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二個世界完

第063章 第二個世界完

這會兒大年初一才剛過去, 大多數人都在放假，有的是閑空聊天打屁刷手機。

只在銀屏和教科書裏出現的人物對老百姓而言總是正經嚴肅且遙遠的，尤其是這位名字挺柔但卻用一例例沾滿敵人鮮血的先進武器推翻了前朝百年屈辱史的老人家, 誰都沒想到她私底下還有這樣的一面。

這還不夠他們來勁的？

一時間, 平臺上又出現了好幾個熱搜新詞條。

#大佬撒嬌跟我一模一樣#

#歲月從不敗美人#

#論七十歲時還能向親媽要壓歲錢的可能性#

#李女士的全家福#

網絡上熱鬧得不行，但在南城的某處老宅內, 似乎因為剛經過了一場嚴肅的批評數落, 原本還很喧騰的家裏此時頗為安靜。

“好了好了，爾南已經知道錯了, 他當時也只是想跟同學朋友分享一下, 誰知道就流到了網上, 也不是什麽大事, 老祖宗和奶奶都原諒她了，你這個親媽就別這麽嚴格了吧？”

一個中年男性小心翼翼去勸還在瞪兒子的妻子，剛說了這麽一段立刻遭來了她的橫眼。

“沒你的事, 一邊去！一天到晚除了做研究就會個和稀泥，教育孩子你是半點用處都派不上！”吼完丈夫，妻子又瞪向了早就臊眉搭眼的兒子，“李爾南，你給我過來，別以為媽和奶奶不計較你就以為你做對了！”

随着平時調皮搗蛋的少年被他親媽揪着耳朵鬼哭狼嚎的離開現場, 周遭的其他親人都是默默地用同情與活該的眼神目送着，之後齊齊無視。

“說起來奶奶和老祖宗呢，不會真像姑姑說的被爾南哥給氣到了吧？”一個小學生年紀的小姑娘仰頭看自己的父親。

“真當你奶和老祖宗是泥捏的啊, 當然是都在老祖宗屋裏說話呢。”孩子爸沒好氣拍拍她的頭, “老祖宗一年到頭都見不着你奶幾次，別打擾她們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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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網上的這點小插曲媽和奶奶根本都沒當回事, 只是家裏頭太緊張她們了，不想她們被誰打擾。

畢竟，年歲都不小了啊。

小菱……不，已經六十八歲的她還是稱呼李菱更合适一點，她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坐在床頭看着母親在桌前忙碌。

幾十年過去，這間老宅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是內部設施多了一些現代的影子。難得能從繁重的研究任務裏脫身幾天，哪怕她已經不再出于恐懼被別國武力趕超而是因為興趣在做研究，還是會為能和母親一起過年感到歡喜。

“來，拿着。”阿娘叫她。

李菱扶着拐杖趕緊起身，她的腿腳雖然還能正常走動，但坐久了再起身就不太利索需要有根拐杖輔助，完全不比以前。這一點上就很羨慕阿娘，腰腿不疼眼不花，九十歲的人身體比年輕人還好。

不過知道一定會被回“誰讓你不聽我的沉迷研究”這種話，李菱早就不會說出來了。

等看到桌上放着的刺繡紅包，她立刻歡喜地拿起來左看右看愛不釋手：“不是說了不要拿針線的嘛，怎麽又動了，您都多大年紀怎麽還做這個，弄傷了多不好。”

結果就聽到阿娘回了一句：“我讓你退休回來別搞研究你不也不聽我的？”她直接就閉了嘴。

“這個正月能在家過幾天？”好在阿娘很快放過她，問起了別的。

但這個問題也讓李菱沉默：“就這兩天，我明天就走了。”她還惦記着自己實驗室的研究。

“這樣啊……”李菱聽見了母親的嘆息，“那你和志磊今天好好休息，娘給你做雞湯馄饨。”

“不用不用！”她連忙拒絕，“一把年紀了少去廚房折騰，我讓齊志磊喊那兩個讨債的去弄就行，都勞碌一輩子了，我們也該享享兒孫福了。”

