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043章 第 43 章

二更時分, 養心殿內燈火通明。

胤禛臉色冷淡坐在羅漢榻上,由太醫把脈。

常院判覺出皇上身上的冷意深沉,仔細把脈許久, 腦門上的汗都出來了。

萬歲爺這身子……好得不能再好了, 到底讓他瞧什麽?

胤禛垂着眸子淡淡問:“朕體內可有迷香和催青香的痕跡?”

常院判心下一驚,跪在地上吓得快打擺子了。

“回萬歲爺, 許是微臣醫術不精, 沒診出來,可要叫陳太醫過來瞧瞧?”

胤禛捏了捏額角, 身上冷意更重,語氣卻依然輕飄飄的。

“不必了, 你退下吧。”

待得殿內沒了人, 蘇培盛小心翼翼上前,小聲問——

“爺,李主兒那裏的人……留還是不留?”

先前在乾清宮洗漱過後, 齊妃是被養心殿的人送回去的,沒叫人發現,卻也圍着宮門不叫進出。

蘇培盛其實想問, 今晚齊妃侍寝,留還是不留。

胤禛好一會兒沒吭聲, 半眯的眸子淡淡看着手中的佛珠。

在偏殿時, 其實李氏伺候得比起過去更得他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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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今晚的熱情, 讓他抵不住心裏的晃神和燥熱,叫他覺得格外膩煩。

像是他被漂了……胤禛思緒猛地一頓, 瞬間擡起眸子, 眸中冷光大盛。

“不留!”胤禛盯着蘇培盛,怒火叫額角都蹦起了青筋, 咬着牙一字一句吩咐——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叫粘杆處徹查慈寧宮,耿舒寧這些日子做了什麽,事無巨細,朕都要知道!”

蘇培盛目瞪口呆:“主子爺的意思是……”今晚齊妃侍寝,又是那小祖宗搞出來的?

不是,這小祖宗難不成真想做尚寝嬷嬷?!

*

耿舒寧神思不屬地伺候着太後歇下,蹙着眉慢吞吞回到自己的值房,陳嬷嬷已經在等着她。

“姑娘,今晚齊妃侍寝了。”

耿舒寧白嫩的眉心皺得更緊,“我知道。”

她也很驚訝。

她想着,這世道女子都保守委婉,給的法子是細水長流才能見效的,也只是勾搭而已。

真讓她教人強那個啥,她也不敢啊,又不是不要命了。

哪知道李氏在乾清宮就敢……比她還莽。

她想榨幹這狗東西,別總打她的主意,不是想氣死他。

哪料到,齊妃得了太後的吩咐去送醒酒湯,一直沒回來,太後和皇後都知道怎麽回事。

皇後臉色不好看,太後歇下的時候臉上卻帶着笑。

陳嬷嬷擔憂,“我和陳珍的關系瞞不住禦前,若是萬歲爺查出什麽來,雷霆震怒……”

“怒什麽呢?”耿舒寧披上鴨絨毯子,垂着眸子嘴硬。

“是叫宮裏子嗣多一些不好,還是娘娘們更會伺候萬歲爺不好?”

“說起來,萬歲爺先前想叫我去禦前,本就是要讓我做尚寝嬷嬷的差事。”

陳嬷嬷無奈極了,“姑娘明知主子爺對你的心思,偏總往旁人那裏推,萬歲爺心裏能舒坦嗎?”

在宮裏,一旦有誰侍寝,其他妃嫔都恨不能拿醋把人淹死。

像姑娘這樣,就是用屁股想,也知道姑娘對皇上不上心,這是個男人就不能忍。

耿舒寧笑了,“皇上想在哪兒幸人就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思,後宮女子還要感恩戴德,心裏就舒坦嗎?”

那天去青玉閣,她雖然有了逃離臨幸的法子,在黑暗中被壓制的恐懼和厭惡不全是假的。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這也叫她堅定了出宮的心思,只要她有用,以四大爺務實的性子定會護着她。

嘴上先敷衍着,這男人身邊妃嫔那麽多,時候久了,他也許就歇了心思。

那時候,她肯定早在宮外了。

性于她而言,曾是很令人愉快的消遣,如果要成為将她鎖起來的牢籠,那活着有什麽意思?

