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飛仙

第046章 飛仙

不管是看臺上的郎君, 還是蹴鞠場中的男子,漸漸都變了神色。

他們本以為要贏過女子輕輕松松,但短短一炷香的時辰, 竟然輸給了女子隊三個球,男子一方還是顆粒無收。

在場男子的臉面都有些挂不住,唯有趙琰面不改色,只是問道:“何意會輸成這樣?”

“不會是假踢吧……”

趙琰回頭看向說“假踢”那個人,“你下去換上來一個?”

那人連連擺手:“我不會, 我不會。”

有眼力過人的,仔細觀察起男子隊來, 說道:“估計是飛仙散吃多了, 氣力不濟。”

另一個也附和:“确實,跑起來不快,沒一會兒就在那兒喘,不濟事啊……”

這也不奇怪,這群人流連花街柳巷,這陣子又沉溺飛仙散, 身子早被掏空得七七八八,平日不覺得如何,實則一跑起來,要不了多久力氣就跟不上。

而且看那些官人的神情, 他們也覺得很丢面子, 不像是假的。

趙琰問:“飛仙散是何物?”

有懂行的相視而笑,說道:“這場下不乏流連花街柳巷的風流人物, 如今誰不用飛仙散助興。”

“說不得說不得, 六大王年歲還小,将來有的是時候去明白。”

趙琰也不追問, 飛仙散是什麽東西,他早聽崔妩說過了,心裏門清。

有人慢慢說出一句:“不過不得不說,這飛仙散用多了,确實讓人……沒什麽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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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觀賽的人群莫名蕩開一股詭異的沉默。

可争氣點,輸給女人,就是觀賽的男子臉也沒處擱啊,每個男子都在心裏喊。

榮貴妃領崔妩到景福殿時,水榭裏的人都聚到隔牆的蹴鞠園子裏去了。

景福殿是座空殿,若無宴會,平日這邊少有人來,今日為了選陪讀設了小宴會,裏外都有宮人侍候着。

只不過這會兒空空蕩蕩的。

“六大王呢?”

小黃門擦汗:“六大王帶着一群小郎君蹴鞠去了。”

“給他選陪讀,他竟這樣胡鬧。”榮貴妃無奈說了一句,拉着崔妩進殿坐着,“走這一路你也累了吧,咱們進去坐着等。”

崔妩恢複了給人當息婦的柔順:“臣婦不累。”

崔珌過來的時候,只看到尚算完好的筵席,卻不見赴宴之人,讓他以為自己來錯了日子。

小黃門見他露面,将他往景福殿引:“是崔官人吧,娘娘請您進殿相見。”

“草民見過貴妃。”崔珌隔着屏風行禮。

榮貴妃點頭:“崔狀元不必多禮。”

崔珌還未授官,宮中人都稱他為狀元。

聽着熟悉的聲音,崔妩繞過屏風,“阿兄,你怎麽過來了?”

他不是往紫宸殿去嗎,崔妩還以為是官家宣他說話,沒想到是榮貴妃要見他。

她還在懷疑什麽?

崔珌确實在紫宸殿見了官家,彼時謝宥也在,手中拿着一根少見的黑色手杖,二人說的是漆雲寨的事。

這個天下第一大寨,說起來和他們崔家也有些淵源。

當年杭州亂匪橫行,官府調派衙兵不及,讓杭州百姓苦不堪言,令人沒想到的是,比朝廷兵馬先到的竟然是漆雲寨。

他們将匪亂平了,匪首方鎮山還揚言杭州是他們的地盤,将亂匪收編入寨,席卷杭州幾十家據聞是為富不仁富戶,走的時候沿途的百姓還分了一杯羹。

朝廷曾經想過将這夥匪類收編為兵,但方鎮山寧願踞山為匪,也不肯做什麽都指揮使,領皇家俸祿。

這麽些年來,這夥人還是土匪,手卻已經伸到京城來了。

官家早想将其除之而後快,這陣兒正和謝宥商量如何引出匪首,旁邊一班老臣也在,謝宥年輕出衆的一張臉在其中格外顯眼。

只是後面他們說了什麽,崔珌已無從得知。

他還只是個白身,進宮是因為六大王的請柬,回了幾句話,就出紫宸殿,來這邊赴宴。

見崔妩和榮貴妃待在一起,崔珌也不驚訝,解釋道:“六大王選陪讀,也給我發了帖子。”

他向屏風內的人一揖:“娘娘召見草民,可是阿妩在宮中失了規矩?”

