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禹城國際機場,夜間等待紅眼航班的乘客疲憊地靠坐在休息區,人流量稀少的大廳內,大多數值機口已經關閉。
林誠素和邢露将車停在機場門口,穿過空蕩蕩的大廳朝抵達出口走去。
邢露有些激動,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幾次後林誠素忍不住開口,“你先去吧,我慢慢走過去。”
“一會兒還要去看那些設備,或者你去休息室等我們?”邢露建議。
林誠素搖頭,“還有時間,我想去接一下阿玉。”
于是邢露迫不及待地朝出口跑了過去。
機場免稅店已經停止營業,林誠素有些疲憊,緩慢經過時朝裏面看了一眼,看見香水貨架,突然想起自己回國那天買的那瓶香水。
清冽甘醇的橙香中混着一絲淡淡的甜,很特別,很舒服的味道,讓他聞到時莫名有幾分心悸。
叫什麽來着?
對了,摯愛永恒。
就連名字也很動人。
忽然有些想念那個味道,可是那瓶香水被他那晚到家後随手一放,放到哪裏去了?
林誠素皺起眉回憶,伴着一陣熟悉的心悸感在內心升騰而起,不知為何,額角忽然又開始隐隐作痛。
“阿玉!”邢露激動的聲音将他驚醒,林誠素有些恍惚地擡起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拖着行李箱過來,臉上不禁浮現一絲笑意。
“累不累?”這麽多天不見,邢露沖過去抱住程玉,兩個人親昵地貼了貼臉頰,“怎麽這麽冰?”邢露擡手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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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聲說了會兒悄悄話,程玉擡頭看向邢露身後。
“我真是服了!”她一開口就是一股雷厲風行的禦姐範,摟着邢露朝林誠素挑了下眉,一張姣好的面容豔光四射,“那個接駁車繞着停機坪轉了快有二十圈,我都以為他們要把我拉回英國去!”
“阿玉。”林誠素笑着走過去,“好久不見。”
程玉和他抱了一下,皺眉盯着他的臉看,“你怎麽回事?回國沒吃飽啊,怎麽又瘦了?”
“有我在他還能吃不飽?”邢露一歪腦袋,趕緊告狀,“是他老毛病又犯了,還不肯去醫院。”
“你頭又疼了?”程玉二話不說捏住林誠素尖細的下巴,眯起眼睛打量他的臉,“怎麽回事,不都好了嗎?啧,看看這小臉瘦的。”
明明兩個人差不多大,但林誠素有時候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像個孩子,輕輕掙開程玉的手,他失笑出聲,“可能是沒休息好。”
“摸一下怎麽了,我可是你最好的partner,”程玉抱起手臂,“話說回來這麽久,你想起來什麽沒有?就沒點兒觸景生情的時候?”
邢露嘆了口氣,“他每天忙工作,連門都不出,觸哪門子的景?”
林誠素渾不在意地笑笑,“只是覺得好像忘記了一些東西,反正也不影響工作。”
程玉哼了一聲,轉而神秘兮兮地笑起來,語氣十分得意,“看在你大晚上辛苦跑來接我的份上,走吧,送你一份大禮!”
聞言林誠素微笑着眨眨眼睛,餘光裏,身邊的邢露瞬間渾身僵硬,悄無聲息地往旁邊挪過去。
察覺到這兩個人的古怪,程玉敏銳地眯起眼睛,眼珠一轉,盯住了邢露。
邢露渾身一抖。
“邢露?”程玉一只手叉腰,低沉磁性的聲音變得危險起來。
“是我自己猜出來的。”林誠素試圖解救一下。
“我準備了這麽久!!”程玉已經一個起跳切換成暴走模式。
“我錯了!”邢露一邊求饒一邊飙着淚撒腿狂奔。
“……”林誠素看着她們兩個在機場大廳裏繞圈,愛莫能助地後退一步,遠離了這場單方面的厮殺。
半個小時後,三個人出現在機場北面一處停車坪上。
周圍停滿代運或是正在裝卸的貨機,狂風呼嘯,邢露小心翼翼摟緊程玉,幫她将外套領口收緊。
林誠素站在一旁,仰頭看着天空中逐漸靠近的兩點微光,從夜幕下極其微不足道的兩點,然後逐漸散開,如同被點亮的星辰,最後變得耀眼。
程玉縮在邢露懷裏,看向身邊的林誠素,語氣頗為感慨,“原本這些東西二十年前就應該在國內誕生,現在卻要從異國他鄉不遠萬裏地運回來。”
狂風吹亂額前細軟的發絲,拂過林誠素被燈光照亮的眼眸,他微微一笑,注視着遠處載着最後一批設備的貨機如展翅雄鷹奔騰在機場跑道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鳴響。
“用于研制這批設備的理念與技術誕生在這裏,現在它們只是回到了真正屬于它們的地方。”
聞言程玉和邢露微微一怔,兩個人看着他平靜深遠的目光,身體裏的血液漸漸如同跑道上轟鳴的引擎聲,一并地沸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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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曉,還沒走啊?”
