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雪如
林雪如
在過去的一周裏,我又回到了剛剛抑郁時候的狀态:記憶力減退、覺得自己沒用、覺得世界上不會有人喜歡我、覺得自己什麽事都做不成、每天都很焦慮、一點點小事就哭泣……
一周前我向周以鹿分享了一部電影,其實我只是想要更加了解躁郁症,了解各種精神疾病,碰巧崔文遠就是躁郁症患者,可周以鹿卻說:“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我幹嘛要去理解他那種神經病?”
看到他這句話,我心裏十分難過。
我覺得他開始煩我了。
我總是動不動就要死要活、哭哭啼啼,是個正常人都受不了。
我沒敢再和他說話,我怕他更加讨厭我,厭惡我。我很害怕失去他這個朋友。
媽媽的療程正式結束了,經過六次化療,五次放療,她體內的癌細胞已經完全被消滅。醫生給她拆掉了PICC置管,說如果五年內不複發,就算是痊愈了。
“還需要五年啊……”說起未來的事,媽媽有些惆悵,“五年後雪如已經25歲了,已經開始工作、交男朋友、甚至結婚了……”
“放心,五年很快就過去了。”爸爸安慰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雪如你說是不是?”
我看着他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25歲。
爸爸又對我說:“你也是經歷過生死的人了,要懂得珍惜當下,珍惜身邊每一個愛你的人。”
愛我的人?除了爸爸媽媽,我唯一想到的就是周以鹿。
我們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一周前,我很想念他,很想和他再一起去江邊散步,很想和他再一起喝奶茶……
打開手機,沒有他的新動态,打開抖音,也沒有他的新動态。
我特地看了關注的人,幸好我們還是互相關注。這也許是我最後一點慰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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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我收到了宋富強的微信,他說:“姐姐,我好想死,我受不了了。”
我約他去了我和周以鹿常去的江邊,因為我覺得比起咖啡店奶茶店,那裏更安靜,是個訴說情緒、發洩情緒的好地方。
宋富強穿着藍白色的夏裝校服,頭發被剪得短短的,眼睛腫的像兩只核桃。
“我爸媽又要把我送進精神病院了。”見了面後,他委屈巴巴地說。
“為什麽?”
“因為他們想要兒子,而我只想做個女生!”宋富強大聲說,“就因為我說想攢錢去做變性手術,他們就覺得我精神徹底失常,把我所有的裙子、頭飾、鏈子通通丢掉!”
“他們還逼着我穿男裝,逼着我剪頭發,同學都罵我變态!”
我靜靜聽他訴說。一時間也不知道誰對誰錯。他是家裏的獨子,父母千方百計阻止他變性很正常。可同時他也是個獨立的個體,有權利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
“難道真的要把我逼向絕路,他們才肯罷休嗎?”宋富強哭着問我。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我突然想到了何啓航。
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我連忙上前擁抱他,像擁抱周以鹿那樣:“沒事的,有姐姐在,你什麽都可以和姐姐說,但是千萬不要做傻事,姐姐求你了。”
我們在石階上一直坐到了傍晚,我還是第一次在江邊看日落,橘色的太陽被五彩的晚霞包裹,預示着明天還會是好天氣。
“好美啊。”宋富強看着夕陽發出一聲感慨。
“那就好好活着,以後我們每天都來看好嗎?”我側着腦袋對他說。
他點點頭。
可是兩天後宋富強還是走向了絕路,他吞了兩盒安眠藥,還好被父母發現,送到醫院搶救了半天才救回來。
我很擔心,給他發了很多條信息,直到第三天他才回複我說:“對不起,姐姐,我沒聽你的話。”
他說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在吃藥的時候突然就把所有藥片倒在手心裏吞了下去。
之後發生的事他記不太清了。沒多久他就開始犯困,接着感到劇烈的腹痛,痛得他一個勁兒的打寒顫,痛得他大汗淋漓。他只好從床上坐起來,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的,耳朵裏像灌了水,能聽見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甚至出現了幻覺,看到去世的爺爺站在床邊滿臉憂傷地注視着自己。
就在他快要喪失意識的時候,他爸媽回來了。他們看到門口的鞋子,知道他在家,他也去不了哪裏。他們走到房間裏正要和他讨論再次住院的事,卻看見他躺在床上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
他被送到醫院,診斷為服藥過度。洗胃的時候他還在掙紮,兩個護士急忙把他按住,醫生強行把一根管子塞進他喉嚨,灌入大量的洗胃溶液,他胃裏随即翻江倒海,拼命地嘔吐,一時間床上、地上、甚至衣服上都是嘔吐物。
他媽媽心疼得直掉眼淚,他爸爸在旁邊一言不發。
醫生也忍不住說他:“小夥子這麽年輕,以後的路還長着呢,怎麽就想不開呢,好死不如賴活着……”
“緩過來就好。”我也替他松了一口氣。
又看到他發過來一條新信息:“姐姐,千萬不要吞藥,太難受了!”