雖礙于輪椅不便行全禮,狀元郎的姿态依舊風雅無雙。

“這倒不曾,二娘子性子穩重,崔狀元不必擔憂,只是知道你正好在宮中,想跟你們兄妹一道說說話,二娘子,回來坐吧。”

榮貴妃招手,崔妩不情不願坐回去。

三人之間隔着屏風,崔珌只看得見迷蒙人影,那頭的兩人挨得很近。

崔珌察覺出一絲怪異,貴妃和阿妩未免太過親近了……

榮貴妃開口打斷他的思緒:“崔狀元,本宮有些話想問你,還請你如實回答。”

“娘娘請講。”

她開門見山:“崔妩可是你崔家親生的女兒?”

崔珌擡頭,視線似乎想穿過屏風,看清榮貴妃和崔妩各自的神情。

他沒見過榮貴妃,不明白榮貴妃為何會關心崔妩是不是崔家的女兒?

但見榮貴妃對崔妩如此親近禮遇,大概不是要開罪于她。

那還有什麽原因,難道是為謝宥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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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珌思定,大膽撒謊:“阿妩是草民嫡親的妹妹。”

榮貴妃緊追着問:“可我瞧着崔二娘子和崔家人……一點都不像。”

被示意不能開口,崔妩壓低了眉頭,昭示着她極端不耐煩。

崔珌道:“一家人也是會有不像的。”

“崔珌,你還敢和本宮撒謊?”榮貴妃多年淩駕後宮,早養出了上位者的威勢,“你妹妹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本宮了。”

可惜崔珌不是普通人。

他知道崔妩一定沒有,不然榮貴妃也不會追着他問,不過是一點小伎倆。

他拱手道:“草民不知阿妩說了什麽,但她确實是我親妹妹,貴妃娘娘若要責怪,還請先從降罪于鄙下。”

說着,崔珌自輪椅上站起來,屈膝跪下。

面對他的抵抗,榮貴妃卻不生氣。

崔珌這樣護着崔妩,可見狀元郎風骨如此,更見這些年崔妩在崔家定是受愛護的。

“她無罪,只是若你再撒謊,就是大罪,本宮再問你一遍,崔妩是你嫡親的妹妹,還是撿來的?”

崔珌頂着壓力,面不改色:“阿妩是我嫡親的妹妹。”

二人你來我往說着話,崔妩眼睛呆愣愣地,盯着屏風上繡得活靈活現的一只蚱蜢。

榮貴妃三言兩語,企圖拼湊出她的身世,讓崔妩無比膈應。

若她不是貴妃,這不是宮裏,崔妩早就将屏風踹翻,甩臉子走人了事。

榮貴妃繼續追問:“她可沒有入你崔氏家譜,這又是怎麽回事?”

崔珌垂下眼簾。

撒一個謊要無數個謊來源,他自知就算找到托詞,圓了崔妩沒入家譜的緣由,榮貴妃真想知道真相,一定會查到底,甚至追問到崔父崔母身上。

到時候證詞也對不上,他很難保住妹妹的身世。

在崔珌未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時,崔妩終于開口:“哥哥不用替我遮掩,娘娘,臣婦确實是崔家撿來的孩子,不是親生的。”

她真是孤兒!

榮貴妃十分激動,但還是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可是從信州流浪到杭州的?”

屏風外的崔珌聽不到這一句。

崔妩搖頭:“不是。”

榮貴妃板起臉:“二娘子,到崔家時你已經記事,卻多番隐瞞推脫,究竟是為什麽?”

“當初,臣婦只是不想到處宣揚自己是個孤兒,況且身世本就配不上官人,再說這個,如何在謝家立足?”

