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更合一
房間不大, 床離玄關也就幾步距離, 她無聲拉開門,映入眼簾的正好是他徐徐走來的身影, 微低着頭,步子不快不慢,只兩秒就要過了她跟前。
寧微瀾并未出聲,齊昭遠卻像是有所察覺一般, 眼光斜斜睨了過來。當四目觸及,他微挑眉,瞳眸裏劃過一瞬詫異,然後沒再往前走, 就在她面前停下。
眼睛看着她, 耳朵卻注意力分散在聽對方,待那人說完,他慢聲一句“好,我知道了”,便結束通話。
走廊裏很亮,暖黃色的燈從他頭頂斜照過來,投下一道颀長的影子。寧微瀾的目光便從那影子的盡頭漸漸回到他臉上, 絞盡腦汁想怎麽開口,好不讓自己莫名的出現顯得那麽突兀。
結果卻是他先出聲:“剛結束拍攝?”
“不是……”她微愣,很誠實,“兩點結束的,和副導演他們一起去吃了個夜宵。”
“嗯, ”他微側身,興許是站累了,就着肩膀抵牆的姿勢繼續和她說話,“燒烤?”這個小山區,附近的夜宵大概就只有燒烤。
她點頭:“嗯,吃的有點多,一直撐着睡不着。”話落便沒聽他再接口,寧微瀾想着要不回去睡覺吧,眼角餘光忽然就瞥見開始上升的電梯,那層數一個個增加,在三樓停下。
心底暗叫不好,她反應極快地推他進距離極近的樓梯間,怕他奇怪,還低聲說了句“有人來了”,來不及自己也躲進去,她索性淡定回身。
但沒想到來的是睡眼惺忪的莊雯。
“微瀾?”莊雯揉揉眼睛錯愕,“你還沒睡?”
“嗯,夜宵吃多了,站着消消食,你怎麽才回來?”
莊雯太困了,也沒細想她為什麽不在房間而要在走廊消食,偏頭打了個呵欠:“有點事去了,那你消完食早點睡,我先進去了。”
“好。”
目送莊雯關門,寧微瀾高提着的心才落下,她顧目四周确定無人,放輕腳步走進樓梯間。裏頭很黑,沒有一絲光,她的眼睛一時間沒有适應黑暗,尋不到他人影,就很輕很輕地叫他。
“齊昭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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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叫完就有應答,她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向前走了幾步,而便是此時,手腕處被覆住,那溫涼順着手背,透入四肢百體,她近乎可以感覺到他掌心的條條細紋,還有指縫間微微粗粝的薄繭。
寧微瀾仰頭。比起看見他,更先看見的是他亮起的手機光,光影熹微冰冷,模糊了他冷峻的面容,襯得渾身氣質愈加清冷。
“注意腳下。”他提醒,手松開。
她低頭,這才看見幾步開外的樓梯,眼皮重重一跳。
“時間不早,早點睡覺,今天還要拍攝,”在屏幕黑掉之前瞄了眼時間,他淡淡低聲,“出去吧!”
她應好。
重新躺在床上,隔了幾扇門依然能清晰聽見他關門的聲音,寧微瀾翻了個身,将腦袋縮進被窩裏,弄得頭發亂七八糟再出來,終于有了困意。
她裹緊身上被子,迷迷糊糊睡着。
《九重宮涼》的宣傳期正式開始,除了拍攝《一世煙離》,寧微瀾還要配合前劇組跑宣傳,經常幾個城市輾轉跑。這會兒剛結束一個訪談,她跟着莊雯下樓,一坐進保姆車駛離娛記視線,便側身一倒,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微瀾,把毯子蓋上,別着涼了。”
莊雯遞過去,待她自己蓋好,方小聲和司機叮囑:“開穩一些。”
抓住殘存的一些意識,寧微瀾呢喃:“一會兒到了叫我。”
“好,你睡吧!”
一路上都很安靜,車裏無人說話,除了空調呼呼的風聲在作響。轉彎駛入山區,繞過崎岖山路後,車子平穩停在賓館側方。
司機離開去抽煙,莊雯口渴,徑自上樓拿了瓶礦泉水後,看寧微瀾睡得那麽安穩,索性她的戲晚上才開始拍,就守在車門口讓她多睡一會兒。
剛仰頭喝了口,視線裏倏地闖入一人,那人顯然也看見自己,頓了頓,信步走過來。
“齊總。”莊雯擰好瓶蓋,叫。
齊昭遠瞥了眼緊閉的車門,“剛回來?”
