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光
光
在韓如蘭死後,警方向家屬傳遞了噩耗,父母哭天搶地來到臨省醫院。白飛發現自己再也無法面對這一幕,膽怯地離開,他好像能從影子裏看見自身的罪孽。
從醫院出來後,天上下起毛毛雨,路邊上美麗香樟樹,溫暖路燈。在光與影的變幻中,路燈下蚊蚋與汽車揚起塵霧混在一起,生命的意義徒然明滅不清。
白飛獨自一人坐在酒館裏的長椅上,心情被雨淋得濕透。大白天店裏沒有人,沒有像自己般孤獨和苦悶的人,忽然門鈴響起走進來一個英俊少年,尹光明,為何他始終孤獨一人?明明善良、光輝和正确,為何同自己一樣憂愁。
“你好!”
他驚詫擡頭時候,白飛露出了這輩子第一次明媚、帥氣的笑。。。說下去吧,機會難得,怎樣表達這份心情呢?
我愛你。。。對呀,現在說這些很奇怪吧?對光明來說,只是連朋友都算不上的人!卻希望抱着你的背脊說:你是我的。
多可笑?
因為愛一個人,錯了也不知悔改!以為會被送上鬥獸場去優雅厮殺,可竟然連上場資格都沒有的輸了,一如插滿屠刀的鬥牛沉重倒下。
我很想這樣說!以對我多年的真心宣判死刑。
可我又告訴自己:只有你,我絕對不會讓給任何人。”
尹光明低下頭,交握着雙手,他很陰沉地說“你好。”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那個時候帶着小醜妝容,燈火輝煌照耀卑怯的心。可所有想說的話,連一句都講不明白,白飛用盡人生最後勇氣和全部運氣,握着尹光明雙手。四目相對,不知為何事物開始發酵和變質,渴望呼之欲出,像在無數場合勾搭賣身對象。一個眼神,一個輕微□□接觸,所傳遞着飛蛾交尾般信號,他甘願付出一切,強烈愛欲之火焚燒靈魂,照亮生命。
他跟着他走出酒館,來到臨近賓館。
一切流程都那麽熟練,準備好身份證、現金換取房卡,在昏暗房間甚至沒有插電,雄性間強烈激素刺激,他們脫去彼此衣衫,白飛從錢夾裏拿出一個套子,用牙齒撕開塑料包裝。這是在千百次夢境中瘋狂愛着的人!他愛他超過世間萬物!
結束後,尹光明穿着浴袍拉開窗簾,刺目光線照亮萬物。白飛睜着眼睛看着他,陷入了一種夢幻,天邊垂死的夕陽和漂浮的雲朵,街道上人群絮語,自己有多麽瘋狂的愛他,尹光明坐在他床鋪邊,撐着頭在思考什麽。
“很卑鄙吧!父母老師眼中品學兼優的好孩子,是一個會拿手機找MB的人!”
尹光明看着自己的手,側面英俊眉目,像王子一樣無辜容貌。白飛試探着從後面抱着他,僅僅希望安慰光一般高貴的靈魂,他沒有任何奢望!任何陰暗的想法都應該被懷裏的太陽灼燒成灰。他僅僅知道他愛他,可以為此刺穿心髒流血,可以為他陷入萬劫不複的軋輪。該怎樣奉獻自己的愛情?把我燒死吧,如果痛苦和深愛能夠溫暖你,飛蛾緊緊抱着燒死自己的光!痛不欲生卻害怕光會涼下去。
“謝謝你拯救了我”白飛淚流滿面的說。聽到拯救這詞,光明突然揚起頭鋒利的逼視白飛的靈魂,巨細無遺的看穿他,可怕的東西呼嘯而過穿透他“沒關系!沒關系!是我自己出來賣,不是你的錯。”他流着眼淚忏悔。
尹光明有些驚訝,帶着孩子一樣的無辜,壓抑在心靈深處的東西開始蠢動,光明深處的黑暗。
“閉上眼睛。”
他突然一陣狂喜,朝朝暮暮,夢裏才有的愛情!他要吻他嗎?
