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夜幕降臨。
天色漆黑如墨,不見半點繁星。
黎原做完手術,躺在ICU的獨立病房裏。林北呈安安靜靜地陪了她一會,被警察叫出去簡單地問話。
林北呈就一個問題:“犯了罪的都有誰?”
他們解釋道:“包間裏有兩個人尿檢陽性,江馳的屍體也提取了檢材做毒物分析,只是結果還沒出來,大概率也是陽性。”
林北呈語氣不悅:“就這三個人?”
帶頭的警察經驗豐富,聞到了背後的深意:“你還有什麽人要舉報嗎?”
林北呈下意識地掏出根煙,想到黎原,又把煙從嘴裏取了下來,“稍等,我打個電話。”
他去到一個安靜的地方,電話接通,另一邊,H國的晚上很是喧嚣,白莺莺大聲接起電話,張嘴就逗:“稀罕啊,這是想我啦?”
林北呈司空見慣,面不改色道:“你從黎正英那要來的東西,可以給我了。”
白莺莺裝傻,大聲“啊”了一下,好像自己聽不清似的:“什麽東西?不是早就給你們了嗎?”
林北呈頓了一下,冷靜道:“說吧,開個條件。”
白莺莺嘻嘻一笑:“看來你已經有把握了啊。”她就知道瞞不到他。
林北呈沉默,等她選擇。
白莺莺在那邊嘆了一聲,說:“我就問一句話,江馳會怎麽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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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北呈頓了頓,說:“他已經死了。”
那邊沉默了半晌,最後傳來一句輕飄飄的:“哦……”
白莺莺在那邊笑了一下,半開玩笑似的罵道:“該!”眼淚卻已經湧出來了。
她把眼淚一擦,給林北呈報了個長長的地址。
電話挂斷,林北呈向警方交代:“朝陽路雨花苑小區,白莺莺以前住過的地方,藏了幾份文件,你們可以去查一查。還有,黎正英家裏沙發墊下的錄音筆和白粉,這一切都只能指向兩個人。”
雖然他們奉行所謂的“埋地雷”式交易,但既然涉及到金錢往來,就必然有個明面上的幌子,那些貨品交易的賬單用來做表面樣子,對不上賬,一查一個準。
“這些東西都是哪來的?”
林北呈答:“這個你們去問黎正英。”
頓了頓,他又說:“過幾天,我還有幾份資料做補充,到時候再找你們。”
幾個警察面面相觑,打量他幾眼:“你真的是個高中生?”
這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這氣場,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大公司下來巡視的老板。
林北呈扯扯嘴角,到底還是沒能笑得出來。他略微一颔首:“麻煩你們了。”
人群逐漸消散。
林北呈透過玻璃窗,看病床上靜靜躺着的黎原。
看着看着,身邊湊過來一個人,感慨道:“你這次動作挺大,不怕牽一發而動全身了?”
林北呈沒說話。
淩雲升深深看了眼黎原,問道:“她怎麽樣了?”
林北呈說:“暫時脫離危險期了,還要觀察。”
淩雲升說:“我把人交給你,你就是這麽保護的?”
林北呈沉默了。
淩雲升得寸進尺道:“一會被軟囚禁,一會兒被帶去了荒山野嶺沒了半條命,你身邊可真是個好去處啊。”
林北呈突然笑了,冷聲道:“你這算五十步笑百步嗎?”
淩雲升擡眼看他,目光不亞于真槍實劍。
林北呈說:“沒有你的默許,江馳敢直接拿人?為了讓你出面要人,我又給了你多少好處?你拿她釣着江馳釣着我,有資格說我嗎?”
淩雲升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
兩人都沉默一瞬,淩雲升突然問:“你還會幫我嗎?”
林北呈說:“我幫你已經夠多的了。”
淩雲升攥緊了拳頭,他已經有所預感,林北呈這種人,若當不了朋友,日後一定是個勁敵。
可最近淩雲旭的事已經讓他焦頭爛額,他還要同時準備着高考,很多事根本無暇分心……
林北呈突然說:“淩雲升,你不用太擔心。”
淩雲升一愣。
“我還是感激你更多,你的确在很多方面把黎原保護的很好。”
這話聽着可并不讓人覺得高興。
林北呈道:“去年,我被人設計,差點死在河裏。你說你不知情,你是真的不知情嗎?”
