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別亂動!”
大腿上那只手悄悄往後縮,細長的手指一蜷,要往膝蓋下面溜,被時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手腕,重新放回到自己腿上。
“多大的人了?”時野拆開醫藥箱裏的紗布,用棉棒摘了碘伏,輕輕翻過林誠素的手臂,幫他那些傷口消炎。
時野掌心很燙,為了防止他亂動,緊緊一圈将他細白的手腕纏住,林誠素指尖微微顫抖,側身盯着牆角不吱聲。
“疼啊?”時野擦了幾下,注意到他的手指,擡起頭打量他的臉色。
林誠素滿腦子都是剛才這人朝自己走過來的畫面。
好大,不是,看起來好軟,沒有沒有,他都已經見過了,還碰過,甚至是用嘴,啊啊啊啊啊啊——
“林誠素??”
林誠素吓了一跳,回過神,滿臉通紅地看向時野,目光根本不受控制,猛地一下又落在他大腿根處,整張臉頓時像煙花一樣砰地炸開了。
“這麽疼啊?!”看到他的反應,時野難得驚慌了一下,低頭看看棉簽上的碘伏,伸手去翻醫藥箱,“碘伏不應該啊,又不是酒精,是不是過期了?”
“不,不是,是剛才洗澡,水太熱了。”林誠素把臉轉回去,盯着牆繼續面壁思過,這回連脖子都紅了。
“哦,這麽久了還燙啊?”時野納悶地看看他,收回手低頭繼續幫他擦藥。
窗外傳來細碎的人語聲,靜谧的客廳內,陽光透過半掩的窗簾鋪滿地面,牆上狹長的倒影,兩個身影緊緊挨着一處。
“林誠素。”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又叫他,語氣變得有些嚴肅。
林誠素轉過臉,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地等他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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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野用指腹摩挲他手腕上傷痕累累的肌膚,餘光注視着他胸口的位置,低聲說,“你現在在我這裏,感到難受的時候,做什麽都可以,就是千萬別傷害你自己。”
他擡起頭,看向林誠素怔愣的雙眼,“記住了嗎?”
眼前這雙漆黑的眼眸沉穩鎮定,眼底卻湧動着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林誠素感覺藏在胸口的項鏈倏地一燙,竟讓他鼻尖浮現一陣酸澀。
他點點頭,垂眸看着自己的左手臂,“以後不會了。”
時野笑了一下,低下頭繼續擦藥,捧着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
…
夜深人靜,壓抑着痛苦的喘息聲流淌在空氣中。
眉心不安地聳動,時野在睡夢中不斷翻身,嘴裏發出模糊不清的喃喃。
“不——”
“別,別碰他——”
身體痙攣般蜷縮成一團,青筋暴突的雙手在胸前攥緊成拳。
“他只不過——”
震耳欲聾的雷鳴,暴雨般密集的槍響,雜亂紛沓的腳步聲,一聲又一聲污穢不堪的怒罵伴着接連不斷的慘叫聲,如刀尖翻攪着他陷入夢魇的大腦。
“嗚嗚——”
淚水流淌進綁縛住口舌的布帶,面目不清的男人跪倒在地,瞪着恐懼通紅的雙眼,掙紮着向站在面前的一群人不斷磕頭。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放過我,我錯了,雷哥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
“信義幫的場子,你們這群野狗也敢來搶?”
“對不起雷哥,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的剛出來混,是我,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雷哥,這不行啊,那家夥居然敢派人到咱們的場子裏來撒野,這以後要是傳出去,大家都以為咱們好欺負!”
“就是!”
義憤填膺的議論聲中,邢雷眼角猙獰的刀疤在憤怒中逐漸扭曲。
一只腳踩在那張臉上,狠狠往下碾了碾,“說,你們老大是誰?”
男人渾身抖如篩糠,側臉在砰砰聲響中變得血肉模糊,“雷哥,是我,都是我,饒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錯了。”
“還挺忠心啊。”
邢雷發出一聲嗤笑,幽暗的眼底漫起殺意。
人群中随即有人端起槍口,下一秒,D販眼中嗜血的光芒同槍口噴湧而出的火光一并迸射!
砰!
整個世界在尖銳的震鳴聲中陷入一片死寂。
凝固的喘息聲仿佛倏然停止的心跳,眼前模糊的面目剎那間變得無比清晰。
是如此年輕,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少年猝然睜大雙眼,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在暢快的獰笑聲中僵硬地倒在了地上。
他只不過,是個孩子。
“住手!!!”
