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盛夏的陽光總是不吝啬它炙熱的溫度,過分的熱情常常讓人感到心煩氣躁。
荀星河被晃得難受,一拉窗簾将一切煩瑣阻隔在外。
桌面上是他畫了一半的稿子,簡單的黑白線稿,也沒有什麽背景,只有一個男人臉上的溫柔笑意。但荀星河頃刻便能回憶起那晚絢爛燈火下,曾有個人這樣一直看着他。
他握着筆在屏幕右上角停留了半晌,最後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生怕自己反悔一樣,迅速在上面點了一下。
随後提示音響起,屏幕中央跳出一個彈窗,詢問他是否保存圖片。
荀星河第一次覺得,這個拯救了自己無數次手滑的設計是如此多餘。
窗臺上,并排靠在一起的兩只兔子正無辜地耷拉着兩對長耳朵,看着他兀自糾結。
被扯壞耳朵的那一只不知道池旭想了什麽辦法,現在看上去就和新的一樣。
荀星河抓了一只過來,将兩只耳朵在頭頂打了個結,長嘆一聲:“你說他對我這麽好做什麽?”
但凡換個人,現在估計早就淪陷進去死心塌地了。
可惜玩偶不會說話,只是頂着變成蝴蝶結的耳朵,睜着烏黑的眼睛一動不動。
“問你們有什麽用呢?”荀星河自嘲一笑,将兔子放回原處,“或許他只是習慣了做個老好人罷了。”
以池旭的條件,喜歡他的人只多不少,找什麽樣的對象沒有。
他一個好逸惡勞不思進取的老男人,有什麽值得喜歡的?
就在這時,擱在一邊的手機震了一下,荀星河秒接,開口又是那副沒事瞎撩的臭德行:“今天這麽早就開始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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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頓了頓,輕輕“嗯”了一聲,說:“晚上系裏要開個會,你一個人記得吃飯。”
“行了,知道了。”荀星河拖長了聲音,“池旭,你真是比我媽還啰嗦。”
不是第一次聽到了這樣的評價了,池旭也沒生氣,只是無奈嘆了口氣:“還不是哥你太不聽話了。”
荀星河沒臉沒皮地笑了笑:“小朋友才需要聽話懂事,大人當然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池旭說不過他,又叮囑了些雞零狗碎的事就挂了電話。
“啰嗦。”荀星河這麽說着,嘴角的弧度怎麽也按不下去。
正準備放下手機,又一個電話進來了,他看也沒看,舉到耳邊不耐煩地将池旭剛說過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行了祖宗,晚上記得吃飯,熱水器壞了不要洗冷水澡,不能抽煙,您還有什麽吩咐?”
“……”
“喂?”
荀星河疑惑地拿開手機看了眼,一句“卧槽”脫口而出,“傅悅時?”
一陣詭異的沉默後,手機裏終于傳出了傅悅時一言難盡的聲音:“你們……荀星河,你……”
他“你”了半天,半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算了,你出來,我們當面說。”
荀星河有種不妙的預感,掙紮道:“不用了吧。”
“不用什麽不用,我看你是想上天,還跟我說心裏有數,你有個屁!回頭被人賣了都不知道。”裝了十幾年文明人的傅悅時滿腹涵養到他這裏就剩了個屁。
“行吧。”荀星河掏了掏耳朵,勉為其難地同意了,他怕自己不答應傅悅時就該炸了,“老地方?”
荀星河口中的老地方在十幾公裏以外的老城區,鋪着青石板的巷陌深處擺滿了盆栽,門口用麻繩串起來的木板上寫着店的名字:草木青。
推開門,門板撞到後面的風鈴,發出一串叮鈴的脆響。
任誰也不會想到這是一家酒吧。
六點鐘,酒吧還沒正式營業,只有早早到達的傅悅時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卡座上。
老板是個長着絡腮胡的中年大叔,荀星河進來的時候他正在擦酒杯,聽見動靜,擡頭沖他笑了一下:“喲,稀客啊。”
“趕緊的老周,給我拿點吃的,餓死了。”
“行,等着。”老周放下手裏的家夥事,一邊往外走一邊念叨着,“今天你倆運氣好,趕上了。”
所謂趕上,趕的是飯點,傅悅時跟他約這個時間,八成也是想蹭這一口吃的。
“來喽——”
老周端了兩個大海碗出來。
“這是小傅的,星河的。”
碗裏是一把細面,添了一大勺自制的炸醬,再配上兩顆小白菜,簡單又實在。
最重要的是,碰上他們這樣來蹭飯的不速之客,也能很快出鍋。
荀星河接過筷子,一邊攪拌一邊開了個玩笑:“老周,你這手藝不去開面館,開個酒吧算怎麽回事?”
“吃你的面去,哪這麽多話。”老周睨他一眼,鼻子裏洩出一聲傲嬌的哼響,拿着托盤走了。
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很多次了,每次不是被老周搪塞過去,就是拒絕回答。
傅悅時早就學會了閉嘴,只有荀星河回回來都锲而不舍地問上一嘴。
“你說你,這事要問得出來老周早就說了,還用等到今天?”傅悅時對他沒由來的好奇心感到十分不解。
荀星河安靜了一瞬,忽然問了個無關的問題:“傅悅時,你還記得我媽嗎?”