淩雲升的心微不可察地一顫,面上仍然鎮靜:“什麽意思?”
林北呈言盡于此,不再多說。
他仔細去洗了個手,才進入病房內,陪在黎原身邊。
淩雲升滿臉陰霾地望去。
那事不是他幹的,但他的确存了幾分歹意,沒有及時将危險通知林北呈。也是從那以後,林北呈無論做什麽都對他有層防備。
淩雲升的目光又落在黎原身上,她的額頭上包了厚厚的紗布,體內還打了幾道鋼板,安安靜靜地睡在那。
他的目光柔軟了幾分,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歉意。
林北呈就趴在黎原身邊,摩挲着她的手掌,一副癡狂模樣,淩雲升恍然覺得,此刻的他站在這裏似乎顯得有幾分多餘。
她已經不是小時候跟着他滿大街亂跑的小丫頭了,她有個影子一樣的男人愛着她。
淩雲升在原地呆呆地看了半晌,才轉身離開,只留下一身若有若無的嘆息,融化在夜色裏。
……
距離高考還有三百天的時候,風清雲淡,黎原徹底清醒了。
她前前後後暈了将近一個月,中途斷斷續續地短暫醒過幾次,又很快不省人事了。醫生生怕她發展成植物人,囑咐家屬每天多跟她說說話,刺激刺激她。
這個艱巨的任務,當然是落到了林北呈身上。
黎正英沒這個功夫,江馳案牽扯到未成年人,連省廳都高度關注,甚至為此成立了個專門的調查組。案子一經徹查,直接查到他頭上,他最近正忙着找律師,給自己争取個減刑呢。
淩雲升也沒這功夫,眼看着淩霄病情反複,淩雲旭在暗地裏虎視眈眈。淩雲升一發狠,自己給自己轉學轉到了B市,一邊準備考試,一邊開始正式學習上手公司的事。
林北呈反而成了個大閑人。他在競賽中拿了個還不錯的獎項,B大的保送名額下發,高考對他而言只是個形式。每天敲敲鍵盤,為自己的創業計劃準備啓動資金,順便在空閑時找幾本自認為女生愛看的小言,在病床旁邊念給她聽。
明媚的下午,陽光灑在床頭。再一次,林北呈用他那萬年不變的嗓音,雷打不動的表情開始念:“在豪華的辦公室裏,燈光昏暗而神秘。寬大的老板椅上,坐着一個英俊高大的男子,他的眼神深邃而淩厲,仿佛能看透一切。他是這座城市的商界霸主,人稱‘霸總’的陸……”
林北呈突然停下,他看向床上的少女。
少女此刻覺得他很搞笑,睜開眼睛就罵:“林北呈,你是不是有病,念的都是什麽……”
林北呈把書一扔,将頭埋在她的頸窩,聲音悶悶的:“好原原,別睡了,再睡就要長蘑菇了。”
真不害臊。
于是黎原就這麽在林北呈的“霸總文學”裏徹底清醒了過來。
有時林北呈會調侃她:“醒得真及時,再多睡三個月,你就可以讀人生第三次高三了。”
黎原于是把寶貴的目光從書本中抽離,抽空瞪他一眼。
他自從發現那個噩夢是只有兩個人知道的前世今生以後,就越來越嘚瑟,好像他們兩就該是命中注定天生一對似的。
偶爾王岳謙會來探望她,給她帶點學校新出的資料集錦。林北呈沒有半點避嫌的意思,王岳謙的目光在兩人身上徘徊一圈,居然什麽也沒說。
他大概也有點自責,那一天什麽都沒問清楚,竟然讓黎原去鬼門關溜了一圈。
林北呈找了個時間,把他們秘密花園能挪動的花都移到了黎原的獨立病房,每天黎原從花香中醒來,都覺得自己住的不是病房,是個花房。
有時候她複習累了,就拿起畫筆,随意地描摹。林北呈湊過來一看,像重新認識她一樣,驚嘆半天。
每一朵花都被她畫得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像被賦予了獨立的生命一樣,多姿多彩。她簡直是個天生的畫家。
等到黎原準備出院的那幾天,林北呈又将那些花一盆盆地分開送了出去。他們的秘密花園分散在世界各個角落,就不用擔心在哪個未知的雨夜腐爛一團。
黎原出院那天,正趕上黎正英锒铛入獄。
雖然有預留證據的積極表現,但也确實有證據表明他直接參與其中,請來的律師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最後勉勉強強,判的不算輕也不算重。
黎原不是沒勸過他,可惜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黎原去送他,他淚眼婆娑地說:“原原,你好好高考,別被我影響……”
黎原聽笑了:“是你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吧。我怎麽可能被你影響?”