李菱說着，就掀開廂房的窗子朝外面喊着要點菜，窗外的那棵蘋果樹早已經長得蒼勁有力，哪怕因為冬季只剩光禿禿的枝幹依舊壯觀，從樹幹後面傳來一個老者的應和聲：“馬上弄！”

是的，李菱的結婚對象就是齊志磊，她年輕時醉心研究很長時間都沒有考慮過結婚這種事，一直到被齊志磊幾十年如一日的追求才忽然驚覺自己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幫着多照顧阿娘，兩人最後協議結婚，說好了生兩個孩子頭個歸她，第二個歸齊家。

李菱第一個孩子是女孩，性格完全遺傳了母親的強勢，從小就知道自己要繼承家裏的大女兒在到了适婚年齡後就找了一個不介意入贅的知識份子成的家，有國家在背後做保障根本不用擔心任何婚後問題，所以她的孩子也姓的李。

阿娘聽她這麽說也沒堅持，只是閑話起了其他家常。

和一心不肯退線的她不同，阿娘早就退休了，也不肯去組織給安排的療養院，只回到了南城這棟老宅過回了從前的日子。像今年，自己能帶着兒孫一齊過來阿娘一直很開心。

人越老越容易回憶從前，李菱發現自己也一樣，當阿娘說起自己那些少年往事她也不由自主跟着投入。

直到外面有人喊可以吃馄饨了，她才意猶未盡停了嘴。

“阿娘，我扶你。”她起身要去扶自己的老母親，然後就被打開手嫌棄了。

“還是你自己抓好拐杖，別讓我扶你。”

李菱啞然，總覺得阿娘年紀越大，脾氣倒是漸長了。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拐杖，又看了一眼前頭走得順順當當的老邁背影，李菱忽然就笑了。

李家老宅的晚餐吃得十分熱鬧，但臨到深夜還是得歸于寂靜。老宅太小，裝不下如今這麽多兒孫，所以不少人吃過飯後沒多久就離開去南城的別墅過夜，只有李菱夫婦和警衛員留在宅中繼續陪着老母親。

當天夜裏，南城降了一場小雪，也讓李菱他們停在外頭的汽車多一層銀白的蓋頭。

警衛員幾下就清掃幹淨開門等兩人進去，李菱挎着丈夫的胳膊臨上車時回頭看了一眼，阿娘正站在小院門檻後面目送着他們。

九十歲的阿娘發絲已經全都變成銀白，身上是應着春節的喜慶襖裙，襯得老人精神極好，一雙眼睛無比溫柔。

見自己看來，她的臉上便浮現了許多笑紋，伸手向他們輕輕揮動，仿佛許多年前自己第一次松開她的手踏上屬于自己的旅程那般，除了阿娘不再年輕，一切都和當時重疊在一起。

有那麽一瞬間，李菱想轉身重新跨入院子和阿娘站在一起永遠陪着她，但理智終究還是阻止了她。

她的研究已經到了關鍵時期，這個時候抛給別人是不可能的，而且也丢不開手。

再等等，再等一下，等她把這個項目完成她就回來，回到南城，回到這個小院，她要和阿娘一起在這裏養老。

李菱在心中給自己下了決定，向母親點點頭又鑽進了車子裏。

汽車逐漸駛離小院，母親的身影也再看不見，李菱眨眨濕潤的眼睛轉頭看向丈夫：“齊志磊，照顧好我娘。”

人前鐵面無私的南城書記頓時一臉苦笑：“不用你說我也會照顧娘的啊。而且我的退休節後就能辦下來，到時我就搬到小院去住，和娘一起等你回家還不行嗎？”

“你當然就該這樣，我們上頭的老人只有我阿娘還在，不孝順她你孝順誰？”李菱一臉的理所當然，在齊志磊的面前她向來都是強勢的，“到時候記得通知我一聲。”

“哪一回有事我沒通知哦。”老書記簡直沒脾氣，當年俊俏的小藥童如今俨然一個老妻管嚴，連抱怨都只敢很小聲，“每次都是你那邊常聯系不上……”

