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開誠布公(1)
掌燈時分,于懸回到院子卻不見她的蹤影,只見到她身邊的一個丫鬟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外道:“大人,縣主說今晚想換間房睡”
聽雨從頭到尾都低着頭,不敢多看他一眼,只因他臉上無一絲笑意,整個人冷沉似冰,通身傲然威儀夾雜着血腥味,讓她心頭發顫
“……知道了”于懸淡道
聽雨得了他的答覆,如獲大赦,飛也似地跑了
不行,她得要勸勸縣主才成,要不縣主往後天天換房睡,這不是要她天天跟大人禀報一次?這種苦差事她才不幹呢
于懸看着空無一人的寝房,将外袍月兌下随處一擱便進了浴房沐浴,一會就帶着一身水氣回房
如今濕漉漉的發不再有人替他擦拭,也不會有人給他熱一桌菜等他……
他忖着,突地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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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麽呢,他原本就孑然一身,迎娶她不過是樁意外,是避無可避的賜婚,否則他倆是怎樣也不會兜在一塊
她不在身邊,他還樂得輕松
随意擦拭長發,他披着外袍便去了書房
“大人”塗勝在外頭輕敲着門
“進來”他眉眼不擡地看着書案上累積的公文“有眉目了?”
在他問話的同時,聞到一股熟悉的飯菜香,擡眼便見塗勝提了個食盒進來,道:“大人,這是縣主要我給您送過來的”
于懸似笑非笑地看着桌上的食盒,問:“可有問到國公府設宴那晚縣主與誰一起?”
“大人,小的盡可能地避開老夫人的眼線,大概問了個遍,她們都說當晚與會的閨秀貴婦太多,沒能注意那麽多,但有瞧見縣主身邊是跟了個丫鬟的除了這,當晚在聞風閣外逮着的那個下人确實是在聞風閣當值,那時分會出現在那裏,是因為夫人要他在那時候去開聞風閣的門,他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而那晚,他确實瞧見有一個丫鬟扶着一位姑娘進了聞風閣”
後頭這事,他早就跟大人告知過,只是那時大人不怎麽上心就是
于懸沉吟了聲“是她的貼身丫鬟……有查過底細了?”
“查了,聽說那晚陪縣主到國公府的貼身丫鬟叫雲煙,後來随縣主回侯府時,被侯爺差人給活活打死了”查到這事,塗勝心頭還有點顫“聽說那一晚侯府裏打殺的丫鬟婆子有數十人,侯爺還把所有下人都找來觀刑,現場流的血,刷洗了兩三天才沒味,可真是心狠手辣”
正因為大人要人去查,才會得知這樁血腥內幕,只是他不懂大人無端端地查起這事做什麽,真要查也得在賜婚那會兒查,如今查有什麽意義?
聽至此,于懸眉頭微揚
洛旭在戰場上是出了名的狠戾,想不到治內也是同樣的手法
這幕後之人到底是誰,彷佛極為熟知洛旭的脾性,知道事後所有的線索都會被他親手抹去……這人心計極高,必定和洛旭有交情
今日他走了趟戶部,戶部尚書竟不知道戶部尚未撥下給京衛的饷銀,只道這事得找戶部侍郎容尊,畢竟饷銀的事都是經他的手
得知這事,他更加認為曹在望與容尊之間極為古怪,若說曹在望符合幾點嫌疑,唯一不解的是,若真是他,他是出于什麽動機想殺了洛行歌?
而他的妻子是那般長袖善舞,游走在貴婦圈子裏,國公府壽宴那晚,她和曹氏一起赴宴,如果她要對洛行歌下手,确實不難……
“大人,要不先用膳吧,天冷飯菜涼得快,要是都涼透了就不好了”
于懸回神,看向食盒,擺了擺手示意他下去
待塗勝離開,他将心神都放在公文上,淺啜着早已經冷掉的茶,直到把所有公文都看完,他才揉了揉眉心
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這一樁樁的事看似有跡可循,偏偏每一條路都被斷盡,如此深沉的心思,天衣無縫的手法,曹在望真有這般了得,他怎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雖不至于是個莽夫,但有這般能耐?
