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佛子,辰安

第47章 佛子,辰安

顧婉婉坐在轎辇內,忽然聞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擡手輕叩轎壁。

“青雀,什麽味道?”

轎外人影一掠,一道不以為然的聲音答道,“娘子,是死人的味道,好多死人。”

顧婉婉聞言,心中立馬有了計較,撚着手帕故作姿态地掩了掩口鼻。

此時,另一道女聲忽然響起,“轎中娘子,我家主君讓你下轎。”

顧婉婉垂眸,蘭花指輕撩,施施然走出轎子,“還請這位姐姐引路。”

黛容不防轎內竟走出個姿色清麗的小娘子,冷不住盯着顧婉婉上下打量,迎主君回都這麽大的事,顧家竟只派了一個小女娘?

“主君只見你一人,你身後這些人不可入內。”

顧婉婉面色從容,“是。”

眼這顧家小女娘這麽好說話,黛容一時也不知說什麽,轉身引路。

但她心思不純,見顧婉婉顏色姝麗便起了防備之心,故意領着這位顧家五娘子往血腥氣重的走,沿途尖嘴帶血的大鵬鳥不時發出咕咕聲,一動不動盯着她們。

顧婉婉似沒察覺黛容的小心思,步履從容,嘴角從始至終都挂着恰到得體的淡然。

不消片刻,她便看見了亭下心心念念之人。

顧婉婉腳步微微一頓,目光無痕,淡淡掃過那人藏在光影之下的眉眼,她看得認真且無聲,待那人感知到什麽,目光幽幽轉來時,她半低眉梢,露出溫婉姝色的俏容,不露痕跡避開了與亭下之人的彙目。

謝靈毓看着眼前女子,一襲青衫,在肢體橫飛的煉獄依舊從容優雅,這份淡然可不像有些人是強裝出來的。謝靈毓眼尾流光,又是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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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婉婉感覺到亭中之人的目光停留了許久,她暗自欣喜,面上依舊溫婉,“小女顧婉婉見過主君。”

這一聲如黃莺初啼,風情無限,卻獨獨少了幾分天不怕地不怕的灑脫。

謝靈毓的眸光冷了下來,“是顧秉雍讓你來的?”

顧婉婉聽出了謝靈毓冰冷,一時不知自已錯在哪?立馬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正是。阿翁自從接到主君要來王都的消息便日夜盼望,絲毫不敢懈怠。”

說罷,她想了想,又自主補充道,“今日朝廷突然下了封城令,所有貴族馬車皆不可出城,婉婉恐與主君回都之事有關,故而特向阿翁要來精衛想來探探究竟,不想竟與主君碰了正着。”

一番說辭下來也不見謝靈毓回話,顧婉婉又故作好奇地擡頭朝亭中看去,在觸及謝靈毓晦暗不明的眸光後,她心間一顫,故作羞澀地垂下頭,小聲道,“堂師伯還在城中等着與阿姊回合,主君既在此,為何不見我阿姊?”

“轟隆——轟隆——”

回應顧婉婉地,是天邊一道比一道好響的轟鳴聲。

這時,有人捧着一張血淋淋的人皮走上前來,“禀主上,廖棘手在此。”

顧婉婉一愣,回頭看去,待看清那人手捧之物,吓得臉色全無。

謝靈毓,“烘幹了再挂上去。”

“諾。”

待人退下,謝靈毓看着血色全無的顧婉婉,“你方才問了什麽?”

顧婉婉暗暗掐着掌心,勉強穩住心神,“小女方才問,何為不見阿姊?阿姊不是傳信回來要與主君一同回都麽?”

謝靈毓眸中的瞳色淡了幾分,“你阿姊?她将本君藏在草垛便獨自走了。”

顧婉婉懵住了。

把主君丢在草垛自已走了?!

