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狗進城
第 38 章 小狗進城
江飲一大早就起來了, 蹲在後院井溝邊洗了臉刷了牙,把昨晚剁好的青菜混着棒米面制成雞食,舀在雞食槽裏, 趁着雞們吃飯, 從雞窩裏偷了兩顆蛋。
她點火燒竈,先把蛋煎出來,跑出房子跳到院牆邊柴堆上去看, 外婆已朝小路盡頭那棵大核桃樹下拐來了。
跳下柴堆, 江飲進屋往開水裏下了兩把挂面, 煮七分熟的時候丢把洗淨的青菜下去,大碗端出來, 簡單做了兩個碗底,拌些昨晚的剩菜,面撈起端到院子裏的小木桌上。
她再次跳到柴堆上去看, 外婆正站在劉麗麗家門口跟劉麗麗她媽說話。
“外婆!外婆!”江飲扯着脖子喊:“吃飯啦!”
外婆“哎”一嗓子, 健步如飛朝家跑來。
她們家院壩掃得很幹淨,雞們在靠牆的圈裏吃飯, 人在門前的水泥地上吃飯, 旁邊一棵桃子樹快長到房頂,桃子還挂青, 吃不得。
“你媽今天要回來了, 你東西收拾好了吧。”外婆問。
江飲咬着面條輕輕點頭, 等嘴裏吃食全咽下, 才發現胸口不小心濺了一小塊辣椒油, 她跳起來就要去洗, 外婆叫住她,“你吃完才洗, 萬一又濺上。”
“對哦。”江飲傻笑。
“憨頭憨腦的。”外婆說她:“到了城市裏,還不得被人欺負死。”
“不會有人欺負我的。”江飲說。
“好好讀書,掙大錢,以後把你外婆也接到城裏去享福。”外婆把她碗裏的煎蛋撈走,“跟你媽去城市裏吃香的喝辣的,剩下這半個蛋給我得了。”
江飲問菜葉子要不要,外婆說不要,江飲又給她夾了兩箸面。
外婆說:“你看看,我欺負你,你都不知道,還上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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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飲還是傻笑,“外婆不是欺負。”
吃完飯江飲收拾了碗筷,去後院水井邊洗衣服,她揪住襟前一小塊布料,肥皂擦擦,舊牙刷來回磨蹭兩下,手掬了水淋幹淨,那塊油點子就沒有了。
只是水濕了衣服貼到胸口和肚皮,感覺冰涼涼的,她又找了塊幹毛巾洇洇。
身上這件袖子帶兩個花邊的短袖是上個星期外婆帶她去集上買的,她覺得樣子有點土,但外婆說好看,她暫且相信,今天媽媽要來接,她就穿這身去。
洗完了衣服,江飲還不走,蹲在水井邊對着井口說話。
現在家家都通自來水了,她們家也不例外,但她還是習慣用井,洗衣裳洗菜都用井水。外婆說這口井跟她有緣,她從小就愛對着它講話。
井口半米多深,四四方方,上面天然一塊凸出來的石頭為它遮擋雨水和塵泥,江飲把腦袋伸到井裏去。
“小井,我就要走啦,我媽媽要接我到城裏去讀書啦,我會想你的,你也要想我呀!”
小井馬上就答應她了。
“想我呀——”
“我呀——”
“呀——”
井中細小的回聲。
“好,一言為定。”江飲蹦跳着跑開。
趙鳴雁來得很快,江飲胸口那塊水印子還沒幹透她就來了,同行還有個漂亮阿姨。
簡直漂亮得不像話,頭發長長的,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
江飲害羞,躲在房子裏不敢出來,那時她不知道,像這麽漂亮的,鳳凰路八號別墅裏還有一個。
“小水,過來。”趙鳴雁沖江飲招手,“來跟你小白阿姨打招呼。”
江飲掩着胸口那塊濕漉的水印子慢吞吞挪過去,小白阿姨摸摸她的頭,轉臉跟趙鳴雁說話:“跟你長得真像。”
不止是臉貌像,還有同出一轍的憨傻勁兒。
“衣服怎麽濕了呢。”白芙裳手指輕輕撫過她胸口那小塊水印子。
“就幹了。”江飲側身身子躲,兩只耳朵紅起來。
白芙裳掩着嘴唇“嚯嚯”笑,“趙鳴雁,你看你女兒,她看她耳朵。”
江飲掩水印子的兩只手改去捏耳朵,她的耳朵怎麽啦?