正忖着,書房的門板突地被推開,打斷他的思緒,一擡眼就見依舊穿着他衣袍的洛行歌,她大步走到面前,半點沒有姑娘家的秀雅走姿,看向他時,更沒有姑娘家該有的羞澀和矜持,但他卻開始習慣這樣的她
她像是恣意的風,英姿飒爽,更似和煦的朝日,熱情放肆,才會毫無預警地鑽進他的心底,令他不知所措,又想逗弄她,又想遠離她
“飯菜都涼了,你還沒吃?”洛行歌一打開食盒,見他動也沒動,啧了聲,問:“你在外頭吃過了?”
近來他都會在掌燈時分回家,她則會給他備好飯菜,兩人一邊吃一邊聊天,可今天因為她不知道怎麽面對他,所以就逃到暖閣,心想過個幾天她會比較好面對他,誰知道他竟不吃飯,逼得她還是來了
“尚未”
“都這麽晚了,你為什麽不趕緊吃,你不餓?”
“你收買了塗勝?”他突道
站在門外的塗勝膝蓋一抖,險些跪下他哪裏是被收買了?不就是因為今日回來,縣主要他送食盒,他認為兩人之間出了事,才想着把縣主引來,夫妻倆把話攤開聊一聊,不就沒事了
“我收買他幹麽?是他跟我說你不吃飯,問我要不要過來看看”
此話一出,塗勝直接跪下了……縣主啊,為什麽要出賣他?難道就不能說是她自個兒擔憂,過來瞧瞧?
這下子,大人不只是想毒瞎他的眼,更想毒啞他的嘴了……
他送完食盒就該離開,不該多事留下聽裏頭的聲響
于懸哼笑了聲“怎麽別人随便說說你就信了?”
“塗勝是你身邊的人,他幹麽騙我?”
“誰知道他是不是被誰給收買?”
聽到這裏,塗勝想死的心都有了明明是大人心情不好,為什麽非得要淩遲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不講理了?
“你就非得把人心想得這麽險惡?”他該不會是從小被嫡母欺負,導致性情扭曲了?這得要趕緊矯正,否則一輩子猜疑度日,日子怎麽過?
“你倒好,誰在你心裏都無害,偏偏防着我”
洛行歌本是要諄諄教誨,聽他這麽一說,所有話都吞進肚子裏,眼神飄忽了下,很心虛地道:“我沒有”
“你有”
“沒有”唉呀,他是哪來的熊孩子,為什麽非執拗在這事上?
“如果沒有,為什麽要換間房睡?”
洛行歌這下子辯不下去了,畢竟她本來就不算是能言善道的那一挂,更沒有撒謊的好本領,只能沉默了
“罷了,下去吧”于懸也不想等她回答,擺了擺手下了逐客令
洛行歌想了下,低聲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塗勝聞言,二話不說退到園子裏,直到他什麽都聽不見
于懸怎麽也沒料到她突來一記正擊,教他正在收拾公文的手都給定住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沒有模棱兩可的答案”快點回答啦,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問清楚,就不能給個痛快嗎?
“對你來說,有什麽差別?”于懸神色自若地問
差別?洛行歌認真地想了下,覺得這事好像沒什麽差別,頂多是讓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基本上我喜歡年紀大一點的”
“我大了你六歲”
“不,實際上,你小了我六歲……喔不,是七歲”想到她上小學時他才出生,這七年鴻溝,她有點跨不過去
于懸微揚濃眉“你年紀這麽大了?”
“是啊”在這裏都算是年輕嬷嬷了
“年紀這麽大了,為什麽還是好傻好天真?”
洛行歌瞪着他,很想反駁卻覺得反駁不了,是啊,與他相比,她所處的世界要平和得多,她又沒與人勾心鬥角過,哪裏會知道有些人心思真可以歹毒到那種地步?她就是個武癡,一個在警大教快跤的教授而已
她确實是該反省,不能因為己身的輕忽而造成別人的傷亡
于懸瞧她一副自我反省的傻樣,無奈嘆了口氣,将公文擱好後,一手提起食盒,一手拉着她“走,幫我把菜熱過”
“可是……我不會”她只出一張嘴的
“我還冀望你不成?”
