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第04章 004

炎夏灼人,當今皇帝年年都會來太成行宮避暑,這幾乎已成了定例。

往年這場壽宴過後便要準備回京了,但今年卻遲遲沒有動靜。

例行請安的時候,傅瑤光才知道,宮宴那晚有人意欲給衛國使臣下毒的消息不胫而走,這幾日便已然在各國使臣之中傳遍了。

這些入京賀壽的使臣,很多是由各國能參政的皇子帶使團來的,本是為了露臉,結果如今一個兩個都在想還能不能活着回去。

請安過後,傅瑤光被皇帝留了下來,直到看到晏朝和幾位朝臣通禀後進來,她才後知後覺地想通,大抵還是為着衛國使臣的那些事。

她将目光投向晏朝。

那日在永彰宮外,她被這人質問地啞口,到最後終是什麽都沒說,徑直回了寝宮。

但心頭到底是存了疑慮,回了寝殿之後她讓煙蘿将給每份茶點都取了樣,送去讓太醫院的顧太醫查驗過,确是都是沒有毒性的。

謝瞻是親口承認他在茶點中下毒了的,可晏朝卻知道,被她撤下的這些茶點都是沒有毒性的。

傅瑤光坐在皇帝身旁,看着晏朝一行人跪禮,垂眸将烹好的茶俸給皇帝。

“起來吧,不是朝會,不必這般拘謹。”

“給幾位大人看座。”

皇帝握着茶盞,輕抿一口,笑眯眯地吩咐。

他看了眼傅瑤光,而後道:“懷安,你先說罷。”

懷安正是晏朝的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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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晏朝起身上前一步,面容平和淡漠。

“是。”

“陛下壽宴當日,原在膳房當值的高元受人脅迫,在給衛國使臣的差點中下了毒,臣和方将軍知道此事之後,便将有毒的茶點撤換,并打算引出幕後之人。”

“但當日安華公主忽然造訪膳房,将已經撤換過的茶點盡數帶回永彰宮,微臣知道之後,與方将軍商議後,認為幕後之人定會想辦法再出手,便沒再繼續攪擾陛下的壽宴。”

皇帝眯着眼聽着,面上并無意外之色,顯是早已知曉。

待晏朝說完,皇帝那雙古井無波的眼朝傅瑤光望過來。

“瑤兒,有什麽想說的?”

傅瑤光起身跪倒。

“父皇,兒臣不知晏大人和方将軍這些籌謀,誤了大事,兒臣向父皇請罪。”

“你為何當日會去膳房?”

皇帝語氣溫和,但自上而下投來的目光帶着幾分審視。

雲紗水袖之下,傅瑤光手指緩緩握緊。

她面上一派鎮定,心頭卻有些慌。

“父皇容禀,兒臣……”

“兒臣在京中時,曾聽皇兄和各國的幾位王爺提及家鄉風物,梁王、晉王幾位王爺也都說過,自己家鄉民間和貴胄之間的飲食很多都是不一樣的。”

“兒臣知道父皇重視此次壽宴,不想在這種細微之處出了差頭,便想着去膳房看看。”

一番話她說得輕聲細氣,稍作停頓之後,她朝着皇帝的方向悄悄看了眼,而後又道:

“兒臣知錯了,願領父皇責罰。”

“朕聽王祿說,王喜交代,你是為了晉王才撤換的那些茶點?”

傅瑤光知道,這些事肯定是瞞不過皇帝的,方才本也沒想隐瞞。

她斟酌着,半真半假地開口回道:

“不只,晉王說在姜國,京中人皆不喜甜食,只民間好甜,還有梁王殿下也說,在他的國家,京都喜好濃茶,民間卻難尋見,還有衛國,衛國朝中大多是武将,根本不喜茶點。”

“只是當時只說是晉王之故,未提其他,因為兒臣往日也跟晉王相對熟悉些。”

傅瑤光這番話實則有些不合規矩的,可确是誠懇,皇帝沉吟着,而後點點頭讓她起來。

“懷安,先前讓你查的,繼續去給朕查清楚,但與此事無關的,也莫要牽涉進來。”

“明日,四皇子、還有懷安你,同幾位質王一起,為朕去安撫一下的各國使團。”

“微臣領旨。”

傅瑤光聽聞,沉吟片刻,對皇帝道:

“父皇、兒臣可以和四皇兄一起去嗎?”