我發現周上有出門診,于是我挂了周上的號,做第四次心理咨詢。
與其說是做心理咨詢,倒不如說是我想從周上那裏知道一些關于周以鹿近期的情況。
依然是那間熟悉的小小的咨詢室。
“好久不見了,林雪如,你最近還好嗎?”周上笑眯眯的問我。
“還行。”我仍舊頭低低的,兩只手互相掰扯。
“這次你又有什麽困惑的地方需要我的幫助呢?”他問我。
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問:“我想問一下周以鹿最近怎麽樣了?他一直沒來找我聊天,我想知道他是不是讨厭我?”
周上揚起嘴角,仿佛早就猜到我會問這些:”他現在就在醫院,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找他問個清楚。”
“不,我害怕……”
“害怕什麽?”
“害怕他煩我,讨厭我。”
周上繼續溫柔的笑:“你都沒去找他呢,你怎麽知道他煩你,讨厭你?”
我将那次聊天的事情告訴了他,他聽完我的訴說,認真道:“林雪如,你要學會勇敢些,你沒有錯,錯的人是周以鹿,應該他向你道歉才對。不過作為朋友,你也可以主動去探望他。”
從咨詢室出來,我沒有回家,而是聽從了周上的話,勇敢地到第二人民醫院腫瘤科去找周以鹿。
我必須要弄清楚這件事,我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我在腫瘤科見到周以鹿的時候,他正半躺在床上打游戲,他媽媽不在,隔壁床的病人也不在,病房裏只有他一個人。
我鼓起勇氣推開門走進去,走到他床邊,對着正在打游戲的他說:“周以鹿,我是林雪如,我來看你了。”
他擡起頭,瞪大了眼睛:“你怎麽……”
望着他手上的點滴,還有連接他身上的各種儀器,我不禁有些心疼:“抱歉,我來看你,連個水果也沒帶。”
周以鹿結束了游戲,稍微坐直了身子:“沒事,反正我也吃不下什麽。”
氣氛再次安靜下來。
我繼續說:“上次的事……”
他打斷我:“我一直想跟你說對不起,我說話是過分了點,你別在意。”
“我沒有很在意,”我小聲說,“我倒是怕你煩我,讨厭我,所以我一直沒敢給你發信息……”
周以鹿撫過頭上的帽子,問我:“你怎麽知道我在住院?”
“我去找周上做了心理咨詢,是他告訴我的。”我說。
“哦……”他說,指了指床邊的椅子,“你坐吧,站着多累啊。”
我只好尴尬地輕輕地在他床邊坐下:“你媽媽呢?”
“和我爸逛超市去了。”他猜到了我的心思,“不用擔心,她沒那麽快回來。”
“治療怎麽樣?”
“還行,沒上次反應那麽嚴重了。”
“你呢?”他反問我,“最近過得怎麽樣?”
我想了想:“沒怎麽樣,還是每天吃藥、睡覺、發呆。”
話語間他瞥見我傷痕累累的左手腕,有一天我抑郁發作,用美工刀劃了足足有二十多刀:“你的手……你怎麽還在自殘啊?”
我把左手收起來:“沒事,傷口已經結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