榮貴妃暫且接受了她的說法,“那你說,你到底是從何處流浪到杭州的?”

她抓緊崔妩的手腕,“我也會問你哥哥,若你二人答案不一樣,你就是存心欺瞞本宮!”

崔妩一言不發。

榮貴妃看着她的眼睛。

難道她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嗎,為何如此的抗拒?

若是她認下,自己這個貴妃就能庇護住她,這麽好的事,她為什麽不願意?

“崔珌,你這妹妹是在何處撿的?”她轉而問屏風外的人。

“這……草民是在慈幼局遇到她,當時家中妹妹剛剛夭折,家中父母思女心切,草民才将她帶回了崔家……”崔珌還在含糊其辭。

崔妩久久不說話,讓他不知該如何幫她。

“哥哥,算了……”

榮貴妃等不到她想要的答案,還是會派人去查,那時崔妩并未隐瞞自己是信州流浪過去的,她一口信州方言也藏不住,想查這一點也不難。

“娘娘,我确實是信州來的……”

榮貴妃站了起來,“二娘子,你既不是崔家的女兒,又是信州出來的,那你!你會不會是……”

她緊緊抓住崔妩的手,聲音只有崔妩聽得到,激動得瞳孔有幾分顫動。

崔妩繃緊了脖子,她直視榮貴妃的眼睛,“但我跟娘娘……絕沒有關系,我有阿娘的,貴妃娘娘,我一定不是您要尋的人。”

榮貴妃怔住,看着她篤定的眼睛,嘴張了又合。

“你是不是恨我?”她想這樣問。

可未問出口,就有人進了景福殿:“愛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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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妩立刻站了起來,似要向走來的官家行禮,但更像要逃離榮貴妃身邊。

榮貴妃背對着皇帝理好情緒,從屏風後走出來,面容溫柔:“官家怎麽來了?”

在看到榮貴妃面容的剎那,崔珌立刻把方才的事都想通了,他猛地看向崔妩,那張肖似的臉,實在是令人不在意都不行。

怪不得貴妃這麽關心她的身世……

□□貴妃是二十年前才入宮,何時會有一個女兒流落民間?

天子已至,所有念頭暫且擱置,衆人齊齊行禮。

官家問:“水榭裏光擺着宴席,看不到人,你們在這兒說什麽話呢?”

看到崔珌在這兒,他有些奇怪。

榮貴妃道:“崔珌博學多才,又是崔二娘子的兄長,妾想請崔狀元做琰兒的老師,便問一問清楚他家學淵源。”

“怎麽想到讓崔珌給琰兒做老師?”官家看了一眼崔妩。

崔妩忙低下頭,狗皇帝不會是疑心自己給榮貴妃扇風,給崔珌讨要官職吧?

榮貴妃也看出來了,忙解圍:“崔二娘子并不知道妾的打算,她方才一聽頗感不安,兄妹二人都推說崔狀元年歲資歷尚淺,但妾就是嫌大儒所授晦澀深奧,和琰兒也說不上話,才想到崔狀元的。”

也只有她敢說嫌棄大儒這樣的話。

官家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沉吟片刻,道:“如此也好,只是崔珌确實資歷尚淺,還需歷練……”

“草民已得官家優容,不致仕途斷絕,怎敢得寸進尺忝留京城……”崔珌正說着推辭之語,就被外頭的動靜打斷了。

“唉!這也太不像話了!”

“就是啊,怎麽踢的!”

隔牆的蹴鞠比賽看得人揪心,欄杆邊彙聚了不少人,接連爆發出叫好聲、噓聲,動靜自然也不會小。

官家在景福殿裏都聽見了,問身旁的全兆和:“琰兒不是在選陪讀嗎,這又是什麽動靜?”

全兆和小跑出去看了一眼,回來說道:“六大王湊了兩隊人在蹴鞠呢。”

榮貴妃立刻站起來:“琰兒又在胡鬧什麽?”

