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周以鹿
周以鹿
泰戈爾說:“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我覺得我的人生亦應該如此。
我怎麽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收到歡兒媽媽的短信:“你好,周以鹿,我是歡兒的媽媽,歡兒上周突然病情惡化,已于昨日淩晨三點四十分離世,我們将葬禮安排在了明日,她說你是她的好朋友,請務必到來。”
接着我又收到了張曜的電話,交代我注銷抖音的事。他說歡兒說過,如果她不在了,希望我幫她注銷抖音,因為她覺得她的親人朋友看到她之前發的視頻會更難過,她也不想大家在她的視頻下面刷“一路走好”四個字。
張曜很快給我發來了歡兒的抖音賬號密碼。“這樣不好吧?”我說。
我們都知道,注銷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所有人只會記得“那個英年早逝的歡兒”,而不是“那個勇敢抗癌的歡兒”。
我們讨論了很久也沒有結果,我說:“要不問問她家裏人?”
“別!”張曜阻止我,“你想歡兒為什麽讓你做這件事?就是因為不想家裏人動手,你還特地告訴她家裏人,那不是沒事找事嗎?”
“那你來注銷不就好了?”
“你知道,我下不了手。”張曜說。
突然,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奇怪,我明白他此時需要冷靜,于是說了句“我知道了,我尊重她的選擇。”然後默默挂上電話。
我一晚上都沒有說話。
晚飯的時候,媽媽和周上幾次欲言又止,他們不知道我為什麽這樣,他們有很多話想對我說,但是他們最後也選擇陪我一起不說話。
葬禮這天,歡兒的很多同學都來了,這其中還有一些網友,她這樣活潑開朗又堅強的女孩子,大家沒有理由不愛她。他們給她帶來了許多禮物,包括紙紮的畢業證,因為她再也不能畢業了。我在葬禮上遇到了張曜,他還活着,頭發也長出來了,和他的眉毛一樣濃密,看起來狀态不錯。
我問他歡兒最後有沒有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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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歡兒是在昏迷中走的,沒有感覺到痛。那一刻我心裏并不是很難過,因為我覺得她解脫了,她擺脫了那些束縛着她的儀器管子,擺脫了讓她時時刻刻感覺到虛弱而沉重的身體。”
“你到最後也一直陪在她身邊嗎?”我問他。
張曜點點頭,說:“她是我最親愛的妹妹。”
大廳正中央,歡兒的照片被一堆白色的鮮花環繞着。我第一次見到她健康時的照片,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她。我還是喜歡她光頭的樣子,像一把鋒利的刀,非常灑脫地斬斷了凡夫癡念。照片裏的少女雖然年輕可愛,可是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看起來連期末考試為什麽挂科都沒參透,更別說生死。
我頭腦裏忽然萌發出一個荒謬的念頭,今天我們祭奠的這個少女,她根本就不是我認識的歡兒,她只是和她同名同姓并且長得很像的一個倒黴蛋。
我看着歡兒的遺照問張曜:“這就是結束了嗎?”
我們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但又必須是這樣的結局,并且我們逃不過這樣的結局。
“死亡是人生的過程,不是人生的結局,她只是比我們過早的經歷了這個過程。”張曜對我說。
緊接着他問我:“你現在怎麽樣了?還好吧?”
“我其實沒好。”我老實告訴他,“上個月出院CT顯示癌細胞轉移到了淋巴結,我打算放棄化療,很快我也會像歡兒一樣。”
沒錯,我欺騙了林雪如,那次檢查結果并不好,醫生說,如果我不接受治療,我很可能只剩下一年的壽命。
張曜盯着我看了許久,突然嚴肅地說:“弟弟,我上個月才參加了我奶奶的葬禮,現在又參加了歡兒的葬禮,我不想再參加你的葬禮。”
我扯開嘴角,露出一個短暫又調皮的笑容:“不會的,我不會讓你知道,你就好好活着吧,就當從來沒有見過我。”
再次約林雪如出來的時候,我驚訝的發現她剪掉了她的長發。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剪頭發?”我倚在我的電動車前,細細打量她,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穿裙子,白色T恤搭配藍色的牛仔裙,炎炎夏日裏看起來十分清爽。
“就……覺得洗頭太麻煩,一股腦就剪了。”她說着,在我眼前轉了一圈,“好看嗎?我自己剪的。”
“還行吧。”雖然我喜歡長頭發的女孩子,不過短發确實更适合她。
咦?我在想什麽?
林雪如很自然地從我的車上拿過頭盔,興奮的問我:“這次去哪兒?”
我想了想:“不如帶你去我的學校裏逛逛?”
想來我已經一年多沒回學校了,我也想回去看看。
林雪如點點頭,抑郁的陰影正一點一點地從她身上消失。
彼時已經七月份了,學校已經放暑假,但是還時不時有人出入,晚上附近的人也會過來打籃球什麽的。
我開車一路帶她參觀了我們的校園,她一路都在感慨“你們學校好大,綠化好多,好漂亮”,一直到我們宿舍樓下,我指着3樓最盡頭的那個窗口說:“喏,那裏就是我們宿舍。”
我又帶她去了我們學校後面的美食一條街,以前我們很少吃食堂的飯,放學了都會去那裏吃東西。
賣麻辣燙的阿姨居然還認得我,她又驚又喜:“小周,你怎麽來了?好久沒見着你了,我聽你室友說你生病休學了,你現在還好吧?”
“嗯。”我點點頭,領着林雪如一起坐到我最常坐的那個位置。
“你想吃什麽?”我問她。
“你點吧,我都行。”林雪如說。她一直都是“随便吧”“我都行”。
于是我選了我喜歡吃的菜,遞給阿姨,“這是你女朋友嗎?”阿姨看了看林雪如,一臉八卦。
我連忙解釋:“阿姨你別亂說,她是我的好朋友,我這次來是帶她參觀參觀我們學校。”
“那太可惜了,你倆看起來挺般配的。”阿姨說完,背對着我們開始煮麻辣燙,弄得我們倆都有些尴尬。
麻辣燙端上來,我看着林雪如吃了一口,期待的問她:“好吃嗎?”
“好吃!”她開心地點頭,同時吐出舌頭,“就是有點辣。”
“廢話,”我一邊打開一次性筷子,一邊說,“麻辣燙不辣,那還能叫麻辣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