撕心裂肺的咆哮聲,從劇烈起伏的胸腔中傾瀉而出,席卷着憤怒與悔恨,在被漫天火光驟然吞噬的畫面中頃刻間化作煙塵——
當啷!
時野猛地從夢中驚醒,整個人從床上一躍而起,渾身布滿汗水的肌肉緊繃如鐵。
什麽聲音?
瞳孔在月光下顫栗,視線在黑暗中迅速梭巡一圈,略微陌生的環境,讓他眼底浮現一瞬茫然,緊跟着,他聽見客廳廚房那邊傳來翻箱倒櫃的動靜。
猛地回過神,時野眸光一凜,在心裏罵了一句,一把掀開被子跳下床!
拉開門,廚房裏那個黑影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跌倒在敞開的抽屜前,哐當巨響中沉重的抽屜從櫃子邊滑落,裏面的東西頓時傾瀉一地。
那格抽屜裏裝的都是刀!時野愕然瞪大雙眼,沖出卧室,撞入月光的瞳孔随即一縮,“林誠素!”
林誠素幾近意識全無,時野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陌生的環境裏摸進廚房裏找到刀的,他沖進廚房,一把将人從地上抱起,轉身快步閃進一旁的客卧。
打開燈,将人放到床上,驟然襲來的燈光讓林誠素痙攣的四肢狠狠一顫,右手掌心纏住的銀鏈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時野想去檢查他有沒有受傷,可林誠素痛苦地側過身,将身體蜷縮成一團,讓他根本無從下手。
“林誠素,林誠素?”時野和昨晚一樣,索性腿一跨騎到他身上,一只手扣住他兩只手腕,俯身凝視他目光渙散的雙眼,“林誠素,是我,你別亂動,我檢查一下你有沒有受傷。”
房間裏充斥着痛苦的低吟聲,林誠素滿頭大汗,毫無意識地看着前方,鼻尖輕輕抽搐,通紅的眼尾随着身體劇烈的顫抖滑落一滴淚。
時野擡手抹去他臉上的汗與淚,一咬牙,直接動手撕開了他的睡衣。
扣子崩了一床,露出肌膚光滑的胸膛,時野匆忙掃了一眼,沒有看到傷口,于是俯下身,用手肘撐着床,将另一只手探進他的睡衣。
纖細的後腰被寬大的掌心一把從床上托起,中間深凹一道腰線,月光下汗水不住滴落。
那掌心貼着他的後背,開始一寸一寸往上摸。
一路摸到左肩胛骨的位置,時野忽然臉色一變。
林誠素仰着頭,在他耳邊發出一聲悶哼,喘息中帶出撕裂般痛苦的聲響。
時野用指尖小心翼翼摩挲那處,觸感濕滑粘|膩,抽手一看,果然受傷了。
看着懷裏被折磨到痛苦不堪的林誠素,時野用力攥了攥拳。
根據出血量判斷,傷口應該不深,照這情形,還是等他清醒以後再說吧。
“不要——”
時野低下頭,看到林誠素睜開眼睛,迷離的視線投向客廳的方向,嘴裏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什麽。
“林誠素?”他輕輕叫了一聲,林誠素沒有反應,于是俯身湊近過去。
搖搖欲墜的一滴淚自眼角悄然滑落,“我很乖,求求你,不要走——”
“不要走——”
“媽媽。”
時野有些愕然地擡起頭,看見他眼中凝着難以名狀的悲恸,竟在默默抽泣。
…
…
“媽媽在媽媽在,暢暢不怕,媽媽在,我們再唱一遍,然後就自己去睡覺覺了,好不好?”
“小白兔,白又白,兩只耳朵豎起來,愛吃蘿蔔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愛!”
“媽媽的暢暢啊,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孩子——”
砰!
酒瓶碰撞崩裂,不堪入耳的咒罵聲中,女人發出一聲驚恐的慘叫。
“啊——!!!”
“媽媽!!”
黑暗的深處,仿佛傳來孩童悲傷無助的哭聲,模糊的幼小身影蜷縮在破舊的屋檐下,小手在布滿淚痕的臉上茫然地蹭着——
…
…
“林誠素,”時野猛地将人抱緊,用自己的掌心緊緊包裹住他纏着項鏈的右手,在林誠素隐忍的哭聲中不受控制地紅了眼眶,“我在,我在這裏陪着你。”
懷裏的身體骨瘦如柴,因為夢魇帶來的恐懼和折磨而冰冷刺骨。
“別害怕,”嘴唇在顫抖中不斷呢喃,時野輕輕閉上眼睛,“我絕對不會讓你出事。”
.