陳嬷嬷沒辦法回答耿舒寧的問題,無聲嘆了口氣勸。

“這世道女子不都是如此?您實在沒必要跟萬歲爺較這口氣兒。”

“起碼萬歲爺對您上心,金尊玉貴地活着,已經比大多數女子要強了。”

耿舒寧撐着額頭,扯了扯唇角。

“我心裏有數,明兒就跟萬歲爺陳情,嬷嬷放心吧。”

她無法叫陳嬷嬷明白,不管在哪個世道活着,她都少不了這口心氣兒。

上輩子她沒了親人,在這裏也如浮萍,想好好活着,憑的就是那口氣兒。

沒了心氣兒,也許去地下跟奶奶團聚還更好些。

*

翌日一大早,耿舒寧請陳嬷嬷給禦前遞了一封信。

蘇培盛戰戰兢兢将信送到主子手裏。

胤禛從昨夜起就憋着一股子氣,說不上惱火,就是有些厭煩耿舒寧這些小伎倆了。

不過一個女人,願意伺候就留着,不願意就關去莊子上,暗衛有千百種法子,能叫她把肚子裏的壞水兒吐幹淨。

面無表情打開信箋,他沒有期待,只想知道是誰給她底氣,一而再再而三地敢算計帝王。

然而信打開後,胤禛有些意外。

明明昨夜才剛見過,信紙上撲面而來的卻都是思念。

「昨夜聽風,恐君涼意入體,夜半對炭火,盼君暖,如我亦,驚覺萬語千言無處說」

「炭火千瘡百孔,如千百冤枉,盡付窗外,化作盼雪意,蒲柳情絲應如雪,叫天地知,念呀念成了疾」

「爺,你想聽雪的聲音嗎?」

這狗屁不通的酸話叫胤禛看得眼睛疼,眸光卻被最後一句話驚得劇烈波動一瞬。

欽天監禀報上來,這幾日都沒有雪。

但他剛在胸膛升騰起的暴戾,兇狠,卻好像被輕飄飄的雪花壓住,包裹,不由自主地消散。

良久,形狀姣好的薄唇輕輕呵出無聲的笑,落雪的冷意從心窩子往上去,蔓在了眸底。

不用查,他也可以确定,昨晚的事兒跟耿舒寧脫不開幹系。

她是個會玩弄人心的,卻不是他教出來的。

那是誰,教她學會這樣狡詐又勾人?

蘇培盛從殿外進來,輕聲禀報:“萬歲爺,趙松問過陳嬷嬷和巧荷了,耿佳福晉替姑娘相中了一門親事,是做填房……”

他期期艾艾将那人的身份說了,聲音更輕,“姑娘這陣子心裏不痛快,天天在慈寧宮膳房後頭……玩兒泥巴,只有陳嬷嬷伺候着,倒是沒跟誰聯系。”

胤禛冷笑,“若朕沒記錯,陳醫女是陳嬷嬷的侄女,還是潛邸時候朕幫着送進宮的吧?”

他記性向來很好,掌控欲又強,事無巨細都在他腦子裏。

既然能瞞得住,那陳嬷嬷怕是換了主子,她的手段确實叫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蘇培盛沒敢吭聲,他也覺得不用查。

“萬歲爺,張廷玉大人和陳廷敬大人求見。”趙松在門口輕聲禀報。

“陳氏那裏不要再叫她辦差事了。”胤禛将信紙放在燭火上方頓了下,卻又折了起來,語氣格外淡漠吩咐道。

“只管叫人仔細盯着那混賬,不管她想做什麽,不必插手。”

“宮裏也确實該多些喜信兒,若再傳出孕信,将那皇莊的地契給她送過去,朕送她一個做姑子的好去處。”

沒等蘇培盛為‘做姑子’三個字震驚,胤禛就叫張廷玉和陳廷敬進來了,理藩院和戶部的事兒還沒忙完。

三月底他打算帶弘皙下江南,沒工夫跟耿舒寧計較這些風月上的小事。

由她去,只要她還有用,他自不會虧待了她。

*

有了準備以後,蘇培盛很快就發現,禦前起居日常中有些許不對勁。

比如膳房裏進上來的膳食裏,加了些尋常不會加的東西。

又比如來禦前送湯水的妃嫔,湯水裏也添了以往不見的佐料。

到龍擡頭之前,皇上偶爾召幸妃嫔,也叫蘇培盛發現了這些妃嫔們的變化。

連最寡淡的懋嫔身上都多了些柔婉。

端和帝的治喪大典過後,蘇培盛将常院判做出的診斷禀報了上來。

“您入口的東西并無不妥,都是孫太醫偷偷瞧過的,與過去太後娘娘給您養身子的藥膳類似,滋補腎氣,溫肝養神,對萬歲爺沒壞處。”

“陳醫女奉上的生子方,因着時間短,暫時看不出效果,太醫院五日給後宮請一次平安脈,有消息很快就會傳出來。”

胤禛眉眼疏淡,“既對朕好,朕也不能不承耿女官的情,将地契這就給她送去吧,叫她親自來養心殿謝恩。”

這陣子後宮妃嫔往禦前送湯水頻繁,手段齊出,胤禛身體越是放松,心裏那股子火就越燎原。

蘇培盛也不敢多說什麽,他總覺得這倆祖宗在玩兒一種很新奇的東西。

他這當奴才的不懂,也不想懂。

到了夜裏,地契是趙松親自送到耿舒寧房裏。

他笑得格外恭敬,“這莊子在小湯山,那可是太上皇叫人建的莊子,最是清靜不過,适合您修行。”

耿舒寧:“……”修行裏,包括酒肉不?