顧婉婉微凝心神,心道,這倒是像顧仙仙會做的事,她一向無法無天。不過這樣也好,虧她一路還在擔心主君與她孤男寡女朝夕相處會生出什麽情愫來?如此看來,她惹禍不牽連顧家便是祖上保佑了。

“嗯,咳咳……”顧婉婉低頭,撚着絲帕掩了掩鼻尖,“阿姊無狀,還請主君不要怪罪,等回了顧家婉婉自會向阿翁承情,定會給主君一個交待。”

謝靈毓擡頭,看向不遠處驟然散去的黑雲,淡淡道,“不必,本君自會教訓。”

*

“唵 修哆利 修哆利 修摩利 修摩利 薩婆诃……”

“唵 娑嚩婆嚩秫馱 娑嚩達摩 娑嚩婆嚩秫度憾……”

什麽聲音?一直在耳邊嗡嗡。

顧妙音只覺自已又過了一世,虛弱地撩開沉重的眼皮,光芒刺入眼裏的那刻,無數的疼痛悉數回籠。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般疼便說明她沒有死。

這次,她又贏了天道。

“南無三滿多 母馱喃 唵 度嚕度嚕 地尾娑婆诃……”

耳邊的碎碎念還在繼續。

她皺着眉,尋聲看去,卻見距離她一尺之外,有一男子單手掐訣盤腿閉目,嘴裏正頌唱着她聽不懂的梵文。男子很年輕,面容白淨眉眼如畫,這般淨秀的面容偏偏長了一顆招惹紅塵的鼻尖痣。

顧妙音目光在那鼻尖痣停留了一會兒,目光慢慢轉向他握着傘骨的手,這只手指節修長冷白如玉。

她明明聽見十八道天雷,可數到七就沒了疼痛感,原以為是暈過去了,原來……

顧妙音順着手指的方向往上看去,那一片傘下護住的正是她的身影。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季懷瑜慢慢睜眼,原本被撫平的心紋瞬間又掀起了漣漪。

他撐起的傘下,一雙眼睛正好奇打量着他,見他睜開眼,那雙眼睛忽然亮起漫天星辰,“小師父,是你救了我?”

那雙眼,如佛前菩提般淨透,是純潔的,也是着相的。

季懷瑜閉眼,又在心中暗誦了三聲南無阿彌陀佛。

顧妙音第一次遇見這種見她一眼立馬不看第二眼的人,她有些不滿,但礙于眼前人是救命恩人,便耐着性子解釋道,“小師父別怕,我不是妖祟,我是人。”

季懷瑜輕撩眼簾,并不看她,放下紙傘轉身背起一旁的書箱。

顧妙音見狀,一把抓住季懷瑜的衣角,“你去哪?小師父,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別丢下我不管,我身上有傷,即使沒有了天雷若是沒人管,也活不過幾日。”

季懷瑜不為所動,溫聲道,“姑娘并非池中物,季某不過一方草芥,若将姑娘帶回家中只怕給鄰裏招來災禍,慈悲不得法門,便是為禍。”

顧妙音微微一愣,忽然想到雍州邊境那個與世無争的小村莊,就因為接納了她和謝靈毓,便招致屠村。

她指尖力度頓消,悄然松手。

季懷瑜垂下眼睑,一聲不吭往山下走去。

感覺到小師父的腳步聲漸遠,顧妙音心中頓時無望,仰頭看着烏雲密布的頭頂,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禱等自已恢複行動之前,不要再遇上不懷好意的人。

雷電過後,天空突然降下甘霖,這應該算是她重生以來最狼狽的一次,顧妙音盯着天上掉下的雨點,自嘲地想。

忽然,一頂泛黃的油紙傘出現在她頭頂。

顧妙音愣住了,側頭看去,“不是說不救嗎?”

季懷瑜長長的睫毛被雨水打濕,鼻尖的痣還挂着水滴,他的聲音清潤,莫名地撫慰人心,“見死不見亦是為禍,我既做不到如佛祖那般衆生盡渡,那便只救眼前人。”

說罷,季懷瑜蹲下身,将手指傘柄遞與她手中,“拿着。”

顧妙音呆呆握着傘柄,等回過神時,少年長袍落入塵土,蹲身将整個後背送到她面前。而她沒有半分遲疑,一把摟住季懷瑜的脖子,将大片傘陰給了他。

季懷瑜身體微微一頓,很快,又恢複如常。

顧妙音趴在他的肩頭,側頭看着他鼻尖那顆小圓痣,眼皮漸漸沉重起來。

她上山時已經過了半山腰,這下山的臺階只怕有六千階不止。

你前世到底念了什麽經?怎麽今世還能這麽倒黴遇見我這麽個天道邪祟?

佛子,辰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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