可他沒有,只是好奇的撫摸着飛蛾的身體,感受那因為喜悅細細顫抖和甘于奉獻着的愛。被一片濕潤和柔軟包裹着的白飛,突然爆發出瀕死一樣的喘息!他絕望的輕輕抓住尹光明頭發,胸腔被悲傷淹沒。
閉上眼時候,他與他們沒有任何區別,都是貪圖飛蛾肉身家夥。
睜開眼睛,卻又變回了瞎子!他和他們不一樣,螳螂、蜘蛛是陷阱,飛蛾愚蠢認為光是不陷阱,或許是一種不一樣的陷阱。
絕望躺在一片亂七八糟淩亂的被褥裏,白飛望着賓館的天花板,抖了抖腿想要恢複知覺。數張粉紅色的人民幣飄了下來,紙片飄落在身上的感覺尤為明顯。
自己試圖從剛才擁抱中極力汲取一點點溫暖事物。回憶起程陳俊佑,回憶起在公廁裏遇到一個又一個男人,他無法接受那短命的愛!!怎麽?這個世界上好不容易有一個人,那樣美好的一個人!終于,他以為找到了一份視如珍寶的愛情。
賓館裏,尹光明洗了個澡,精疲力盡在床上側邊躺下。白飛會永遠記得短短的一個小時,唯一一次,完全占有了光的時間,美麗、姿容絕世的飛蛾也不得不旁觀,一個醜陋卑微的生命,何等陶醉含同等深愛栖息在神明的臉上。
“我來醫院附近本來是想見一個人,她好朋友剛剛去世。”
“我想她對你而言,很重要吧。”
光沉默着望着窗外的雲海“我們在精神上相互理解,她愛我,可一輩子都無法兌現這份愛。。。然而,她卻會永遠愛我。”
白飛微笑着流淚“是啊,我很理解她。因為我也有寧可自己死掉也要擁抱的愛人。”
“你和那個沈夢溪一模一樣”俯身看着,嘆息和悲天憫人,但每句話都有刀鋒鞭影“你愛你們自己嗎?
沒有留下一點愛給自己。不愛也不關懷自己,所以可任由這世界踐踏或者踐踏別人,因為變成什麽樣子都可以忍受,反正。。。。不愛自己。”他說不下去陷入沉思。
“知道嗎?我愛你!”
此刻外星小王子眼睛中有所有的溫柔虔誠,但他根本不相信。
心融化成一捧淚水和血液,稀稀拉拉從手指縫留下“我愛着世界上唯一無二,比任何人、溫血動物都溫柔的你,像太陽般光輝和溫暖,雖然你早早就忘記了我的存在,可沒有關系。”
尹光明低下頭好像在回憶中徒勞尋找白飛身影
“其實我什麽都不是,比起前人,更像繼承虛幻信仰、內涵空無一物的東西。”
“不是這樣!”少年緊緊抱着他
“盡管我不懂你,可我沒有見過比你更優秀的人!比歌星、影星好千萬倍!被衆人愛、期盼,星辰一樣的存在。說不定,光明是外星小王子。”
尹光明沉默了良久說“我們還是看太陽沉下去吧。”
後來,他在他身旁睡着了。
“這個世界上有千百萬人,我愛上了一個人,卻從未覺得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曾經天真幻想與他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獨一無二,此後就算人生有再多的苦難也從未怨恨過。
可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就變成一堆海上泡沫。”他問躺在旁邊沉睡光明,木偶一樣自問自答
“你愛我嗎?”
“我愛你。”
“是永遠嗎?”
“永遠、永遠。”
一個月後,尹光明乘坐飛機離開這個國家,臨走前發短信告訴沈夢溪,說他還會回來。
在機場默默送別光明,說來奇怪,我不是真以為他會在天空彼岸等我。
他不會回來。
從頭到尾,在車站一片白色天光中的我們,祈求神明垂愛,等待光影明滅變幻。人來人往的世界變成巨大無限教堂,每一副壁畫都刻錄着苦難罪人,這樣暈眩的飛蛾試圖在千百萬億的片段中,追溯自己犯的罪。
光的囚籠裏什麽也沒有。
一片虛無、空寂,和滴淚的孤獨。
飛舞在一個盤旋的樓梯
上一層,還有一層,還有一層,無窮無盡。每一次都一樣,每一天,每一天。
光,身處在你的陷阱裏。
在無窮循環宮殿的臺階裏,尋覓蹤跡。
在上一層,等待一天。
光漸漸縮小熄滅,結束,原來沒有下一個期待希望的明天。
從長沙回來後,在車站高樓巨大陰影裏她預見了同樣失魂落魄的白飛,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理解和同情。蛾是什麽樣的生命?活着,本就當做明天不存在。要流幹淨自己所有眼淚,瞎了,看不見光,就可以活。
高樓掩映星辰布景,少女側臉微笑,伸手觸摸明暗交界處虛僞的光。她朝黑暗走去,背離一窩蜂湧向出站口人群,沿着鐵軌,朝遠方去,沒有目标和方向,在黑暗中,永恒寂靜,走下去。漂亮女孩,穿着婚紗一樣潔白裙子,迎面而來蒙蒙細雨是逆行昆蟲,被光吸引,反向撞在她臉上。
另一只飛蛾跟着她。
白飛一聲不吭扛起行李,長沙回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他已經辭去酒吧工作。一抹臉上汗雨水,咬着牙背負東西,看見黑暗中女人觀音一般洗盡鉛華,靈魂底色的白,變成一只絕世美麗妖嬈飛蛾,追随光明離他遠去。
“等等我!”