“走,過去看看吧。”

“官家萬不要跟他一個小孩置氣……”

見官家将崔珌的事擱到一邊,榮貴妃也不着急,陪着他就往熱鬧處去,甚至朝後邊招手,示意兄妹二人也一起過去。

官家到時,蹴鞠比賽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

男子蹴鞠隊幾乎慘敗。

那些紅衣的女郎們身子飄逸輕巧,配合默契,踢完一場之後輕輕擦着額頭的汗,英姿飒爽,反觀男子們,氣喘籲籲,唇色和面色一個白一個黑,莫說搶球了,追着跑到比賽結束都費勁兒。

看完一場蹴鞠下來,圍觀的郎君們心思各異,有眉頭緊鎖的,有生氣他們給男人丢臉的,有憂心忡忡的……

“再來一局?”趙琰見官家沒來,正準備指點山河,就被他老子從背後拍了一巴掌。

“官家!是官家!”

圍在一起的人嘩地散開行禮,蹴鞠場中的人也趕緊跪下。

剛準備暴怒的趙琰如同老鼠遇着貓,乖巧地喊了一聲:的“爹爹。”

官家擺擺手:“都起來吧,你們接着看。”他也不是個掃興的人。

“爹爹,已經踢完了。”趙琰搖搖頭,說不清失望還是什麽:“一樣的人數,都是會蹴鞠的,男子這一隊輸了五個球,最後跑都跑不動了,慘敗啊。”

“男子輸給了女子?”榮貴妃詫異,擡頭和官家對視了一眼,“怎麽男子反倒輸了?”

“聽說他們都是飛仙散吃多了,娘娘,飛仙散是什麽?”

榮貴妃還未開口,官家先沉下臉:“這不是你該問的!”

“兒子知道了,不過沒想到這些個高頭大馬的男子竟然輸給了一班女子,真是不知該覺得丢臉,還是引為奇事得好。”趙琰轉着手指嘟囔。

榮貴妃輕斥:“給你選陪讀,你在這兒找人蹴鞠,不像話!還不快給你爹爹認不是,滾回去。”

趙琰還頂嘴:“兒子找陪讀,自然要文武雙全,投我所好,不然怎與我投緣?”

官家聽到“飛仙散”三字,心情不佳,并未說話,榮貴妃只能自己解圍:“罷了,鬧完這一程,要正經問些學識才好。”

趙琰這才乖巧認錯。

官家道:“回去吧,朕也想看看各家的郎君們學識如何,琰兒,你自己也須做一首詩上來,就……以此蹴鞠為題。”

“知道了——”趙琰垂頭喪氣回到水榭中。

主座被帝妃二人占據,并豎起了一道六扇明黃屏風。

“看,還是有性子沉穩,不随大流的。”官家看到了水榭上唯一一個安坐在那的身影,“那是誰家的公子?”

全兆和回道:“那似乎是明禦史家的公子。”

明錦言渾然不知官家注意到了他,他仍舊恍惚着,渾身跟螞蟻在咬,他瘋狂咬着手指,腿在桌下抖着,坐立難安,連官家和貴妃來了他都沒注意,還是家仆架着他行禮。

衆人回到水榭,齊身給官家行禮。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啪——”

一聲細微的響動,明錦言身旁不知何人掉了一包東西。

他腦袋低下,一下就看過去,那熟悉的紙包一下将他的視線吸住。

是、是……飛仙散!

明錦言腦子裏只剩了三個字。

神志徹底走失,為了那包藥,他像條狗一樣爬了過去,手顫抖着解不開,幹脆紙包被撕碎,藥粉立刻灑了一地。

是飛仙散!真的是飛仙散!

他被折磨了半日,為的就是這個!

前面站着的人被他沖過來的力道撞了一下,又撞到前面的人,一連串的驚呼聲,将所有人的視線聚集了過來。

連官家和貴妃也聽到了動靜。

明錦言周圍的人立刻退開,空出來了一塊地,他一個人跪在中間更加顯眼。

可跪地的人一點沒在乎別人異樣的目光,仍舊趴在地上。

“飛仙散!是飛仙散!”

有人認出了明錦言在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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