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朋友

朋友

林間換了身衣服去往門口,在玄關處聽到門鈴被按響。

門開時,外面站着個陌生面孔,身形高挑,頭發後抓做過造型,鼻梁上架着副漸變紅色墨鏡,下半張臉可看出昳麗面容。

他身穿夏威夷花襯衫,闊腿褲挂一堆亮晶晶的銀鏈挂飾,拉一個貼滿貼紙的行李箱往那兒一站,似只招搖開屏的公孔雀。

商酌言拉住墨鏡往下一勾,露出一雙含着狐疑的桃花眼,湊近了問:“你就是林間?”

林間只着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褲,面容清隽,身形如修竹纖瘦挺拔,氣質稚純幹淨,端的是高中時代老師們最喜歡的好學生形象。

他點點頭,笑道:“是我。”又往旁邊讓出路:“請進。”

商酌言面色不變,心下打鼓提起十二分的戒備:真人不露相,兩句話就顯示主人家的地位,強調自己和許嘉澍不同尋常的關系——

他一邊頭腦風暴嚴密分析,一邊拉着行李箱往裏走,卻沒注意到下沉式玄關處的小臺階,被絆得身體失衡往前一撲,半跪在木地板上,行李箱也哐地倒在一邊。

“你沒事吧?”林間趕緊扶人。

商酌言磕到膝蓋疼得龇牙咧嘴,借着林間的手腕站起身,不忘為自己挽尊:“這破墨鏡,打着限量版的名頭賣這麽貴,連個度數都沒有!摔我第二次了……”

林間問:“你近視度數有多少?”

商酌言不情願道:“七百五,看你能看到人形。”

林間想笑,忍住了,道:“我扶你到沙發上吧。”

遠處半掩的房間門打開,走出許嘉澍的身影,許嘉澍短發還在滴水,顯然是聽到外面動靜,匆忙套上黑衛衣和長褲就出來了。

他見到眼前的一幕,鳯猜到前因後果,額角青筋直跳,問商酌言:“你眼鏡呢?”

商酌言有些心虛:“行李箱裏,你幫我拿吧。”

林間扶着一瘸一拐的商酌言坐上客廳沙發,商酌言身形比他高大,握住他手腕的力道也重,傳來隐隐疼意。

許嘉澍将商酌言的行李箱也帶了進來,在一堆花裏胡哨的衣服間翻找一通,找出眼鏡盒,遞給商酌言。

商酌言戴上銀框眼鏡,那張妖異的臉顯得正派許多,一撩自己的褲子,看到膝蓋磕紅了,問許嘉澍:“醫藥箱放哪兒呢?我噴點跌打損傷的藥。”

“噴什麽藥?”許嘉澍沒好氣道,“你這就是表皮紅了點,又沒傷到骨頭,老實坐着吧。”

商酌言納悶問:“你說話怎麽這麽沖,跟吃了炸藥似的。”

許嘉澍沒搭理他,拉過林間的手,挽起他的襯衫袖口。

“不用……”林間下意識想躲。

袖口往上卷了兩圈,露出一截瘦削纖細的手腕,牛乳般雪白的肌膚印着幾道發青的指痕。

商酌言在旁邊也看到了,詫異問:“這是剛我掐的?”又道:“你家阿間是豌豆公主吧,我就用了那麽一點力氣——”

話還沒說完,林間的臉已暈開了薄紅,坐立不安,掙回自己的手又放下袖角擋住:“沒關系……很快就會消下去的。”

許嘉澍道:“我帶了藥過來,塗一點揉開,會消得快一些。”

林間的身上輕輕磕一下就容易留痕跡,他生得白,那些深紅淡粉的傷印在白玉般的肌膚上便更加明顯,過上幾天才能緩慢地消退。

他知道自己的體質和常人不同,在家時不想讓管家和阿姨擔心,在外上學對着身體康健活力的同齡人總隐約有些自卑,更是羞赧于表現出來。

磕磕碰碰造成了傷痕,寧願疼着不吭聲,也不想另受關心詢問和異樣目光。

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被許嘉澍發現了他的遮掩。

許嘉澍放輕了聲音,近似于哄:“阿間,塗一點。”

林間拗不過許嘉澍:“那好,你給商酌言找一下跌打噴霧吧,剛我聽見他确實磕得不輕。”

“好。”許嘉澍道,“藥在我房間的桌上。”

林間應了聲,離開了客廳。

商酌言全程看得啧啧稱奇。

許嘉澍一轉過來,面對商酌言就黑了臉,從客廳裏的櫃子裏找到醫藥箱,往他面前的茶幾一放。

商酌言坐了一會兒膝蓋疼意已經褪去,沒再鬧着要噴霧,好奇問:“你從哪兒找到的瓷娃娃?”

