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清白

第007章 清白

鐘娘子走後,崔妩重新坐到了床邊,“看這态勢,還是要上公堂對峙的。”

王家走到這一步,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王娴清卧在床上,沉默不語。

崔妩輕按她的肩,“到時候你要一個人對着府尹的驚堂木,一個人抗辯,再一五一十地交代……府尹辦慣了案子,你想哭着騙他,一點用也沒有,

兩家出了這種事,整個季梁的人都要來看個新鮮,到時候人人擠站在應天府門口,盯着你,指着你,肆意揣測你那風流韻事的,罵你水性楊花……

嫂嫂,你怕不怕?”

怕,她當然怕。

掌下背脊在微微發抖。

“嫂嫂不如将昨日的一切,還有那男子之事告知于我,或許……還有別的辦法。”

王娴清聽着她輕柔的語調,有些心驚肉跳。

從前她一直以為崔妩最是和善,在這府裏低着頭做人,必定極好拿捏,誰知道她竟寸步不讓,未讓鐘娘子占到一點便宜,反被拿捏住了。

此刻她的手搭在肩上,王娴清有點畏縮,忍着哭腔道:“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弟妹,我……對不住你。”

“如今為你清白脫罪要緊,不然慶哥兒和秋姐兒該如何自處呢。”崔妩安慰道。

她放任鐘娘子威脅她時,崔妩就不再對她有半分同情了。

“我,我知道了……”

“仔仔細細,不要有遺漏,也不要騙我。”

“我同那人從前确實熟識,但那日他來,我是不知情的,不然如何會讓謝宏見到……”

崔妩聽着她所說,慢慢理清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确實偷情,也确實撞見了,但這只是王氏自己以為的,王家來得太過及時能解釋,但過分果斷的态度就值得斟酌了。

必是提前得了家主首肯的。

但王靖北可是在邊境啊。

走出恩霈園了,崔妩都沒有想好。

到底是将此事告知舅舅舅姑,還是直接從王家手裏撈好處呢?

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王家到底還是去衙門報了案。

王娴清當夜就被帶去了季梁府衙。

原本只是謝家和王家的家事,按照這兩家的身份,很快就能鬧得滿朝皆知。

想也知道,謝家和王家這一樁案子怎麽判,難以各家的意志和單純的對錯為,摻雜了太多朝廷、百姓對“偷人”這件事的态度。

違背婦德,若不判死,對百姓的“感情”便是傷害。

那些大男人們會覺得,這是對婦人的縱容,物傷其類,來日的他們的娘子也偷人,官府還直接把人放回娘家了,這怎麽行?

不能主宰女子的生死,那為何還要成親?怕是人人皆要咆哮一句“世風日下”。

不管這案子怎麽來,後世裏都要記上一筆,成為訓導天下夫妻相處,又或争論不休的一樁公案。

崔妩始終沒想明白,王家是在救王氏,還是在害她。

至于她自己會不會上公堂,還得看謝家的意思。

青霭堂裏。

幾個息婦在雲氏床邊聽候。

王家報官的消息傳來,她終于氣到卧床,黑灰的臉色顯得皺紋更加淩厲。

幾個侍女将她扶起,靠在迎枕上,高氏殷勤地将湯茶藥端到雲氏手邊。

說是藥,實則是取百錢茶葉嫩芽,加一升綠豆去殼蒸熟、十兩山藥細磨,摻入半錢龍腦麝香細細搗杵成末,密封罐中窖三天,要喝時取出來煮。

雲氏有很多息婦,最不缺人孝順,自是食不厭精脍不厭細。

喝過茶,高氏又将一碗玉清燕窩端起來,喂到雲氏嘴邊。

“這是息婦天未亮就起來坐的,要挑這燕窩啊最是費時,難得挑得這麽幹淨,火腿和雞湯也炖足了時辰,佐以新鮮蕈菇,舅姑定要多喝一些。”

雲氏還算受用:“難為你這麽辛苦做來。”

崔妩聞言,悄悄瞥了一眼闵氏苦瓜一樣的面色。

為這羹湯裏的燕窩,挑瞎了眼睛的人是闵氏。

她們這幾個息婦湊在一塊兒打葉子牌,高氏和闵氏做局想坑崔妩,只可惜有楓紅和妙青在,想要在崔妩眼皮子底下出千,門都沒有。

點破幾次,她們就變得畏手畏腳,反而是崔妩知道如何神出鬼沒地出千。

幾輪下來,兩家愣是輸給了一家,隔房的嫂子小有收獲,同崔妩說說笑笑,高氏和闵氏愈發變得沉默寡言。

高氏家底豐厚,還扛得住,闵氏的銀子就有點捉襟見肘了,要這樣回去,謝禹怕是得念叨她。

“嫂子……”她不知道要求哪一個。

崔妩利落将銀子掃進錦囊,“看這天色也不早了,我還得去挑燕窩,備了給舅姑做早食呢。”

高氏按住了她掃銀子的手,“哪有贏了銀子就走的道理,咱們繼續!”

“可這燕窩……”

闵氏也為難:“嫂嫂,今日沒帶夠銀子……”

“急什麽,天還沒黑呢,般荔,你不是缺銀子,我給你銀子!咱們繼續!”

