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偷人
第003章 偷人
“啊……啊秋——!”
上完藥,崔妩沒忍住,結結實實打了幾個噴嚏。
打完她偷觑了謝宥一眼,怕他介懷自己的醜态,今日連番丢醜,真是——
還沒想完,一只微涼的手就先探到額前。
崔妩怔了一下,看向官人,潮濕的眼睛往上擡,更顯得楚楚可憐。
謝宥沉吟了一會兒,說道:“着涼了。”
他看向未關的窗戶,還在灌着冷風,她就這麽睡着,也沒披件衣裳,難怪要打噴嚏。
是自己疏忽了。
崔妩撇開視線,額頭就着他指節蹭了蹭,“妾沒事的。”
這些小動作讓她更跟一只小動物一樣。
謝宥換掌心貼着她,他的手夠大,看起來仍撫着額頭,絕不是想往下揉她粉團樣的臉。
已經耽擱了太久,謝宥也不多說,“我要先去存壽堂一趟,你收拾好也過去吧。”
“妾知道了。”
走到廊庑下,謝宥吩咐道:“讓小廚房煮一碗姜湯來給娘子喝。”
楓紅應“是”,小碎步跑了出去。
屋裏崔妩将沾血的衣裳換下,很快挽好了頭發,上了胭脂,姜湯就送了過來。
“娘子,奴婢覺得三郎君對您是真的好,平時瞧着不顯山露水的,但事事為娘子考慮……誰家郎君能做到這個份上呀。”
楓紅在耳邊絮叨個不停,崔妩聽着,指尖在發燙的碗沿撫弄。
謝宥是她自己挑選的夫君,這是她費心籌謀來的姻緣,自然是極好的。
崔家二房沒有官身,她更不是賢良或才名遠播的娘子,怎麽可能和謝家談婚論嫁。
崔妩要嫁高門,就得劍走偏鋒。
當初謝宥到杭州做通判,崔妩借着陪兄長遠游的名頭,刻意從季梁遠道追了過去,就是為了從他身上找突破口。
謝宥和崔珌都是當世有名的麒麟之才,一見之下引為知己,得空便相攜出游,崔妩只是不聲不響跟着,多避在馬車之內,未曾逾矩。
一日游臨瓶山,遇上了劫道的匪徒,混亂之中崔妩摔下山道,謝宥救她時也一齊滾落下谷底。
在谷底,她故意走脫了鞋子、又落進深潭之中,讓謝宥不得不下水将她救上來。
“死裏逃生”之後,崔妩即刻又要投水,謝宥與山匪搏殺,又兼滾下山坡,帶人凫水,已失了太多體力,一時來不及拉她,只能撲了過來。
兩個人渾身衣裳濕透,緊緊疊抱在一起,再也說不明白。
崔妩耳廓赤紅,緊閉着眼睛睫毛顫顫,“得謝通判相救,妾身感激不盡,但妾清白不在,實在無顏做崔家的女兒……”
謝宥貼着皮嫩骨軟的崔娘子,心神不免浮游,強自沉下心勸道:“這話迂腐,人命關天,比之貞潔更為可貴,你不該為不知所謂之人的幾句言辭,如此沖動自毀,有愧上天好生,父母養育……”
三言兩語之間,崔妩瞧着真被他勸回來了,淚水漣漣:“通判教訓的是,是妾身莽撞了。”
她推了推謝宥的肩膀,兩個人這才分開。
崔妩抱膝靠在大石頭,濕透的裙擺還長長拖在地上,像是不肯分開。
她臉還紅着,輕聲細語道:“今日得謝通判相救,來日若得機會,妾身結草銜環也要報答通判的恩情。”
謝宥未被哄住,見她眼中尚有決絕之意,知她只是敷衍自己,等他走了,這位崔娘子說不得還會投水,用命維護住自己的清白名聲。
他斟酌了一下,說道:“崔娘子若當真在意清白,謝某到崔家求娶,可能解崔娘子之圍?”