黎正英愣神間,黎原釋然一笑:“你養我前半生,我養你後半生呗。父母和子女不就是這樣嗎,別擔心。”
她對親情的認知已經淡化到了極致,大概這輩子都難以和解了。
黎正英嘴唇嚅動,卻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有些事,一步錯,步步錯。回首望去,滿目瘡痍,那也就得過且過吧。
這事在湘城鬧得很大,林北呈配合着把證據鏈補充完整,孫永昌和李作炜一個也沒能跑。随着兩位老板的入獄,妖精天堂也倒閉了,今年正趕上嚴打,上面查的格外認真,除了李作炜和孫永昌,零零碎碎還送進去一批人。
黎原逐漸恢複,從剛開始的可以下地行走,到後來的跑跑跳跳也沒問題。非說有什麽後遺症的話,就是她骨折的脊柱雖然痊愈了,可站久了還是難免覺得腰疼。
複習題一天天地刷着,用過的草稿紙慢慢壘成厚厚的一沓。高考的日子在緊張的複習節奏中如期而至。
高考前夕,林北呈直接賴在了黎原家裏,怎麽攆也攆不走。黎原氣得不準他上樓,讓他自己睡在一樓的沙發,連被子都不分他一床。
第二天一早,她剛一睡醒,就聞見從樓下傳來的香味。
林北呈親自下廚做了早飯,還煎了兩個愛心雞蛋,看得黎原有點無語,無語中卻又帶着那麽點兒感動。
黎原沒有父親的愛,林北呈就扮演了父親的角色,給她準備早飯,每天陪她上學,放學。她從黎正英那裏缺失的,好像慢慢地都從林北呈那裏補了回來。
那兩天,她狀态不錯,穩定發揮。考完後她給自己估了個分,考上B大也是綽綽有餘。
林北呈問她:“我記得上輩子你也一直很穩定,怎麽最後去了S大?”
黎原想想,覺得自己有點幼稚,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時候年輕,故意少做了兩道大題,想離家裏遠一點,大家都去B市,我偏偏要往最遠的S市跑……”
說到底,就是想遠離淩雲升。
很顯然,沒能成功。天涯海角,他簡直陰魂不散。
但是很幸運,上天給了她兩次選擇的機會。這一次,她沒再選錯方向。
考完試,她牽着林北呈的手,慢悠悠走在路上。
他們走着走着,黎原突然往他的手上塞了一封信。
林北呈訝然,黎原問:“還記得嗎?我說過高考完要送你一件禮物。”
他收到的第一封情書,居然來自他最深愛的人。
林北呈當着她的面拆開,發現是一幅畫。
畫的是體育館二樓的那個小天臺,花團錦簇,紫藤架下,一高一低的兩個人影肩并肩地坐着,夕陽的光輝籠罩着他們。
林北呈近乎迷戀地看着,嘴上卻挑剔說:“原來情書就是一副畫啊,還以為至少要給我表個白呢。”
黎原輕輕“哼”了一聲:“你得認真看。”
林北呈眉峰一挑,又細細端詳了一會兒,才發現那些花瓣的縫隙連在一起,竟然可以連成一個個字母,組合起來是……i love u.