“周國帶領使團入乾國的是公主,好些使臣也都是女子,四皇兄等人都是男子,只怕會有不便。”

皇帝睨她一眼,倒也沒為難她,笑着點點頭道:

“也好,你想去那便一起去吧。”

他擺擺手,将配合晏朝的那幾位大臣的一一安排罷,讓他們一并退下。

走到殿外,傅瑤光才松了口氣。

身後腳步逼近,不待她回身,晏朝便幾步走到她身畔。

“臣同殿下也算半個同窗,此前竟從未看出,殿下也有為官的天分。”

言外之意這是說她巧言善辯?

傅瑤光也未回頭,搭上煙蘿扶過來的手慢悠悠道:

“多謝晏大人誇獎。”

“兒臣兒臣,既為兒女,也是臣工,應該的。”

“殿下。”

晏朝音色微沉,帶着些說不清的意味。

“殿下是大乾的公主,一切都應以大乾為先。”

傅瑤光覺着有些不解。

誠然之前那些茶點,在她不知有無毒性的時候,不願将之交予晏朝,在他看來确是有包庇之嫌,可她本就沒有必要同晏朝解釋,晏朝也沒有資格過問她這些。

倒不知這人眼下是用什麽立場來同她說這些話。

她本就不是個溫婉的性子,轉過身朝向他。

“晏大人莫不是還想來過問我的私事?”

沉悶的雨前熱意難消,本就令人無端煩悶。

晏朝諸般思量堵在心頭無從開口,素來淡漠的雙眼微生波瀾,沉沉地望着傅瑤光。

“我對晏大人素來敬重,反倒是晏大人自己,對我似是有些偏見。”

“大局和私心,我分得清,便不勞晏大人耳提面命一次次地來提點了。”

晏朝無言許久,片刻後冷聲道:

“殿下說的最好是真的。”

傅瑤光再不同他多說,徑直朝永彰宮走去。

翌日,傅瑤光剛出永彰宮的門,便看到宮外的謝瞻。

冠服佩履,無一不是珍物,雪色緞袍、金絲紋繡,腰間白玉通潤靈秀,清雅矜貴。

他天生含情溫柔的眉眼,每每朝她望過來,都讓她心生錯覺,迷失在他編造出的幻象中。

傅瑤光垂下眼,走下石階。

她再也不會被他這副表象蒙騙了。

“晉王殿下。”她慢慢喚道。

謝瞻微怔。

平素她都是喚他謝瞻,年幼時喚過一陣晉王哥哥,印象中她從未這般生疏地喚他。

“公主。”

他只一瞬分神,而後便神色如常地朝她行禮。

“使館設在行宮較偏遠的地方,想着公主可能會覺着無趣,便來與公主做個伴。”

傅瑤光彎着唇笑意淺淡。

“晉王殿下有心了。”

“公主喚臣的名便是。”

謝瞻微微擰眉,“公主可是還在為那件事生氣?”

“臣身為他國質子,卻做了如此違逆之事,公主為此而不悅是應該的,臣無可辯解。”

他望向宮道兩旁妍秀的花葉,微帶嘆息地說道:

“只是見公主這般,我有些難過。”

謝瞻素來一副溫和面貌,以往無論對什麽人都不會太過親近,便是從前的傅瑤光,也都是她主動地多。

曾經她希望在謝瞻心中,她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如今她卻不需要了。

她望向謝瞻,绮羅繁複的宮裙襯得她高貴不容直視,步搖花钿浮着細碎珠光,晨光映地她此刻嬌豔如初綻芙蓉。

“謝瞻,若我想去封地,你會同我一起去嗎?”

傅瑤光的封地很大,北地的十二州郡都在她的封地之內,比許多不得聖寵的皇子要大許多,只是誰都知道,皇帝不會讓傅瑤光去封地。

前世謝瞻與她成婚,想來便是不想離開大乾的京都。

她話音落下,謝瞻似是有些怔神。

片刻後,他勾起笑意,垂着眼輕聲道:“只要公主願意,臣自然也願意。”

傅瑤光緊緊盯着謝瞻的神色,并未錯過他眉眼間一掠而過的遲疑。

她也帶着笑意,随口道:“好,我記下了。”

“若日後我去封地,定會向父皇請旨。”

言罷,不再看謝瞻的反應,傅瑤光回過身想繼續朝着使館的方向去。

只是這一轉身,便瞧見前面不遠不近的地方,晏朝一身玄青官袍負手而立,平靜眼眸無波無瀾地望着她和謝瞻的方向。

對上傅瑤光的視線,晏朝傾身禮罷,淡聲道:

“公主。”

“晉王殿下。”

他定定地朝傅瑤光望了一瞬,而後道:

“公主,既是在此遇見,不如同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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