魚兒上鈎了——
崔妩袖下的手捏成拳頭,露出為他突然的話而驚詫的神色,推辭道:“妾身無才無德,不堪為配。”
她淚眼蒙眬,将凄切彷徨之意演繹得惟妙惟肖,實則當真害怕謝宥順着她的話答應下來。
“若崔娘子看得起謝某,謝某願遣媒人登門。”
雖然沒人看見,更是救人心切,但到底是碰到了她的身子,謝宥又将崔珌引為好友,若娶崔娘子為妻能救她,謝宥不會推脫責任。
“只是,請崔娘子等謝某一年。”他道。
崔妩聞言,一年……足以生出許多波折來。
萬一謝宥識破了她的詭計,萬一他後悔了,萬一父母命他娶別家更好的小娘子……崔妩的盤算都要落空。
但崔妩明白,她不能催,不能着急,只能等。
崔妩沉吟半晌,道:“郎君不必為妾身舍了聲名……”
“你應了,我就娶。”謝宥聲如金石。
如此已推辭了兩三回,崔妩自覺差不多了,只要将話圓得漂亮:“妾,是願意的,但……”
“剩下的不必再說。”謝宥幹脆而果決。
那一日,崔妩被他從谷底抱了上來。
掉下去之前,兩人所說不過兩句話,再出來,已私訂了終身。
裙子滴了一路濕漉漉的水跡,崔妩被他抱着往上走時,一路上臉都紅撲撲,指尖都在抖。
在崔珌找來之前,她低聲說道:“郎君不必勉強,若此事為難,妾不會怨你。”
謝宥将一枚玉玦放在崔妩掌心,“謝某若失約,如這玉玦,聽憑崔娘子處置。”
日光将他的輪廓勾出淡淡的金邊,崔妩瞧得迷迷糊糊,将玉玦接下。
上頭刻着“舒原”二字,是謝宥的字。
待謝宥離去之後,崔妩抛玩起手中玉玦,感嘆這世道,果然好人是最好欺負的,卑鄙這一回,就能得到說不盡的好處,幸好未讓別個捷足先登了。
一年之後,謝宥回到季梁,就向官家言明,請旨賜婚。
雲氏知道自然不願意,但正逢恩科,崔珌高中狀元,謝宥父親賞識崔珌,謝宥又在旁進言,才說動了謝宰相,促成了這段姻緣。
崔妩費了那麽多的心思,總算嫁進來了,但要站穩腳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樣的處境之下,怎麽能讓春柔之流來壞她的事呢。
不過與其她來下手,惹舅姑不喜,往後塞更多人進來,不如讓雲氏自己打發掉人才好。
往姜湯裏丢了幾塊冰,崔妩一口氣喝了下去,快步往存壽堂走。
—
到壽安堂時已臨近晚飯時分。
主君沒有讓人傳飯,更嚴令下人走動,平日守着的人都退到了後頭廚房和園子裏,整個主院比往日更安靜。
這是謝家主君住的院子,非大事,崔妩這些女眷不會來存壽堂。
進門前崔妩快速瞥了一眼正堂,謝家主君,也就是謝宥的父親,今朝的宰輔大相公謝溥坐在上首、大伯、二伯并族中耆老都在,個個面帶肅容,明堂氣氛沉郁。
其中以大伯謝宏面色最差,好像剛發完脾氣,連胡子都在抖。
看來是出大事了。
她低頭快速走到隔扇另一邊去,坐到了偏廳的下首,女眷們都聚在此,未出閣的娘子們則未露面。
環顧了一圈,不見王氏在座,再想到謝宏的神情,看來是大房出事了。
崔妩也不用問發生了什麽,屆時自會有人開口。
剛坐定,有人就迫切開口了。
“大嫂偷人被大伯撞見了,如今正鬧着不知道該怎麽辦呢。”高氏壓着眉,實則眼睛裏是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偷人?
崔妩心頭震響如撞鐘。
那個木讷隐忍的大嫂王氏,當真敢做出這樣的事來嗎?
就算确有此事,這種事怎麽會鬧大呢?
莫說王氏偷人之事是真是假,就算真抓到現行,莫說謝家,尋常哪家不是将人悄悄處置了,再稱染病而亡,這是連娘家都是不敢過問的。
就算王氏身份不同,但請親家過來悄悄告知再處置亦可,如何會驚動全家,連同族老都過來了?
“王家真是欺人太甚!”
外間謝宏的聲音穿透力極強,其他人都在勸。
不消幾句,崔妩就聽明白了。
只因王氏的出身,才容不得她悄無聲息地死。
王家是開國将領之後,王氏的兄長王靖北如今是保靜節度使,三州制置使,如今正為官家鎮守西北。
王氏是他嫡親的妹妹,他人雖遠在西北,但一回季梁,都要接妹妹過去說話,可見二人親厚。
也就此時,通房成群的謝宏會到王氏的院子裏住,對她溫柔小意,只是為了讓她在自家兄長面前替自己美言。
若王氏死了,王靖北不可能不管不問。
崔妩曾記得有一次她用芝麻葉浸的水給王氏梳頭,還未到三十的女子,烏發裏藏的就都是白頭發,王氏用幾聲說笑掩下尴尬。
當時崔妩有一種沖動,終歸什麽也沒說。
原來這麽一個娘家疼愛,謝家敬重的大娘子,也過得如此怏怏不樂。
崔妩撐着臉,繼續聽着這份天大的“熱鬧”。
謝宏“抓奸”之後,即刻就想把王氏殺了,但他到底沒有失了理智,知道斷不能絲毫不給王家面子,便派人知會王家。
本以為王家知道廉恥,殺了王氏斷沒有他話,結果王家派來的人卻說偷人之事實屬子虛烏有,謝家平白辱人清白,非王氏良配,讓王氏與謝宏和離。
他們還把謝家并王家的族老都找來了,等于要壓着謝家的脖子要他們應下和離之事。
能做到這個地步,該是遠在西北的王靖北早有交代。
謝家堂堂宰輔門第,又不好直接上告衙門,張揚自家醜事,如今正堂裏正商量着要怎麽辦。
外頭的聲音嗡嗡的,崔妩心情不複方才的平靜。
她忍不住想,若是自己也出了這樣的事,崔家絕不能抗衡謝家半分,也不會有家人替自己出頭,她是必死無疑的。
扭頭往正堂看去,謝宥只是靜靜端坐在末首,萬事不相幹的樣子。
他腦子裏只怕還想着度支司的事呢。
到那種時候,他會像謝宏一樣生氣,恨不能置她于死地嗎?
大概不會,照他那寡淡的性子,怕是轉頭就走,任謝家人處置了她,第二日照舊雲淡風輕地上衙門去。
想這麽多做什麽,她又不會做出偷人的事來……
就算成親之前曾經有過些逢場做戲,但也只是發乎情止乎禮的尋常往來,她對謝宥并無虧欠之處。
崔妩定了定心神。
不過最好是能弄清楚徐度香如今在幹什麽,她不喜歡聽天由命,還是該把變數掌握在自己手裏才好。
只要徐度香一輩子不進京,不将二人舊事張揚出來,崔妩在謝家才能安穩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