“……記得。”傅悅時愣了愣,說不出的意外,“怎麽了?”
當年正是因為媽媽去世,荀星河才不得不跟荀致離開。
那是個溫柔的漂亮女人,漸長的年紀沒有消磨她少女般的天真,反而增添了許多說不出的韻味。她在窗臺種很多的花,說等它們開花是件很幸福的事;她還會因為荀星河拿走了糖罐裏她的那份糖果而斤斤計較,然後第二天自己默默将罐子填滿。
一個單身的女人帶着孩子注定是辛苦的,但她就像沒有煩惱一樣,即便最後因為癌症住進醫院,臉上也總是挂着笑容。
荀星河陷入了某種回憶當中,想了想,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算了,沒什麽好說的,吃面吧。”
吃完面,也差不多到酒吧開門的時間了,顧客陸陸續續走進來,燈光被全部打開,流光溢彩裝飾了滿室的喧嚣。
兩人要了幾瓶酒,從卡座離開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
荀星河一臉疲态,又勾勾手,跟傅悅時要了支煙。
“記得吃飯怎麽不記得不能抽煙?”他意有所指。
荀星河難得被他噎住,惱羞成怒:“你給不給?”
傅悅時慷慨地将自己剩下的半包都塞到他手裏:“老周這不能抽煙,拿回去偷着解饞吧。”
荀星河愕然。
他這是被嘲笑了?
“談談吧,關于你家裏那位祖宗。”傅悅時開了瓶酒,給自己和荀星河各倒了一杯。
那是人家家裏。
荀星河在心裏淡淡糾正。
然而甭管是誰家裏,今天這一遭是逃不過去了。
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在荀星河口中,這就是個意外遇到小美人,然後一拍即合給彼此做了固定炮友的故事,但傅悅時顯然不太相信。
從他今天電話裏聽到的那段話看來,兩個人怎麽也不像單純的炮友關系。
荀星河什麽想法不好說,他那位小情人倒是有些日久生情的嫌疑。
“你不覺得他對你太關心了嗎?”傅悅時真恨不得撬開他腦子看看是怎麽長的。
荀星河舉杯一飲而盡,不知道是解釋給傅悅時還是給自己聽:“他就是個熱心善良好孩子,大概是看我沒爹沒媽又沒錢太可憐了,額外關照關照。”
說着笑了一下,給杯中重新斟滿酒。
“你……”
“你不會是覺得他喜歡我吧?”荀星河搶白道,“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傅悅時反問。
熱心善良?做慈善呢。
今晚的酒似乎格外醉人,不過三五杯便微醺了。
荀星河仰頭靠在座位上,神情莫測。
“他不會喜歡我的。”
傅悅時不知道他為什麽說得這樣篤定,但看到他這副樣子,原本試圖據理力争的心忽然就歇了下來。
證明了那位小情人喜歡他又怎麽樣呢?以荀星河的性子,真想明白了這一點,大概率會直接跑路。
現在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至少,他是被愛的。
“算了,我不該多管閑事,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荀星河倏地笑了起來,調侃道:“我這是什麽運氣,認識的人本來就沒幾個,還淨是些操心老媽子。”
傅悅時呵呵一聲:“你運氣好,不像我們,都是操心的命。”
運氣好嗎?
可能是吧。
“好不容易來一趟,不醉不歸?”他坐直了身體,重新開了瓶酒。
傅悅時跟他碰了下杯:“醉了我可不替你叫車。”
兩個小時後,傅悅時為他這句話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荀星河酒量一直還可以,但他不怎麽愛喝酒,這麽多年,傅悅時就見他醉過一次,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們把老周的葡萄酒當飲料喝了個幹淨,兩個人都醉得不省人事,也不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麽。
誰知道荀星河喝醉以後居然是這個樣子的。
“小旭,你什麽時候戴眼鏡了?”
“荀星河你特麽看清楚老子是誰!”
“好玩嗎?給我也看看。”
“卧槽!我眼鏡!荀星河,老子特麽看不見了!”
一陣兵荒馬亂過後,傅悅時的眼鏡光榮犧牲了其中一塊鏡片,他心力交瘁地拿出手機叫車,仰天長嘆:“我這是造了什麽孽。”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荀星河看着他操作手機,有樣學樣拿出自己的,等傅悅時回過頭,他一通電話已經撥出去了。
“怎麽了哥?”
手機裏傳來的聲音很幹淨,帶着一絲關切,像荒漠裏陡然遇見的綠洲。
“你去哪兒了小旭?”荀星河突然興奮起來,語氣有些抱怨
池旭愣了一下,很快發現了不對:“哥,你是不是喝酒了?”
傅悅時為他的敏銳暗暗心驚,畢竟荀星河喝醉以後,除了言行舉止不大正常外,說話一點障礙都沒有。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喝醉了,索性借此耍起了無賴:“我不知道,我頭好暈,小旭,你來接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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