許嘉澍道:“好好說話。”

商酌言威脅:“你對我态度好點,我可是奉伯母的懿旨過來的。”

許嘉澍皺眉:“我媽讓你過來幹什麽?”

“這不是因為你相親一直沒成功嗎?阿姨想換個方向入手,又不好意思對付小輩,撺掇我回國幫忙看看。”商酌言聳肩,“畢竟阿姨知道,高中時期好幾個打着朋友名義接近你的男同都是我給鑒定出來的,我又是你發小又是你未來姐夫,當然義不容辭了。”

“還姐夫?”許嘉澍嗤笑一聲,“等再過八百年你追上我表姐再說吧。”

“你這張嘴就不能盼着點我好嗎?”

“你天天吃喝玩樂,圈裏有名的二世祖,我表姐白手起家公司融資過了A輪,你哪來的臉覺得我表姐一定看得上你?”

“我倆這不是正合拍!她主外征戰事業,我主內,當家庭煮夫洗手作羹湯——等等你別把我帶跑了,我說的是你和林間的事。”

許嘉澍道:“不想聽。”

商酌言語帶深意:“就剛打的照面,林間是不是男同我沒看出來,但我知道你不對勁。認識這麽久,你什麽時候對人這麽上心過?你給我透個底,到底怎麽回事,我肯定站你這方。”

“阿間在我家裏借住過幾天,我媽誤會了我倆關系,你就別跟着起哄了。”

許嘉澍看了眼牆上的鐘表:“阿間想見你,我才沒阻攔。你在他面前別亂說話。”

林間站在房間門後,聽着外面隐約傳來的交談聲,猶豫要不要出去。

許嘉澍道:“我去看看阿間。”

“我塗完藥了。”

林間趕緊出門進了客廳,還主動給許嘉澍看薄塗了一層乳白膏藥的手腕。

許嘉澍神色微緩:“好。”

林間又問商酌言:“你的傷口怎麽樣了?”

商酌言試着站起身走了幾步,道:“還行,不疼了。”恰時肚子咕叽叫了聲,他期待問:“你們也沒吃早飯吧?咱們去哪兒吃?”

許嘉澍道:“去園區吃吧,我訂過餐了。”

園區占地遼闊,分為幾個區域,吃玩住一體,他們住的房子距離訂的餐廳不遠。

走過去的過程中,商酌言硬擠在林間和許嘉澍中間,一路都在向林間套話。

商酌言問:“你怎麽和許嘉澍認識的?”

林間道:“我和嘉澍專業不同,但是被安排進了同一間宿舍,開學那天認識的。”

商酌言哦一聲:“不在同一個專業,那你們平時就只有晚上能見面吧?”

“也不是。”林間想了想,“我們上課的樓很近,會一起吃飯,只有這學期我去新校區上課,見面的時間變少了。”

商酌言興致勃勃問:“學校裏追許嘉澍的人是不是特別多?高中的時候許嘉澍就是校草,一下課,班上的窗戶外擠滿了來偷看他的人。。”

林間能聯想到那個畫面,忍不住輕輕笑起來,道:“許嘉澍人很好,現在當然也很多人喜歡他。”

許嘉澍帶着警告喊:“商酌言。”

“幹什麽?”商酌言抱着手臂,“我和林間正常聊天也不行?”

林間道:“啊對了,商酌言,謝謝你,你推薦的店鋪都很好吃。”

他轉來視線看向商酌言,明澄眸底帶着未散盡的笑意,語氣誠懇真誠。

商酌言的家世和許嘉澍相似,自小在人精堆裏打滾,一通話打探下來哪裏看不出林間一點心計也沒有。

此刻對着人,商酌言語氣也變得平和:“許嘉澍這兩年問的都是養生清淡的餐館,是為了你吧?不客氣,人生在世就為一個吃得開心玩得開心嘛,合你口味就好。”

餐廳門口有侍應生等待,引他們前去入座。

林間手腕上塗抹的藥膏有部分融化成水,順着向下流淌,黏黏糊糊地沾染到了掌心上。

他想洗手,溫聲詢問侍應生洗手間在哪個方向。

待林間被帶離後,商酌言感慨:“我知道伯母為什麽鼓動我過來,不想自己當惡人了。”

許嘉澍道:“你剛才盤問戶口的架勢和惡人也沒什麽兩樣。”

“從我出現在這兒你就沒給過我好臉,怎麽回事?”商酌伸手去攬他的肩,“還是不是好兄弟了?”