“等等我!”
他忍不住喊她,加快腳步。
夢溪在列車橋塔上駐足,鐵絲吊着高塔,兩邊坡形金字塔結構。從橋上俯瞰,兩邊古老建築、菜地、河流,居民區。指尖按在護欄上發抖,雨越來越大,什麽也聽不清楚。她微微笑着
“好黑暗,月亮藏在烏雲,星星閉眼睛。”
脫下高跟鞋,絲襪踩在水渠裏浸的濕透,她張開雙臂飛蛾美麗的羽翅,輕盈曼妙,羽化升天。宇宙空曠宮殿,流淚看着沉睡的太陽大神,跪倒在衆星面前,去觸摸神的面龐,嗤啦一下就化成一捧骨灰。
白飛嘩的一下把東西全扔了,緊緊拼死抱着她。
“瘋了嗎?沈夢溪,你這個瘋女人。”
摸着男人的頭發,飛蛾迷茫看着遠方。
我握在手中最美的東西就這樣碎了。看着一地殘影,世俗小說家還要嘲笑我彩雲易散琉璃碎嗎?沒有警告?沒有諷刺?沒有前車之鑒嗎?
不,我懂。不騙你們,我真的懂。
一眼就穿底的結局,我探過重重雲海去抓灼心的太陽,痛不欲生。現在才明白,折磨我靈魂的絕不是尹光明,而是心中最無法割舍的痛疾。
牢牢抓住它,被刺傷,被灼滅,眼淚流盡,抓着它安全、溫暖、絕望。
可我不明白,傷害我的幻影究竟是什麽東西?
白飛啊,你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麽?
飛蛾對光的愛,肚腩被燙傷,翅膀經歷慘烈撞擊,卻不放開!為什麽?誰可以回答我?什麽時候,唯一溫暖變成了最致命之物。
光比起暴力黑暗更能殺傷。
他默默的看着她。從前發自內心的厭惡和摒棄竟煙消了,心中魔障,一頭叫憎惡的獸呼嘯着掠過她。
“尹光明。。。他或許不值得你這樣。”白飛淚流滿面緊緊抱住她,聽着飛蛾皇後的獨白“
光啊!
我變成醜陋流淚的泥巴,捂住殘破臉,割破一手掌心的陶瓷片。
你會抛棄我嗎?
韶華流逝,生命枯萎,當野草的根吃掉我的身體,長滿我的眼睛
你能認出我的模樣嗎?”
列車塔上的風刺穿單薄靈魂,如縱身一躍,我就會,我就會死掉,搭上光的列車追随記憶中的黑洞,重新回到起點。一列車黑暗中堆砌如山的昆蟲殘骸,在劇場觀衆席,白飛心靈的恐怖王國,一層一層套着棺椁的建築,沒燈,最中心光的懸崖栖息着一只醜陋的生命,那只飛蛾是他遺落的心髒。
白飛背着沈夢溪從列車塔上走下,呼嘯而過的鋼鐵巨獸,車燈照亮黑暗,之後回歸不盡沉默,遠方窒息的幕布背景。金字塔型橋墩,一格一格臺階,一格一格。回過頭死亡越來越遙遠了。又是一趟車,來自哪裏又取向何處?看見藍色窗帷後面的歡聲笑語、或遠眺的迷惘。嘩---沒聽清楚,就沒有了。
天地間除了雨,很沉默,綿綿不絕,一幅一幅沒盡頭牆般。
夢裏白色柔軟光芒,童話世界恒星才有銀白光,象征神聖與新生。
光在慢慢縮小。
他仿佛在月球表面漫步,遲緩沉重的想要追随光速列車。他說:等等我啊!請等等我!在一片黑色的空間中。被恐懼、悲傷的潮水席卷随波逐流,離他而去的時光列車,只剩下渺小的點。那個點變成電影膠片忽閃鏡頭,一個男人的音容笑貌,陸陸續續回放,最後定格桃花掩映雷峰塔上,密雨郁郁遠山,細膩如景德鎮瓷器的回憶。
童話星球的外星王子。
那個年代末一切善良美好的化身,黑夜中,孤獨飛行的昆蟲朝你聚集而來,迷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