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黃昏

第2章 黃昏

白漁五年級時考了年級第三,橙紅色的獎狀現在依然在書桌的抽屜裏好好放着,但那抽屜已經上了鎖很多年沒有再打開過了。

裏面還有他幼兒園時畫的畫,評分是A+,二年級參加歌唱比賽得的三等獎,三年級老師獎勵給他的綠色厚封皮的日記本,四年級參加作文比賽得的特等獎。

太多了,這些沒有重量的,紙質的證明,都在替白漁說,他曾經是一個很聰明的小孩。

是班上那種衆星捧月的小孩。

接着到了六年級,白漁會再獲得什麽樣的獎呢?會笑着放進抽屜裏,想等和爸爸媽媽見面的時候拿出來,一張一張給他們看,然後獲得他最想要的獎項——爸爸媽媽會因此多愛他一點。

但是沒有,六年級的白漁失足掉進了湖裏,他沒有獲得任何獎項,他被人救上來送進了醫院,他發了很嚴重的一場高燒,被推進急救室兩次,他生了很久很久的病,病得失去生氣,病得無法跟人正常交流。他被吓壞了,總是在做噩夢,夢見自己被困在湖裏,一直不停地往下墜,卻永遠墜不到底,那湖水實在太冷了,它侵蝕掉這個聰明小孩擁有的很多東西,包括健康,包括他想要的,來自爸爸媽媽的愛。

白漁的腦子燒壞了病傻了,他的成長停滞掉,醫生說他的智商可能會永遠都停留在十歲。

白漁的爸爸在國外依然沒有回來,他的公司他的事業在他心裏更重要,他分不出多餘的精力來管這個小孩,只想讓白漁自生自滅。但白漁的媽媽回來了,她站在白漁的病床邊,看了一會後轉身離開。

白漁的媽媽有很柔軟的名字,蘇雲,而她本人與這個名字完全相反。她是個beta,沒有信息素,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踏入了官場,她從政多年,一身威壓令人不寒而栗,結婚是為了自己的官途,連生下白漁都是一場意外。

她以為beta不會受孕。在醫生口中聽到孩子兩個字時,她震驚之餘,第一反應就是打掉,可這對beta的身體帶來的傷害太大了,她只有生下來。

常年的高強度工作已經讓她的身體虧損嚴重,她必須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謹慎,醫生告訴她,beta的孕囊發育不完整,這個孩子她發現得太晚,人流手術很難進行。

于是生下來了,瘦得不像樣子,在保溫箱裏待了好多天。取了名字叫白漁,沒有什麽含義,蘇雲不會留下來照顧他,可直接離開又似乎太過絕情,只好帶在身邊,但也并不親自照顧。一直到了白漁上小學的年紀,蘇雲就把他送回了南潭,空蕩蕩的別墅裏只有保姆陪着他,過年的時候他才能見到爸爸媽媽。

白漁其實也很怕蘇雲,可還是忍不住要黏上去叫媽媽。

因為是媽媽啊。

蘇雲動用了很多關系,輾轉了好幾個醫院,最後帶着白漁去了國外,花了很多錢,才終于治好了白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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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成長不會再停滞,只是永遠比正常人慢一點,比同齡人要慢兩歲。

只是兩歲而已。

可是沒有人會在意到底是幾歲,直接給白漁戴上“傻子”的帽子比記住這個要簡單得多,這樣還可以讓自己那些惡意看起來更加正當。

因為是“傻子”,所以不要和白漁交朋友,不要靠近白漁,會被傳染,可以在白漁的本子上和書上畫畫,可以撕壞白漁的試卷。

很多事都可以。就算白漁家裏很有錢,他的媽媽很厲害,也可以,因為白漁不會告狀,也不會反抗。因為白漁是個傻子。

白漁好像也不介意這些,他依然很努力地學習,雖然再也考不出那種好成績,他留級了一年,可還是跟不上,反應太遲鈍,思考起來也很吃力,真的好了嗎?白漁覺得沒有,他可能真的是大家口中的傻子。

但是不能辜負媽媽,媽媽為他浪費了很多時間。

所以白漁不在意,不在意自己總是一個人,不在意那些人對自己做的所有事,他很安靜地呆在角落,緩慢地進行着他的成長。

白漁喜歡拼積木,電視上說這個可以促進智力的發展,家裏有很多積木,他一個人呆在房間可以拼一整天,他最喜歡拼房子,各種各樣的房子,然後把它們擺在床邊,圍了床一圈,他繞着走過去,認真選出今天要住哪個家。

白漁喜歡看書,他看過很多書,他依然很會寫作文,他的作文還是會被老師誇。

白漁喜歡吃面包,很喜歡,特別喜歡。

每天早上去上學的時候,他都會站在別墅門口慢吞吞吃下一袋面包,吃得很認真,很慢,吃完要十五分鐘,再走到學校,早自習已經結束了,但老師不會罰他,因為他是傻子,他有特權。

等到了放學,他又會跑去面包店,買一袋牛奶吐司或者海鹽可頌,有很多可以選,他最喜歡牛奶吐司,買回去蹲在別墅大門口慢慢吃,因為別墅裏只有保姆,好空。

他吃得實在很認真,眼睛放空地盯着前面,臉頰鼓動着咀嚼,像只倉鼠,最後一口要停一會再吃掉,吃完了就開始玩包裝袋,很符合大家對他傻子的印象。

紙質的袋子,他會折成小紙船,兔子,很多,外面的手提袋是彩色的,店裏經常換樣式,他會撕下來一小部分,不知道用來幹嘛。

好像也很快樂。

是嗎?

每天都會站在不遠處看着白漁吃完一整袋面包的梁洄不覺得,他知道白漁的,了解得不算多也不算少,他家就離白漁家不遠,放學後從兩個學校出發會在第二個岔路口碰到,他每天都會跟着白漁一起回家,看白漁去面包店買面包,然後蹲在別墅大門外一個人吃完。可他從來沒有和白漁說過一句話。

他只是覺得白漁有一點孤單。

但這個理由好像也不足夠來支撐為什麽他會這麽關注白漁,每天都想見到白漁,為什麽連看白漁吃面包也會覺得滿足。

天氣好的時候,傍晚的黃昏有很柔軟的橙色的光,很輕地鋪在白漁的臉頰上,梁洄只能看見白漁的側臉,頭發和臉頰都被染成淺金色,很漂亮。

梁洄一直在想,和白漁的第一句話,要說什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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