般荔是闵氏的閨名,她惟高氏馬首,只能硬着頭皮坐着。

崔妩卻不給面子,将葉子牌一推:“舅姑最近心情不佳,我想着挑燕窩這事,實在耽誤不得。”

可高氏已經輸上頭了,死活不肯放人。

她說道:“待會兒讓般荔陪你挑。”

“這……只怕不好吧。”崔妩看向闵氏。

“這有什麽,算是般荔還我的銀子了。”高氏一心只想贏錢,說話沒了分寸。

闵氏欲言又止。

就這樣,打完葉子牌,二人也沒從崔妩手裏讨了好。

闵氏本來只要幫着挑燕窩,結果輸到活全成了她的,被趕去挑了半日的燕窩,眼冒金星,銀子也被掏空。

高氏見她挑得好,又對崔妩贏錢之舉不滿,索性搶過了這道燕窩,在雲氏面前長臉。

雲氏喝過燕窩,又開始絮絮叨叨:

“我嫁到謝家時,官人科舉剛中,謝家空有清名,正走着下坡,幾十年來,謝家是我同官人再撐起來的,朝中無一步行差踏錯,內宅妯娌都是和善賢良之人,一心支應着自己的官人,才有了謝家聲望日隆,支應起門庭的日子,被人稱一句清貴,可就這麽一樁,就一樁事鬧了出去……”

雲氏拍打着蠶絲被面,“當年為你們大伯娶了王家婦,我眼見她當初是個好的,沒承想芯子裏自輕自賤,謝家這上百年的清名,都毀在她手上了!”

雲氏身為謝家婦,宰輔夫人,與有榮焉,一生都在相夫教子,以維護謝家、維護夫君的聲譽為己任,幾十年不出事了,一出事就把臉丢到了全天下面前。

後宅不寧,比起謝溥,她才更是臉被踩在泥裏那個。

“武将卑賤,寡廉鮮恥,不識大義,實不該結這門親。”她說得兩頰的肉都在抖。

息婦們一臉恭順地聽着。

崔妩忍不住腹诽,果然錯的都是王氏,謝家那好大兒一點錯處都沒有,還委屈壞了。

謝家的清名,只是捂住罷了,

“對了,王娴清跟你說了什麽?”雲氏犀利的眼睛鎖住崔妩。

崔妩連忙交代:“她說從前同我交好,我知道她的為人,是斷不會做這種偷人的事,求息婦為她擔保,和大伯說清楚,

若是和離不成,她就要找條白绫勒死自己,屆時請我好好照顧慶哥兒和秋姐兒,息婦只應了後半句。”

雲氏點了點頭,和她從下人口中聽得分毫不差。

謝念弱聲道:“王家如此強硬,難說嫂嫂不是真的清白……”

她八歲時王氏就嫁過來了,對這個嫂嫂,她比謝宏還有感情。

高氏不屑道:“大伯親眼見着,還如此生氣,自然也不會有假。”

謝念:“那會不會有誤會?”

崔妩嘆了一口氣:“總歸現在鬧大了,是非公斷,都得由季梁府衙門裏判了。”

雲氏笑了一聲:“王氏自作自受,鬧到外邊去,她以為自己可以占到便宜嗎?罷了,這事腌臜,外頭管不着,府裏邊上下都管住嘴,再提的就都處置了。”

“是。”

幾個息婦眼觀鼻鼻觀心,不再多言。

出了青霭堂,妙青低聲說道:“六郎君來了。”

崔珌在崔家正是行六。

崔妩秀眉蹙起,還未往前走,就聽見了木輪碾滾的聲音,親随福望推着輪椅上,崔珌一身淡青博衣,含笑喚了她一聲:“阿妩。”

二人自崔家一別,已經大半年沒有見面了。

他又恢複了從前的秀雅如玉,逢人便帶三分笑,不見半分頹唐。

看來的方向,崔珌是先去拜見了謝溥。

他笑,崔妩也笑,還是跟從前一樣喊他:“阿兄。”

那日之後,崔妩沒有再回崔府,後來聽聞崔珌不知怎的,仍舊要去遠游。

爹娘擔心他的腿傷,卻又勸不住他,怕是見崔珌在家的樣子太過灰敗,出去散散心或許會好些,只能由着他去。

如今一看,這個決定竟是對的。

崔珌瞧着光彩照人,似乎恢複了當年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風流從容。

“當初你嫁給謝宥,阿兄并不高興。”他開口就讓崔妩不快。

謝家的事已經鬧到衙門了,看來崔珌是知道了。

“崔家攀上這門親,我記得爹娘當時是很高興的。”

“是啊,怎樣都阻止不得……”

那時崔珌實在不知該怎麽留住她,正好中了個狀元,要通判海州,既能遠遠地離開季梁,在一方忙碌,久而久之也就把人忘了。

他當時是這麽想的。

只可惜,前程和妹妹,他一樣也沒有留住。

崔珌不願再憶起那段灰暗的日子,看向崔妩柔白的側臉。

“阿妩從前最喜歡坐阿兄腿上……”他修長的手指在膝上輕敲,不知是不是在逗她,

“如今哥哥在輪椅上,阿妩就是坐着一路過去,哥哥也不會累了。”

崔妩還未答話,楓紅先變了面色。

公子這是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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