“等等,我發現你現在跟我說話愈來愈不客氣了”不是她錯覺,實在是他一直拐着彎損她
“跟自己的娘子說話,為什麽要客氣?”
洛行歌張口結舌,覺得與人舌戰,真不是她在行的,還不如打上一架來得簡單的多
無奈地跟着他身後,卻突然聽他道:“我心悅你”
洛行歌猛地擡眼,他壓根沒回頭,低醇的嗓音散在夜風裏,像是一陣耳邊呢喃,打在她腦門上卻像是劈落一道雷,教她心跳如擂鼓
于懸停下腳步,回頭看着她“我心悅你……你呢?”
月色淡淡灑落在他絕美容顏上,洛行歌看直了眼,腦袋一片空白
“走吧”他輕嘆口氣,輕握住她的手
洛行歌傻愣愣地跟着他的腳步走,心跳得又急又快
太羞人,太難為情了,她覺得她可能有心髒病,快要呼吸不過來了,可是……她好像很開心
她這心情也太複雜了點吧
這晚,兩人促膝長談,于懸不急于得到她的答覆,倒是把他所知所推敲的都說了,也答應往後第一手消息都會立刻告訴她,于是洛行歌乖乖聽話,不再跟他趴趴走
得到她的承諾,于懸終于能安心辦差
兩日後,于懸才進衙門,伏剛便朝他走來,道:“大人,容家那頭有消息了”
于懸聞言,擺了擺手,示意他進書房再道
待兩人進了書房,伏剛便開口,“昨兒戌時初,有八個人打算模進容家,咱們盯梢的人逮住了七個,一個闖了進去,模到容侍郎寝房外時才被攔了下來,但也驚動了容侍郎,屬下辦事不力,還請大人恕罪”
“有逮着人就好,幾個活口?”能吓着容尊反而是美事,讓他認清,他再不全盤交代,往後也不需要交代了
昨兒個他親自去了趟容家,卻吃了頓閉門羹,說是容侍郎病了,無法見客
他也不勉強,橫豎這頭有動靜,躲在暗處的兇手肯定沉不住氣,他只要等着人上門,順便敲打敲打容尊就好
“沒有活口,全是死士”伏剛說完,頭垂得更低了
于懸倒也不怎麽意外,骨節分明的長指在案桌上輕敲了幾下,再問:“咱們派了幾人盯梢?”
伏剛有些意外他沒動氣,忙道:“十人一組,四個時辰輪流”
“十人一組,還能闖進一個……”他沉吟着
“據回報,那些死士身手俐落矯健,彷佛是出自大內的高手”伏剛倒不是替自己的下屬月兌罪,但怕于懸誤會,又趕忙道:“石千戶以往是禁軍出身,他會這麽說,肯定錯不了”
于懸沒吭聲,外頭則響起塗勝的聲音,“大人,月下大人來了”
“讓他進來”說完,他便讓伏剛先退下
一會,月下漭入內,于懸開門見山地道:“你的消息也來得太晚了點”
“你這人說話有沒有良心,我好心替你查事,你竟這樣說我?”月下漭痛心疾首極了,恨不得撲向前揍他一頓
于懸不跟他羅唆,直接道:“查到什麽?”
“沒有”
“……你是來幹麽的?”
“咱們兄弟敘舊都不成?”月下漭委屈巴巴地道
玉白的清俊臉龐上,桃花眼眨啊眨的,壓根不會讓人覺得無辜,反教于懸想将他轟出去
“等等、等等,你就不能多點耐性?也不瞧瞧一大早的我沒上京衛點卯,直接到這兒尋你,肯定是有要緊事”
“說”
“求我”
于懸二話不說,直接拔出腰間的繡春刀
月下漭委屈極了,可憐巴巴地推開他的刀“開點玩笑不行嗎?咱們不是兄弟嗎?怎麽說動刀就動刀,情分都放哪了?”