莊雯點頭,順便報備了一下寧微瀾最近的行程,“這段時間剛好碰上宣傳期,她還算是新人,所以能讓她參加的活動我都沒幫她拒絕,還有一些通告,時間安排一下基本趕得及。”
聞言齊昭遠未作一聲,透過保姆車灰黑色的玻璃,能清楚看見後座側躺着睡得正熟的人,他靜看片刻,突道:“有些無關緊要的通告,直接推掉,不需要在這種沒有任何宣傳效果的小節目上浪費時間和精力。”
莊雯愣了愣:“……好的。”
氣氛就此陷入沉默,齊昭遠還要回片場,擡步便打算離開,然而恰在此刻,似是有什麽感應一般,他側目同時看見後座的人,突然就眉心緊擰緊咬下唇,有一絲絲血色從唇瓣滲出,他皺眉,拉開車門。
寧微瀾夢到了好多年前,那個天崩地裂的時刻。
腳下很晃,難以站穩,四周全是刺耳的尖叫聲,破碎的水晶燈從高空砸下,一幅幅古典壁畫從牆壁上脫落彎折,努力往門口逃竄的人們……還有面前瘋狂推搡的兩大一小。
突然,“轟”的一聲,整個世界都變黑了,有石頭敲到她的頭,所幸石頭小,她只昏了一會兒就醒過來。身上沒有任何束縛,她開心了一秒,又想起母親,驚慌地站起來尋找。
四周很黑,難見天日,唯有頭頂一小束光打進來,她眯眼适應了會兒,方舉目四盼。
可她看到了什麽?
母親就坐在離她兩米遠的地上,一根極長的鋼筋從胸口破胸而出,露出的那一截全部被紅色沾染,鮮血還在滴答地流,她看見母親費勁地擡頭對自己笑了下,無聲地說:
“微瀾,別怕。”
十指無意間收緊,指甲将柔軟的掌心掐出了深深印痕,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血味也不肯停止。噩夢還在繼續一遍一遍重複播放,她驀地驚醒,淚眼朦胧間看見莊雯,沒做多想便抱住。
……
車後座空間很大,她便蜷縮在角落,渾身可見的發抖,齊昭遠蹙眉坐下,正想叫醒她,忽然整個人便被環抱,他怔住。
她抱的很松,手臂幾乎沒有什麽力氣,眼睛還閉着,不斷有眼淚從眼角溢出,浸濕身下皮椅。他垂眸看着,沒有掙脫也沒有動,半晌,輕輕在她手臂上拍了拍。
情緒漸漸平穩下來,寧微瀾松開手,捂住眼睛喃喃:“謝謝你,莊雯。”
聽見這個名字,齊昭遠停了一瞬,頓時明白她方才的舉動,說不清此時此刻的情緒,碰巧手機振動起來,他拿出看了眼來電顯示,沉聲平和。
“嗯,好好休息。”
寧微瀾:“……”
手一移開,入目便是他下車走遠的背影,寧微瀾後知後覺地回想起自己方才所作所為,尴尬壓過其他心思,也顧不得眼睛裏還有晶瑩,直接埋入毯中。
她都做了什麽……
偏偏此時——
“微瀾,睡醒啦?”莊雯抱着劇本坐進來,看她鴕鳥一樣的姿勢,奇怪地撇撇嘴,“你幹嘛呢?”
寧微瀾怕被莊雯發現,含糊其辭說自己還有些困,硬是熬了許久才肯出來。
“怎麽眼睛這麽紅?沒睡好?”
她忙不疊點頭。
莊雯不疑有他,率先下車:“那我們去吃飯吧,吃完好準備拍攝。”
“好。”兩人先後上樓。
*** ***
過了忙碌的宣傳期,緊接着便是在山區拍攝的最後一場戲,也是劇中男女主角的感情進展極為重要的一幕。
她飾演的鳳煙離,為了救蕭塵淵不幸重傷,昏迷時被蕭塵淵帶至屋中,喂完藥後,額上落下他克制的一吻。
從背到這幕戲的臺詞開始,寧微瀾就沒有停止過緊張,其實和他一路合作下來,偶爾的一些肢體接觸早就已經習慣,可這樣親密的吻額……卻是實實在在的第一次。
從箱子裏拿了瓶水,擰開喝半,他拿着劇本至寧微瀾對面坐下。寧微瀾明白要對戲,連忙合上劇本。
兩人把接下去要拍的都對完,見場上還在準備,齊昭遠幹脆就坐在這兒等待。他不說話,寧微瀾自然也不會主動,其實她本來是想問問那天,除了把他誤以為是莊雯抱住,還有沒有說其他的話,比如……她深藏的噩夢,她并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害怕自己潛意識裏說出去。
可話到嘴邊又問不出口,思來想去還是作罷。
兩人就這麽安靜的對坐等待,直至場務将場景布置好,她跟着他走至場中央,等副導演的“a”一起,說完臺詞慢慢閉眼往地上倒。
眼睛閉着控制不好力道,倒下時是結結實實的摔,還好戲服厚,疼倒也不是特別疼,她感覺到齊昭遠慌亂地将自己抱起,結實有力的長臂,踉跄往前,和記憶中中暑的那一晚不太一樣。
躺在床上,嘴裏随後被灌入了些“藥”,冰冰涼涼,味道委實不是太好,她抿唇忍着,聽見他極其壓抑而克制的叫她“煙離”,然後,溫熱的吻落于額上,相觸極暖。
分明是按照劇本,可她竟聽見自己的心髒重重一跳,似鐘鳴,餘聲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