林北呈嘴角一彎就笑了,笑得眼眶酸酸的:“你……你有心了。”
黎原溫柔地注視他,輕輕踮起腳,在他眼簾映下一吻。
林北呈溫柔地抱住她,像抱一個稀世珍寶,生怕一用力就将她碰碎。
現在說愛,好像也不算很早吧。
高考出分後,黎原收到了B大的錄取通知書。她和林北呈商量一番,就打算提前前往B市,适應一番。
喬立明卻有了自己的想法,他的傷養好了,堅持要去H國發展。小琴是他的親妹妹,他想把小琴帶走。
小琴看看喬立明,又看看林北呈和黎原,她誰也舍不得分開。
林北呈臉色并不好,事實上,他自從黎原出事後就一直在和喬立明怄氣。因為非要深究下去的話,那一天發生的事都源于喬立明的沖動和自私,白莺莺跑出了國,他就覺得一切都是江馳逼的,沒控制住脾氣,又發瘋似的去主動招惹他。
他眼裏只有白莺莺,自己的親妹妹都照顧不好,連黎原都被拖累,差點沒了小命。
喬立明要去哪兒,林北呈不管,但小琴被他堅持着帶走了。小琴每年都要去湘城醫院複診,不可能跟着喬立明來回奔波。喬立明無奈同意,只身一人飛去了H國。
有什麽非要念念不忘的呢,少年人的感情實在太熾烈了,漫漫山河也不能阻隔。
可惜,小琴并沒有像他們預想的一樣一直健康幸福下去。
她的病一直靠藥将養,每年按時地體檢和治療,卻也只多活了兩年的日子。
小時候那場奪走她神志的高燒,就是因為腦袋裏長了個惡性腫瘤。當年手術雖然很成功,卻在十年後不可避免地複發了。這次的複發來勢洶洶,她甚至沒能熬過第一個放療的療程,就已經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了。
醫生下病危通知的時候,黎原和林北呈就陪在她身邊。黎原聽見她在夢裏模模糊糊地喊着“原原姐姐”,心疼地抓緊她的手。
小琴睜開眼,對她無力地說道:“姐姐,我做了個夢,好幾個看不清臉的人,黑漆漆地壓在我身上,好難受……”
難道人在死前,都會回憶起前世的走馬燈嗎?黎原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小琴卻朝她溫柔地笑了笑,說:“可是姐姐,因為你來了,所以那個讨厭的夢做到一半就醒了。姐姐,謝謝你,真的好喜歡你呀……”
黎原忍不住淚濕了眼眶。
她就這麽在病床上溘然而逝。
林北呈把哭成淚人的黎原抱在懷裏,将自己眼中的閃爍的淚光盡數咽下。
這一年,他的公司剛剛起步,她還在本本分分地專注于自己的學業。
天使一樣的小琴就這樣離開了。
或許,是蒼天也看中了她的純粹和善良,所以在她最美好的年華,将她帶去了天堂。她再也不會被困在人間小小的房子裏,而是長出翅膀,變成真正自由飛翔的天使了。
林北呈将她的骨灰葬入大海,她生前最喜歡看海。
葬禮上,喬立明從H國飛回來,兩年不見,他成熟了很多,身上氣質大不相同。
林北呈問起來,他笑笑說:“莺莺臉皮薄,不敢見人,過兩年我再把她領回來。”
她臉皮薄?黎原真是奇了怪了。
他們三人就這樣坐在郵輪上吹着海風,小琴也許就在海裏遙遙地望着他們。
林北呈把外套披在黎原的肩膀上,一只手輕輕地攬着她,習慣性地在她側臉落下一個吻。
喬立明琢磨着,回H國後,怎麽才能讓白莺莺毫無芥蒂地接納他。
林北呈思考着,黎原滿20歲的那一天,他是不是就可以向她求婚了。要怎麽求婚,才能讓黎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呢?
而黎原……黎原什麽也沒想。她把頭靠在林北呈的肩膀上,半眯着眼,吹着海風。
看着遠方海天交接的美景,她的心底一片安寧,于是就這麽靜靜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