妻子的眼神瞪來，他立刻認慫閉嘴。

有了一種莫名的緊迫感後，李菱對自己的研發項目越發投入，甚至中途幾次申請加人，找的還都是在相關研究上已有建樹的資深科研人，總算又讓進度加快了不少。

但饒是如此，到項目成功也已經是兩年後。

彼時，李菱已經七十歲，并且再有一個月就是她的生日，李家人有充分的時間在那個吃菱角的當季辦一個隆重的大壽。

小輩們的折騰李菱這會兒并不在意，她只一心想回家，回到有阿娘在的那個小院。

這兩年因為專注研究她本就老邁的身體垮了不少，眼神比以前更不好使，走路時得将大半重力放在手杖上。

可就算如此，在下車後她仍然第一時間就看到了等在院門後的母親，并跌跌撞撞奔向她。

“阿娘，我回來了！”她還把自己當成不過腰高的那個孩子，撲進母親的懷中開心叫喚，“以後我都不走了！”

而母親也像她暗暗期待的那樣用同樣蒼老的手抱住她并輕撫她後腦勺的頭發，就像小時候一樣：“想吃什麽，娘給你做。”

這個季節的南城是炎熱的，但也讓小院裏那棵和李菱同樣年紀的蘋果樹長得茂盛，碧綠的枝葉下一顆顆青綠皮的果子沉甸甸地挂着，每一顆都有成年男性拳頭的大小讓見到的人都不由幻想它們被秋風吹紅的甜美滋味。

此時小院裏一片熱鬧，李家的小輩們更是到處亂跑，廚房裏更是不斷傳出菜肴的香氣。

——今天是他們的奶奶七十大壽啊，老壽星發話就在老宅辦，他們當然全聚在這裏喽。

在推翻了原本在五星酒店搞個包場，并宴請各路高層一起給親娘賀壽的原計劃後，李家的一對兒女發現在老宅辦一個只有自家人的小壽宴似乎也不錯。

只有孫輩的小家夥一直精神抖擻到處亂蹿。

“老祖宗，你這是在打絡子嗎？”一個重孫子湊到家中最大的長輩面前，眨着眼睛一臉好奇，“看起來好像也不是平安結。”

“是如意結。”老祖宗回了一句，手指間動作不停，“給你奶奶的。”

“哦——”小家夥拖上聲音，看着溫柔慈祥的老祖宗臉上全是羨慕，“真好，我也想我七十歲的時候我媽給我送禮物。”

他話意剛落，後方就響起奶奶的聲音：“那你以後可要好好聽話，少氣你媽，這樣才能學我七十歲還有娘。”

這揶揄的語氣逗得全場就是一陣大笑，好多人順勢調侃起了自家這個小侄兒，直把小男孩羞得撲進親媽懷中一個勁地保證自己會做個聽話的小寶寶絕對不氣媽。

“所以媽媽你也要答應我，一定要在我七十歲時給我生日禮物啊。”

這話一出，現場的笑聲更大了。

男孩的親媽也是哭笑不得，偷偷看了一眼那邊的華發老人，心想如果可以誰不想跟老祖宗一樣都九十多了還這麽精神又有儀态，是個漂亮又有氣質的古典老太太。

兒子哎，媽就承你吉言了。

這一場家宴一直辦到深夜才結束，其他人按老規矩離開，只有李菱夫妻又留在廂房。

屋外的夜風吹得蘋果樹嘩嘩作響，累了一天的丈夫早就熟睡，同樣應該也挺疲憊的李菱卻一點都不累，甚至睡不着。

她随便披了一件單衣就下床走出房間，就發現對面母親的房間竟還亮着燈。

“阿娘，你也睡不着嗎？”她輕輕敲了一下門，然後就推開走了進去。

“稍微整理了一下東西。”母親一身睡衣坐在桌前，正要把上面的一個木頭箱子合上。

李菱在合上前隐約看到裏頭隐約是房本存折之類的東西，心裏本能一個咯噔不願去想，可意識深處忽然又湧出一股莫名的輕松釋然。

“我睡不着。”她重複之前的話，“我能和你一起睡嗎？”