趙松又道:“萬歲爺請您有空的工夫,去禦前謝恩。”

耿舒寧捏着地契,明明得償所願,卻沒跟拿到分紅的銀子一樣高興,反倒心下打鼓。

這狗東西,不是被妃嫔撲瘋了吧?

她有種去了養心殿,可能再也出不來的預感,這莊子……是用來給她收屍的吧?

耿舒寧笑得比趙松還恭敬,扶着腦袋滿臉歉疚。

“請小趙谙達幫我在主子爺跟前請個罪,我這陣子身子有些不适,太醫叫我仔細養着,夜裏太冷了,去一趟禦前怕又要起燒。”

“可否請小趙谙達等等,我以書信的形式,向萬歲爺謝恩可好?”

不等趙松拒絕,耿舒寧又道:“小趙谙達放心,若是萬歲爺怪罪,我都接着,不會叫你為難的。”

趙松聽她這麽說,實在無法拒絕,幹爹又叮囑他,不管耿舒寧要做什麽,都別管。

他只能帶着厚厚一封信回到養心殿。

蘇培盛看見信,心裏納罕,“這祖宗哪兒來那麽多話要跟萬歲爺說?”

有這寫信的功夫,直接在皇上身邊說,也好過總叫皇上這麽貓一陣狗一陣的惱,要送她出家啊!

搖搖頭,蘇培盛捏着信送了進去。

胤禛今兒個正是狗的時候,看見信就冷笑,知道她這是不敢來禦前,劈手接過來,想看她能說出什麽花兒來。

信一打開,胤禛就愣了下。

這回沒有那些酸溜溜的白詩,只有一句話——

「爺,舒寧将心疾變成了驚喜,您就別跟我計較啦!」

底下放着厚厚一疊畫,第一張是一個小人兒蹲在地上,拿筷子……玩泥巴。

胤禛:“……”這是尼姑該幹的事兒?

從第二張開始,小人兒辛辛苦苦用烤爐試出了幹面條、料塊、蜂蜜面餅……等許多他已經嘗過的吃食。

後面還有方方正正的餅,标注着壓縮餅,用到的是些最常見的粗糧甚至還加了些許麥麸,摻上饴糖和參須水,不倫不類。

畫一旁有口感和功效解釋,“壓縮餅在油紙中包裹着不易碎,能保存三個月以上,口感略粗糙。”

“但研磨成粉後炮制,比較容易入口,營養充足,适合急行在外食用,奴婢一點都不辛苦。”

胤禛唇角有點壓不住了。

他竟毫不意外她這狗腿模樣,這混賬造作完了,回回都要拿東西出來哄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縱着她。

他随手将這張畫遞給蘇培盛,表情肉眼可見地愉悅,“明兒個一早,叫人送到——”

話沒說完,他突然頓住,手裏的畫都驚得輕飄飄落地。

蘇培盛滿頭霧水撿起來,“萬歲爺?”

送到哪兒您倒是說啊!

但胤禛沒出聲,死死盯着最後一幅畫。

畫面裏,落寞委屈的小人蹲在炭火盆前,用火鉗子撥弄着裏頭……千瘡百孔的圓炭塊。

畫一旁的解釋言簡意赅——

“黑炭摻以石灰、黃泥做成千瘡百孔炭,那些孔絕對不是奴婢洩憤戳出來的!”

“陰幹後燃燒無黑煙,似紅羅炭,一筐可做三筐千瘡百孔炭,一塊可燒三個時辰,就跟奴婢對您的忠心一樣持久!”

胤禛:“……”她給了他一份實在無法拒絕的大禮,哪怕有再多氣,也都發不出來了。

真正到春末之前,估摸着還得有兩場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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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如她所說,今歲……不,以後凍死的百姓都會少很多。

黑炭在市井間賣得不貴,三十文錢一大框。

這……千瘡百孔炭,等于三十文買三筐,還更經燒。

胤禛粗粗算了下,哪怕兩文錢一塊也有得賺,百姓們用得起。

這樣的大禮……是她在思念自己的時候做出來的。

他心裏升起一股子叫胤禛格外陌生的酸澀,滾燙劃過心腸,叫他不自覺溫柔了眉眼,只眸底愈發深沉。

這樣一個永遠充滿驚喜的小混賬,他無法用那些嚴苛手段對付她,亦不願逆了她的心思強行将人收進後宮。

他該拿這小狐貍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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