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第19章 019
傅瑤光仰起頭看向晏朝。
“我不回去。”
“再說,便是回宮,也沒道理讓晏大人親自送我啊。”
她繞開晏朝,白皙指尖輕輕拂過一旁的四折山水屏風上的紋章落款,随意道:“這屏風上的畫仿的是張崇文老先生的《綿山圖》,畫工不錯,但匠氣重了些。”
“你喜歡山水圖?”晏朝看了眼屏風,淡聲問。
“不喜歡,但父皇喜歡,總逼着我學。”
傅瑤光嘆了口氣,“晏大人,我可以進去坐坐嗎?”
晏朝微微沉默着,而後走到門邊将門開了,示意煙蘿和瓊珠站到門口屏風外,轉身進了內室。
他什麽都沒說,但傅瑤光明白他是為她的名聲着想,即便這裏除了她的兩個侍女也沒旁人認識她,但到底她和晏朝都是未婚未嫁,關上門總不是那麽回事。
但實則門是傅瑤光進來時方才自己關的,如今她根本也不大在意這些。
“晏大人今日為何在知鶴樓?”傅瑤光好奇問道。
“有應酬。”晏朝在她對側坐下,慢聲道。
傅瑤光目光在這間廂房中打量片刻,看向他問道:
“有應酬,卻獨自一人在這喝茶吃點心?”
“不想去。”晏朝言簡意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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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她一眼,“殿下為何而來?”
傅瑤光不答,看看他也反問道:“晏大人今日赴的,是何人的宴請?”
“陳王殿下親設的酒宴。”
難怪了。
傅瑤光恍然。
陳王算是她的皇叔,向來不涉朝政,是個詩酒風流的閑散王爺,最喜歡的就是才名在外的文人,他的宴請,晏朝确是不大好推。
她點點頭,“如此說來,謝瞻應也是受了皇叔的邀請,晏大人,你今日見過晉王嗎?”
此前晏朝也沒少在她面前提及謝瞻,傅瑤光現下也沒甚可避諱的,徑直便問了,可她說完,晏朝的神情便愈加冷沉。
“殿下今日來知鶴樓,是為晉王?”他看她一眼,硬聲問道。
“那倒不是。”
“我是聽說文家的文宣今日在知鶴樓,便想着來看看。”傅瑤光不甚在意地說道。
“文宣?”
“我看過父皇書案上寫了一半的婚書,也看了這次指婚的名錄,想來想去也就這位文宣公子還有定遠侯的小侯爺能入父皇的眼,聽說今日他也在,便想來悄悄看看,萬一不合眼緣,我還能去磨磨父皇,讓他給我換一個驸馬。”
“嗯,對了晏大人,你見過這個人嗎?他長得如何,可能入眼?”
傅瑤光并沒有提此前她對文宣和謝瞻之間是否相識的那些猜測,只笑着問道。
“不能。”晏朝別開眼,淡聲道。
傅瑤光有些意外,打量着晏朝的神色,片刻後小聲問道:
“能入選賜婚的名列,應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文家是和晏氏有過節嗎?他父親得罪過你?”
晏朝這會神色再瞧不出半分異樣,慢聲開口:
“談不上得罪吧,但确實和文家交往不來。”
“能和晏大人交往得來的人應也不多吧。”
聽着晏朝四平八穩的話音,傅瑤光忍不住小聲接了句。
“文家人行事驕奢張狂,文宣也是京中風月之處的常客。”
提到文宣,晏朝神色更是淡漠,“這樣的人,陛下是不會考慮的。”
傅瑤光聞言也有些失了興致,随手擺弄着桌上的玉石棋子,片刻後望向晏朝,“那便算了,晏大人,你去赴陳王叔的夜宴吧,瑤光便不叨擾了。”
她不想就這樣回宮,便打算先從晏朝這離開。
還未起身,便聽晏朝道:
“今日尚有公務在身,宴席便不去了。回頭送份例禮給陳王賠禮便是。”
“晏大人來都來了,竟然還有公務?”傅瑤光訝然。
她知道父皇對晏朝的重用,卻也沒想到這人竟忙成這樣,連赴宴都不得消停,她心中有些同情。
“回頭我定幫晏大人在父皇面前說說話,哪有讓人連日都在忙公務的。”
晏朝輕笑了笑,起身鄭重朝她行了一禮。
“那臣便先行謝過公主了。”
傅瑤光将手中捏着把玩的一枚白子扔回棋盤上,也站起身,無人瞧見,原已是死局的殘局被她無心一動,局勢霎時翻轉。
“晏大人客氣,既是還有公務,瑤光便也不耽擱晏大人的時間了。”傅瑤光帶着幾分寒暄客套的意思,說完便往門邊去。
沒走出幾步,便察覺到晏朝在她身後跟着她。
見她詢問般地望過來,似是不解他為何跟着,晏朝淡聲道:
“臣方才說了,要送公主回宮。”
她面露不豫,晏朝看了看她,略作沉吟,片刻後朝她俯近,複又低聲道:
“公主不是想知道姜國使臣一案的後續?”
