狄晖”兩個字。
劉斌把它夾進八班的檔案夾裏:“雖然你這麽說,但我是班主任,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回去你把桌子拉到陸川旁邊。陸川是三中最優秀的學生之一,我希望你能多向他學學。”
☆☆☆
陸川回來看到自己的同桌變成了狄然,倒是沒有太詫異。
就像孫耀德抱怨有人把三中當成垃圾桶,什麽樣的學生都往這裏送一樣,陸川也經常負責接管一些學習差又搗蛋的刺頭學生。
一般情況下,他都能把這些學生管的服服帖帖,比老師還管用。
拿張海峰和宋博來說,跟陸川之前逃課、打架,除了學習什麽都幹,除了好事什麽都做。從陸川這裏走出去的時候不僅行為收斂,鬧事頻率降低,還反過來老老實實喊陸川一聲川哥。
狄然搬過來就開始睡覺。
好在陸川的座位靠後,任課老師脾氣也好,對她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看不到。驚醒狄然的是中午下課鈴,她聽到陸川起身挪動凳子的聲音,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窗外是一株大榆樹,此刻光禿禿一片,樹幹上積着昨晚的殘雪。
榆樹那頭是片灰藍色的海灣。
天氣預報說,這是這個冬天最後一場雪,天氣正漸漸回暖。
狄然看着窗外,耳邊傳來鳥叫的聲音,她突然想起小時候背的唐詩書上記憶深刻的一句——“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給她印象深刻的不僅是這句詩,還有詩旁邊的插圖。
黑白色的老圖片上映着一片寂靜的荒原,一顆落光了葉子的垂柳,帶鬥笠的老翁坐着漁船,停泊在湖心,天地之間一片寂靜,空蕩寂寥。
小時狄然縮在父親的懷裏撒嬌:“爸爸,我覺得這畫缺了什麽。”
狄晖捏着她的鼻子寵溺地問:“哦?缺了什麽呢?”
小狄然說:“缺了鳥。”
狄晖說:“你念念前面兩句是什麽?”
小狄然很固執:“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但是爸爸,我覺得這裏應該有只鳥。”
狄晖縱容她,投降道:“好好好,那然然說這裏應該放只什麽鳥?”
小狄然咬着手指頭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就是鳥。”
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綿長的鳥鳴,狄然心裏突然被打開了一個口子,小時候坐在狄晖腿上背唐詩的記憶,裹挾着這些年的酸楚與甘甜翻湧而來,她忽然很想把這個畫面拍下來。
“我好像聽到烏鴉的聲音。”
坐在她後面的男生是早上開會是站在他前面的那個,叫廖曉吉。
廖曉吉擡起頭,好心提醒她:“那應該是海鷗。”
“是烏鴉。”狄然固執地說。
狄然中午沒吃飯,回家取來相機,回到教室時,走讀的同學已經午睡好一會了。狄然脫了大衣,踩着凳子往窗外看了看,牆外面比窗臺低一點的窗沿很寬,剛好可以容納一個人。
她輕手輕腳小心地邁過窗子,顫顫巍巍站到了外面。
狄然靠着窗邊慢慢半蹲下去,脖子上挂了一個相機。
近處的海灣是灰白色的,更遠一點是淺藍色,天上烏雲層層,一陣北風吹過,冷得她直哆嗦。
從窗戶望過去一排都是光禿的榆樹,放眼一瞥,相機所能拍到的範圍之內沒有一絲現代化的氣息。
狄然找好角度,小心地蹲在窗沿上等。
陸川檢查完各班午休情況回到教室,看到座位旁的後窗開了個縫,他正要關上,一低頭看到狄然毛絨絨的腦袋和頭頂小小的發旋。
“烏鴉烏鴉快下來——”狄然舉着相機念念有詞。
陸川擡頭,榆樹最上面的枝幹上竟然真的停着兩只漆黑色的鳥。
過了好一會兒,狄然眼酸地仰着脖子,憋不住脾氣了,沖那兩只烏鴉低聲喊道:“下來呀,站在上面吃.屎嗎?”
陸川開了窗。
狄然肩膀一顫:“誰?”
陸川小聲說:“我。”
三樓的高度不低,稍微不小心掉下去都會非死即傷,可陸川沒強令她上來,也沒說什麽。
狄然腿蹲得麻了,嘀咕道:“那兩只烏鴉怎麽不動?”
陸川問:“你要拍?”
狄然答非所問:“我腳麻。”
陸川扯過窗臺上的抹布,走回講臺取了十幾根粉筆頭包在裏面,系牢後放在手裏掂量一下:“你準備。”
狄然架起相機,陸川在窗口對準榆樹上的烏鴉,強健的胳膊一甩,把粉筆從窗口扔了出去。
“嘎——嘎——”
兩只黑色的鳥兒受驚了,一只猛然飛向海灣,一只撲棱棱向下俯沖。狄然瞅着時機,按下快門。
陸川看一個腦袋出現在窗邊,知道她是拍好了,伸手拉她。
狄然上來以後低聲道了謝,開始翻看剛才的照片。
陸川關上吹冷氣的窗戶:“掉下去怎麽辦?”
狄然不擡頭,随口一答:“那就掉下去呗,又摔不死。”
陸川坐到自己位子上:“學校明令禁止帶一切電子産品來上課。”
狄然晃着手裏的數碼相機,一挑眉一撇嘴,跟個公主似的問:“我就帶了你能把我怎麽着?”
陸川回頭,眼神沒什麽溫度掃視她的胸脯。
狄然胸口一涼,伸手捂住,罵道:“你眼睛不想要了?!”
陸川淡淡道:“你想帶就帶,但下次看到我會沒收,你覺得你胸衣的大小塞得下一個相機?”
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