許嘉澍揮開他的手,冷言冷語:“不是懷疑我是男同嗎,少對我動手動腳的。”

兩人一來一往互怼鬥嘴沒個停歇,林間回來時聽到他們的對話,忍不住道:“你們關系真好。”

商酌言道:“那當然了,我們從穿開裆褲的時候就認識了。”

許嘉澍閑閑道:“是啊,我表姐要是沒見過你穿開裆褲的樣子,興許就同意你追她了。”

商酌言咬牙切齒:“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許嘉澍問:“你第一天知道我性子?”

商酌言開始翻高中時期許嘉澍毒舌損他不是什麽好人的舊賬,許嘉澍也揭他翻牆逃課抄自己作業的黑歷史,等到早餐上齊,琳琅滿目擺了滿桌,這輪互怼才結束。

商酌言兩眼放光大朵快頤,林間卻沒什麽胃口,喝下半碗菠菜蝦仁粥又吃了兩個紫薯蛋卷,最後夾了一筷子清蒸蘆筍就放下了。

許嘉澍也放下了筷,問:“阿間覺得不好吃嗎?怎麽吃這麽少。”

“除了蘆筍都挺好吃的。”林間道,“是我剛起來的原因,沒什麽胃口。”

“蘆筍不好吃嗎?”商酌言嘗了口,“有些苦味,是本地的品種吧。”

許嘉澍道:“那我們去園區逛逛,裏面有小吃攤,等感覺餓了,我們再找吃的。”

林間遲疑問:“你不陪商酌言嗎?我在附近随意走走就好,你們玩,不用管我的。”

商酌言道:“把許嘉澍扣我這兒,他的心思也得落你身上跟着你走。”

又嘆了一口氣,頗有種兒大不由母的滄桑感,揮着筷子趕人:“行了行了,你們倆趕緊走吧,我一個人還輕松些。”

他們倆被一通轟出了餐館。

清晨時光線明亮而不熱烈,天宇遼闊碧藍,遠處群山巍峨起伏,四處風景空闊安靜。

一出來,林間就被不遠處的景色吸引了目光。

幾處大大小小的水池雲霧缭繞,附近錯落有致地栽着一片花樹,最顯眼的是一株系着無數紅飄帶的杏花古樹,樹幹遒勁,樹冠繁花似砌雪堆玉,柔軟的雪白花瓣層層疊疊,風一吹,紛紛揚揚灑落在清澈池面上,拂開陣陣漣漪。

林間忍不住走了過去,站在杏花樹下仰頭看枝條間鮮紅的飄帶,上面寫着平安順遂、早日暴富之類的吉祥話。

“這一片是祈福林,可以在旁邊的小鋪買紅飄帶自己挂上去。”許嘉澍道,“想買嗎?”

林間眼眸亮閃閃的,點了頭。

許嘉澍帶他去旁邊的小木屋,林間借來筆,在紅綢帶上鄭重地寫自己的願景,一筆一畫,嚴肅認真。

——身體康健。

許嘉澍低頭看到這四個字,伸手輕摸了摸林間柔軟的頭發。

他們重回到池邊,許嘉澍身量高,一舉手,便将紅飄帶系到了花枝上頗為顯眼的地方。

林間注視着雪色杏花間随風輕輕飄揚的紅綢帶,心境也明亮了些,對許嘉澍笑道:“我們再去其他地方逛逛吧。”

“心情好些了?”許嘉澍看他,“剛吃飯的時候為什麽不開心?”

林間沒想到被許嘉澍看出來了,猶豫了下,道:“我就是想到……我只有嘉澍,但嘉澍有很多朋友。”

許嘉澍問:“為這個?”

“還有……”林間音量漸低,語氣顯出失落,“你和商酌言聊天的時候很随意,但你從來沒這樣和我說過話。”

“你和他們比什麽?”許嘉澍道,“我是有很多朋友,但你是我唯一的阿間。我能叫商酌言他們滾遠點,但哪舍得這麽對你說重話?”

林間一怔。

許嘉澍道:“剛在餐廳還說什麽不用管你,因為商酌言在,我那時候沒和你算這句話的賬。”

他低着眸,似笑非笑:“等回去了,加上昨晚你說的話,一并算。”

昨晚上說的話……

被刻意遺忘的昨晚回憶在腦海中似二倍速的電影畫面飛快閃過,林間的臉頰升溫發燙,恨不得當場刨個坑一頭躲藏進去。

怎麽許嘉澍還沒忘掉昨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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