“自然,若是公主現下不感興趣了,那微臣也不強求,送公主出了知鶴樓,臣便去赴陳王的宴。”晏朝慢條斯理地說着。
傅瑤光眨眨眼,立時笑着應道:
“那便辛苦晏大人了,都這麽晚了,還要因為瑤光往禁宮走一趟。”
她往外走,低聲吩咐着煙蘿和瓊珠什麽,晏朝走在她身後不遠處,看着她的身影,無聲一笑。
走下知鶴樓的回轉樓梯,晏朝似有所覺地回頭,二樓某間廂房外的镂空雕欄旁,謝瞻正一動不動地望着他。
晏朝只瞥了一眼,便回過身,溫和眸光漸漸定在身前不遠處。
他放手過,也成全過,最後親眼看着她走到絕路。
等他回京之時什麽都結束了,她安安靜靜躺在那,只一眼,他心便如似刀剜,自此再無一日是真正活着的。
上天垂憐,大夢方醒時,他回到了這一年。
她雖仍已對謝瞻動了心,但這一世,她再不會有機會嫁予旁人了。
她是他的公主,是他藏在心底幾十載的妄念,亦是他心中最不可觸碰的禁區。
知鶴樓外,街上人潮漸散。
傅瑤光停步等了等晏朝,待他走到自己身側,她輕聲問道:
“姜國使臣一案,晏大人在繼續查嗎?”
那王姓使臣死的有蹊跷是當時在場之人有目共睹的,但現下不明不白地結了案,明面上便已經揭過去了,再行追查只怕會惹火燒身。
晏朝竟會願意做這樣的吃力不讨好的事嗎?
傅瑤光也不清楚,她對這人了解實是太少。
“嗯。”晏朝淡聲道。
“結案平息事态是一回事,真相又是另外一回事。”
傅瑤光揚起頭望向他,通明的燈火灑在晏朝玄色衣襟之上,銀絲雲紋綴着流光,在乾京最繁華的街巷上,連他這般冷清的人都顯得格外有人情味。
她笑開,故意道:“晏大人,好官!”
聽她打趣,晏朝眼底也浮起笑意。
“多謝公主誇贊,臣惶恐。”
“那可有結果了?”她複而問道。
“尚未,但已有眉目了。”
傅瑤光反應了一瞬,驀地看向他。
“所以現在是還什麽都沒查到?”
“也可以這麽說。”晏朝點點頭,輕飄飄地說道。
“臣只是不願去赴宴,借了公主的光躲了清淨。”
他看她一眼,緩聲問道:“公主會怪罪于臣嗎?”
傅瑤光确是意外。
他這人慣是正經,說什麽都一副篤定模樣,格外讓人信服。
想想方才他說話間那副做派,她只覺好笑。
“我若是能向晏大人這般,不管說什麽都面不改色的,當年逃課請假定能少挨幾次罰。”
眼見快到宮門時,傅瑤光輕聲問道:
“晏大人,你手臂的傷好些了嗎?”
“小傷,不礙事。”
“會落疤的。”
“沒關系。”
“會不好看。”
“……”
“晏大人,還沒跟你說過謝謝。”
傅瑤光慢慢停下來,轉過身朝他行了一個謝禮。
“當日在獵場林間,謝謝你救了我。”
晏朝緘口不語,片刻後緩聲道:
“公主言重了,這是臣應該做的,不必為此挂懷。”
“夜深了,公主請回吧。”
傅瑤光點頭應了,轉身走向禁宮內,瓊珠将她的腰牌遞給值守的禦林軍,而後跟在傅瑤光身側一并走進禁宮。
洗沐方歇,傅瑤光躺下,想起從知鶴樓下樓時,無意中瞥見的那道身影。
謝瞻半倚半靠地站在二樓,也不知道他瞧沒瞧見自己,但他的身影哪怕只一眼,她也不會錯認。
他将要和端王府的小郡主成婚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所察覺,他這一段時間都沒再來過集蘭宮,反而是與如今在京的梁國和齊國的幾位質子以及出使來的皇子很是交好。
大抵在他心中,她仍是百般權衡後被放棄掉的那一邊。
傅瑤光很平靜,心裏只覺着是向來如此,本應如此,連一絲難過的感覺都沒有。
她慢慢閉上眼。
如今,她大抵是真的不再喜歡他了。
這一夜傅瑤光睡得都很不安穩,幾經夢魇,皆是宮變那日如被血洗過的乾京,醒來時還尚未破曉,她阖着眼沒動,昏昏沉沉地也不知又過了多久。
煙蘿将她寝殿的幔帳卷起,小聲喚她。
“殿下,該起了,聖旨到了,王公公都在外面等了半天了。”
傅瑤光撐着煙蘿半坐起來,聲音都是有些啞的。
“什麽聖旨?”
剛問出口她心中便也有了猜想。
聖旨,王祿親自過來的,還能是什麽聖旨。
除了她的婚書,也不會有別的了。
她由着煙蘿和瓊珠等幾位內殿的侍女為她拾掇着,待一切妥帖,自殿內走出,行大禮接旨。
王祿恭恭敬敬宣讀,她一字一句聽着。
修公主府,賜婚,擇日完婚。
她垂着眼,心中無波無瀾。
直到聽到最後的婚書,聽到王公公宣讀出一個于她而言根本不可能的名字。
晏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