林誠素聽不見,周圍漆黑一片,他又陷入了那個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深淵,他竭盡全力攀伏在懸崖峭壁之上,腳下是絕望,頭頂濃墨般的夜幕暗無天光。
好痛,好累,空氣中凝結着刺骨的寒冷,他喘息着,看着自己早已血肉模糊的掌心。
到底有什麽辦法,能讓我不再那麽痛苦——
他又想起了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那種仿佛整個沉重的軀殼都騰然,所有痛苦煙消雲散,只有無盡愉悅的感覺,那種,讓他從靈魂深處尖叫顫栗的愉悅。
不想再被折磨了,真的不想了——
掌心漸漸松動,他悲哀地想,反正無論如何努力都是絕望,那又為什麽要這麽堅持——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熟悉的碰撞聲,一條銀色鎖鏈墜落在身側,斑駁的銀色表面露出底下廉價的銅。
他瞬間清醒過來,那條破破爛爛的鎖鏈仿佛代表着某種希望,他伸手去抓,随之而來的,是頭頂漆黑的夜幕倏地投下一抹光,他愕然擡頭,看見一道微弱的曦光在沉沉的天際線盡頭浮現。
這前所未有的景象,讓他瞳孔猛地一縮,他看着那道天光緩緩撕裂黑暗,亮到足以被稱之為光輝,緊跟着,一個遙遠的聲音伴着那道光輝響起,喃喃重複,锲而不舍。
呼喚着他的名字。
身體仿佛瞬間被注入了無窮無盡的力量,林誠素咬緊牙關,用盡全力縱身一躍,一把抓住那條鎖鏈,開始朝着那個聲音,那道光輝,拼盡全力向上攀爬——
…
…
天光擦過窗柩,一只素白削瘦的手沐浴在薄霧般的晨輝中,指尖微微一顫。
林誠素覺得周身滾燙,整個人仿佛浸泡在溫泉中,他恍惚睜眼,視野冷不丁撞上一片小麥色堅硬的胸膛。
時野将他摟在懷裏,像是怕他亂動亂跑,虎口鉗着他的兩只手反扣在身後,另一只手則從他頸窩下穿過,緊緊環住了他的肩。
兩個人擠在一只枕頭上,清淺的呼吸撫過頭頂,林誠素紅着臉想擡頭,額頭擦過一片幹燥的柔軟,整個人頓時僵硬在那裏。
林誠素懷疑時野是被自己臉上冒出的熱氣燙醒的。
陪着林誠素熬了一夜,時野在他平靜下來後跟着沉沉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懷裏的人突然動了動。
他被吵醒後沒有睜眼,過了片刻,察覺到林誠素試圖把自己的身體慢慢往床邊挪,于是索性繼續裝睡,想看看他打算怎麽辦。
林誠素被束手束腳,于是只能用扭的,扭幾下,擡頭看看他,像是在觀察他醒沒醒,然後繼續扭。
時野繃着臉睜開眼,林誠素一擡眼,驟然和他黑黢黢的瞳孔四目相對,吓得整個人在床上彈了一下。
整張床格叽作響,時野看着他,神情十分憔悴,又想起昨晚的事,有些危險地眯起雙眼,“幹什麽?”
林誠素一臉無辜,“去給你做早飯。”
時野愣了片刻,沒再說什麽,松開手,起身一言不發地出了卧室。
林誠素完全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茫然地看着他出去,從床上坐起來,察覺胸口有點涼,低頭一看,頓時滿臉爆紅地一頭紮回到了枕頭上。
結果枕頭上全是時野洗發水的味道。
“……”
時野拎着醫藥箱回來的時候,看見林誠素正在和枕頭搏鬥,發絲淩亂,整個人從頭紅到腳。
“?”他把自己的枕頭往他腦袋邊上一丢。
林誠素刷地擡起頭,一臉茫然地看着眼前多出的枕頭。
時野還在生氣昨晚的事,但林誠素顯然已經忘得一幹二淨,這讓他有種有氣無處撒的憋悶感,一大早整張臉陰恻恻的。
“過來上藥。”他冷哼,“從今天起,我跟你一起睡。”
林誠素趴在床上,聞言愣愣地轉過臉,忽的一下瞪大眼睛。
仿佛看到那對兔子耳朵歘地直立起來,時野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過去,在他頭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讓你再不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