“她膽小,你別吓着她。”趙鳴雁輕聲。
“來,大妮子,吃水果。”外婆端來一盆洗淨的小西紅柿,“自己家栽的。”
小白阿姨跟媽媽和外婆坐到桌邊去,江飲藏在樹後面聽她們說話,才知道小白阿姨是媽媽的老板,媽媽現在給她家做事呢。
她們開車來的,車子停在很遠的地方,走了一大截山路,昨晚下過雨,鞋上糊得滿是泥。
趙鳴雁進屋去找了兩雙塑料拖鞋換,髒鞋放一邊說待會兒洗,江飲蹭過去,偷走她們的鞋,拿到旁邊撿根小樹枝沿着鞋邊刮。
“你看你女兒。”
江飲聽見她們小聲說話,沒擡頭,繼續刮自己的。
“膽小。”媽媽的聲音。
“妃妃肯定高興壞了,惦記好久了。”小白阿姨的聲音。
妃妃是誰,聽起來像個女孩名字,她惦記啥呢?江飲佝着腦袋想。
鞋上泥巴刮完,江飲趁她們不注意,兩手提着偷偷溜到後院,找了塑料鞋刷子蘸着水細細地刷,最後洗幹淨的鞋給晾到前院太陽底下去。
“你過來。”小白阿姨沖她招手。
江飲兩只手揪着衣服邊挪過去,小白阿姨身上暖融融的香氣撲過來,她毫不見外把她摟在懷裏,“以後就去我家住了,跟妃妃一塊玩。”
“妃妃是誰。”江飲忍不住好奇。
“是我女兒,她等你好久了,她肯定會喜歡你的,你也會喜歡她的,到時候你們要好好玩。”小白阿姨摸着她的臉蛋說。
江飲忐忑起來,妃妃是媽媽老板的女兒。
趙鳴雁想在家裏多住兩天,陪陪媽,江飲聽說後馬上把新衣服換下來洗了,她心裏也安定下來,多出來的時間可以好好想想怎麽跟那個叫妃妃的女孩相處。
或許可以給她準備些見面禮,江飲躺在床上想,準備什麽呢,她沒什麽好玩的,于是求助小白阿姨,問妃妃喜歡什麽。
“什麽都不用準備,直接去就行。”白芙裳半開玩笑說:“你就是最好的禮物。”
“我就是最好的禮物——”江飲嘀嘀咕咕走開。
趙鳴雁已經習慣白芙裳對什麽都是玩的态度,這位城裏來的闊太太很是大氣包容,不介意鄉下的泥巴路,不介意睡硬板床,也不介意被毒蚊子咬,興致勃勃跟她們爬山、挖筍、雨後采蘑菇,玩得不亦樂乎。
但趙鳴雁知道,她只是圖新鮮,她不介意只是因為她不必久住在這裏,她只是來玩的,她有自己的家,沒有鳳凰路八號的大別墅,還有鳳凰路九號、十號。
白芙裳打小就是城裏姑娘,鄉下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新鮮死了,好玩死了,本來大家說好一起回去,結果第二天下午吃飯的時候,她接到個緊急電話,說昆志鵬摔斷腳脖子進了醫院。
“我不能不管吧。”
她們在隔壁屋說話,江飲在自己房間看書,不是有意要聽,她們說的話是自己非要鑽進她耳朵裏來的。
“當然,你們畢竟是夫妻。”媽媽的聲音很和氣,又有點陌生,像在街上跟人問路。
“你生氣了?”小白阿姨的聲音,伴随床板“嘎吱”一聲。
江飲可以想象她的動作,她說話時喜歡摟着人胳膊。
“怎麽會,且不說他的身份,就是大街上随便一個人摔倒,我也會幫忙攙扶,幫忙打120的。”
“我希望你不要生氣,為了孩子,我也不能丢他不管的。我不回去,昆姝會怎麽想?我們才剛和好沒多久。”
“太太你誤會了,我真的沒生氣,你願意陪我回來,我已經很高興了。”
“你又叫我太太了。”
“不然我叫你什麽呢?”
之後是沉默。
江飲覺得再聽下去有些不好,輕手輕腳走出房間。
當天晚上,住在鎮上招待所的司機把車開回來,趙鳴雁和江飲打着手電将白芙裳送到大路口。
白芙裳的臉從車窗裏探出來,當着司機的面,卻不好說什麽,只輕輕捏了捏趙鳴雁的手。
車窗關閉,車子發動,趙鳴雁直到車子完全沒了影才牽着江飲的手回家。
“媽媽。”江飲小聲叫她。
趙鳴雁“嗯”了聲。
“我們還去城裏上學嗎?”江飲感覺有些不安。
“去,當然去。”趙鳴雁說到這裏,捏緊孩子的小手,“有些話,我得交待給你了。”
“媽媽你交待吧。”江飲很乖。
“我是保姆,你是保姆的女兒,對主人家,不要有太多的非分之想,你是去城裏讀書的,不是享福的,也不是跟人談戀愛的,知不知道。”
山裏的夜好暗、好靜,人家戶的電燈光亮不足以穿透重重黑暗照亮她們腳下的路,手電筒的光晃來晃去,走上坡路,江飲耳朵裏是自己很重的呼吸聲和媽媽鄭重的叮囑。
“我知道了,我會聽話的。”江飲說。
那時候她還不懂談戀愛是什麽意思,等她長大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們都為自己的非分之想付出了慘痛代價。
又在家待了兩天,趙鳴雁帶着女兒辭別了老娘上路,搭村裏人的摩托車到鎮上,又轉大巴到縣裏乘火車。
那是江飲第一次離開家,她趴在車窗邊往外看,心裏激動又忐忑,不停去想象那個叫妃妃的女孩。
可到真正見面的時候,江飲還是吓了一跳,她頭發那麽長,皮膚那麽白,眼睛那麽大……
即使是蹲在旁邊略帶嫌棄捏着鼻子說“你好臭”,江飲也一點不覺得她讨厭。
她像只幹淨剔透的水晶娃娃,又那麽香那麽軟。
從此江飲把她的水晶娃娃高高供奉起來,從此妃妃就是她的小主人。
她決心對她百依百順,無論她說什麽做什麽,她都會把她的話當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