想想自己一把年紀了還跟母親撒嬌，李菱先是有點窘但很快又理直氣壯，她本來就是阿娘的小寶寶，就算活一百歲也照樣能撒嬌。

阿娘當然是無奈答應了，李菱頂着母親的嫌棄是一臉帶笑的躺了上去。

“十歲以前我都是和阿娘一起躺在這張床上的。”躺在床上，熟悉的視角讓李菱很快回想起兒時的記憶，“隔了六十年可算又能一起了。”

這感覺就很好。

睡在她旁邊的母親卻是打了一個哈欠。

“阿娘，你困了嗎？”她馬上半起身，擡手按下床頭的開關，“我來關燈。”

随着啪的一聲，整個房間陷入了黑暗，只有淡淡的星光透過窗子照進來。

周遭變得安靜，只有輕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你睡不着？”睜着眼的李菱聽到阿娘突然開口，語帶調侃，“是還等着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

這話直接逗笑了李菱：“我都一把年紀了還聽什麽睡前……”她忽然沉默，然後改口，“阿娘，我想在你懷裏睡。”

“唉呀，真該讓外面的人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阿娘嘴裏一邊嫌棄，一邊真的側過身要将她攏在懷裏。

“我才不給他們看。”李菱配合着縮起身子把自己送進母親懷中，很快就感受到後背被人輕輕拍着。

就真的像小時候一樣，阿娘總是這麽無條件的寵着她。

“真好。”她低聲喃喃。

這一生，她看過高山見過大海，操縱過最危險的武器，也輾壓過最傲慢的敵人，并且她婚姻幸福兒孫滿堂，孩子孝順家庭美滿，到年老時更是榮譽加身的迎來退休，可以說除了幼時阿爹去世的那兩個月過得坎坷外，整個人生都是幸福順遂的。

可也在這一刻，李菱也才意識到自己心底最眷戀的還是母親的懷抱。

正因為有這份支撐在，她才能鼓起勇氣去追逐上面的所有事物，并且幸運地全都抓在手中了。

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

額抵着母親的懷抱，李菱閉着眼彎着嘴角，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打中徹底沉淪了意識。

晨光漫漫，蘋果樹上鳥雀的鳴叫提示着人們已經進入第二日。

李家的小輩們擔心住在老宅的那三個長輩，一大早就帶着剛買來的早點進了小院，卻發現小院裏反常的靜悄悄。

不對勁，這個時間點一向覺少的老人家們早就起來了。

感到了異樣的他們趕緊沖進了堂屋，先看了一眼爺奶的屋子發現裏頭沒人，又連忙沖向老祖宗的房間。

他們的爺爺這會兒正直直站在屋中，離他兩步外的床鋪上，老祖宗和奶奶在靜靜安睡。

奶奶像個孩子一樣蜷縮在老祖宗的懷裏，而老祖宗的手則半搭在她的背上，像極了小時候媽媽哄他們睡覺的樣子。

但也只是像而已，因為床邊雕塑一樣站着的爺爺眼眶泛着紅，只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兩人，聲音哽咽。

“我就知道你總是和別人不一樣的……到頭來在你心裏最重要、也到死都不肯放下的，還是你娘……”

這一對母女，在同個夜晚悄無聲息的一同離去，無病無痛壽終正寝。

* * *

小菱發現自己漫步在一條漆黑的長廊裏，不只如此，身體還變回了五歲時的模樣。

正驚奇摸着自己頭頂的小發鬏時，漆黑長廊的不遠處亮起一道極淡的柔光，是變回年輕模樣的阿娘站在那裏。

阿娘穿着她被關在小叔家那一天的衣服，頭上也還是那根木簪，但望過來的眼神是小菱熟悉入骨的溫柔慈愛。

“阿娘！”她邁着小短腿牛犢一樣沖過去，一頭紮進母親的懷中。

“阿菱，好孩子。”阿娘穩穩地接住她，撫着女兒的腦袋滿臉贊許，“菩薩保佑，娘真為你驕傲。”

一瞬間，小姑娘的眼睛迸發出無限的神采，一張小臉都紅撲撲的，嘴巴咧得老大。

“走吧。”阿娘牽着她繼續往前方走，“去我們該去的地方。”

“嗯！”小菱用力點頭。

伴随着小女孩清脆的歡笑聲，母女倆那一大一小的透明身影逐漸消失在空間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