于懸不語,盯着他慢慢地從懷裏掏出一張當票
“欸,等等,小心點拿,這張當票可是價值連城”月下漭嫌他粗魯,慢騰騰地擱到他案上
于懸瞧了眼,濃眉微揚“曹家什麽時候窮到必須典當度日了?”說完等着月下漭回答,可半天沒聽他吭聲,一擡眼就見他眨着眼,一副誇我誇我的傻樣
“……從哪裏查到的?”
“自然是從他家管事那兒査到的”月下漭自動自發地拉了張椅子坐下“說來有點話長,我就長話短說了,橫豎那時候是你要我盯着他,可我盯了那段時間,半點異狀都沒察覺,反倒是我的人瞧見了他家管事進了當鋪”
“這原本也不是什麽大事,可問題就出在典當之物竟是皇上禦賜之物,要說是管事偷取,這事我怎麽都不會信的,這種東西有哪個奴才膽敢偷取?”
“然後?”
“這可教人不理解了,曹家是世代武将,家規甚嚴,在京衛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許久,什麽時候窮到需要典當禦賜之物?所以我幹脆刨根究底,将曹在望査了個遍,後來才査出他有個不學無術的外室之子”
“喔?”這點倒教人意外,任誰也想不到曹在望竟然有個外室之子
“他這個兒子在外頭吃喝嫖賭樣樣來,在賭坊裏輸了銀子就讓曹在望處理,幾個月前更是荒唐地欠了三萬多兩的賭資”查到無人知曉的第一手消息,月下漭比誰都樂,倒不是落井下石,而是純粹喜歡扒點內幕
于懸垂睫想了下,腦海裏推敲出一種可能性“所以……為了補錢坑,他能當的都當了,偏偏還湊不齊,于是只好虧了戶部早就發下的饷銀?”
月下漭吓得嘴都忘了阖上,好半晌才啐道:“你也太能猜了吧!”多沒意思,他怎能這麽簡單就猜到?無趣“橫豎我就覺得他都窮到必須典當禦賜之物,可這典當的錢根本補不了錢坑,勢必得動用京衛的錢,所以我就上戶部拉了關系,從戶部員外郎那裏撬開了嘴,得知京衛的薪俸早就發下,可曹在望卻讓容尊背了黑鍋,容尊自然不願,三番兩次讨債,否則京衛真要追讨這筆薪俸,不等于要容尊去死?”
“所以我大婚那日,利用右副都禦史夫人和戶部侍郎夫人之間的不和,借此埋下殺機,再讓右副都禦史曹在德禦前彈劾容尊,原以為能讓他降職甚或革職,偏偏皇上只判了個停職,所以才會有一連串暗殺?”如此,曹在望确定牽扯上謀殺朝廷命官的罪名
不過,要說牽扯上暗算洛行歌……似乎還欠缺了什麽
“喏,我是不是幫了大忙?”月下漭一副趕緊感激我的表情
“多謝”
“就這樣?”
“放心,拉下曹在望,我會幫你坐上那個位置”
“不用,我沒多稀罕”他純粹是喜歡找樂子,位置愈高,日子愈乏味,何必
“要不你再幫我一件事”
“喂……”都還沒好好謝他,還給他找事,這就是他感謝人的态度?
“要不……你知不知道曹在望的發妻關氏是個什麽性情的人?”
月下漭斂下桃花臉上的燦爛笑意,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他一個大男人怎麽會知道一個後宅婦人是什麽性情?當他是采花賊嗎?依他的容貌他的身分,他需要當采花賊?
就算真要采花,也要采新鮮的!
那個關氏年紀可以當他娘了!
于懸濃眉微揚,沒啥誠意地道:“我道歉”
“我不接受”
于懸輕喰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說笑的,改日請你吃飯”
月下漭這下子臉色才和緩了些“這還差不多”他得先想想要吃什麽才好,肯定要狠狠坑他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