更衣室的門打開,坐在裏面的少年渾身一顫,抱着懷裏的包有些緊張地看過去。
“張大哥。”周曉曉僵硬地扯扯嘴角,有些落寞地低下頭,看着手機上安安靜靜的聊天頁面。
【時野哥,我錯了】
【時野哥,你在嗎?你不要不理我】
【我以後再也不那樣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
一個星期了,他發了那麽多消息過去,可是時野一條也沒有回。
周曉曉眼眶通紅,抓着手機難過地吸了吸鼻子。
叮。
屏幕上方突然跳出一條對話框,周曉曉臉色一變,迅速回頭看了眼正在那裏換衣服的張淳。
小心翼翼點開對話框,他看到對方發來的消息,抓住包的手随之用力收緊。
【錢準備好了?過來這裏】
對方緊跟着發來一個地址,周曉曉顫抖着手點開,是一家酒吧。
張淳換好衣服背上包,回頭看着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周曉曉,內心多少有幾分嘆息。
說起來這孩子的身世确實可憐,這麽小年紀背井離鄉,無依無靠地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裏打拼,想起時野叮囑過自己好好照顧他,張淳開口關切道,“曉曉,一會兒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周曉曉正盯着和時野的對話框心神不寧,聽見張淳的聲音,眼珠子一轉,心裏忽然就有了主意。
于是張淳便看見周曉曉轉過臉,沖自己欲言又止地搖了搖頭,“不用了張大哥,我,我一會兒還有事。”
在張淳眼裏周曉曉就和自己兒子差不多,他随即皺起眉,“這麽晚了,你別到處亂跑啊。”
聞言周曉曉眼眶一紅,似乎藏着什麽心事不敢說,抓起包快步朝外面走去,“別擔心,我沒事的,張大哥再見。”
說完人已經消失不見。
“欸?”張淳趕緊追了幾步出去,可是餐廳裏哪裏還有周曉曉的影子?
“怎麽回事啊?”他納悶地嘀咕了一句,想起周曉曉剛才的樣子,總覺得不太對勁,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地掏出手機,撥通了時野的號碼。
“這些視頻你都看幾天了,到底發現什麽了沒有?”一隊辦公室,張岩端着茶缸,站在時野身後看着他的電腦屏幕。
一份銀行流水擺在手邊,時野抱着手臂疲憊地打了個哈欠,熬了這麽多天,鐵打的身體也終于有些扛不住了。
看過周虹之前一年的銀行流水,他們已經确定她不單單是節省,簡直可以用摳門來形容。
時野始終不明白,“這個周虹當吃播賺了那麽多錢,收入可以說遠超絕大多數公司白領,不舍得吃,不舍得穿,那這些錢她都存來準備做些什麽?”
“買房啊。”沈清悅說。
“禹城現在這個房價,不靠家裏幾個年輕人買得起?”張岩吸溜喝了口熱茶,摸着肚子熨帖地籲了口氣。
辦公室裏頓時一片贊同聲。
時野皺着眉頭不置可否,忽然,擺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一亮,低頭一看,是張淳。
“——喂?”
所有人擡起頭,看着時野接起電話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看到張淳的電話,時野第一反應就是周曉曉出了事。
“時野,”果然,張淳在電話裏的聲音有些憂慮,“我看曉曉他最近好像有心事,剛才下班說有事,紅着眼睛就走了。”
聽到他的話,時野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不是不願意再管周曉曉的事,只是那個小家夥一個人在大城市裏漂泊,之前又經歷了那麽多,很容易把依賴錯當成愛意,時野是想給他時間冷靜一下。
時野沉凝片刻,“我知道了,我打電話過去問問。”
聽到他這麽說,張淳頓時放心地松了口氣。
挂了電話,時野立刻撥通了周曉曉的號碼。
周曉曉很快就接了,“時野哥!”
電話那頭異常安靜,似乎是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內,不等時野開口,周曉曉突然将手機拿遠,語氣分明是沖着陌生人,“到這裏就好了,司機大哥你在路邊停一下吧。”
“東川路49號,就在前面了,要開進去嗎?”
“不用了。”
周曉曉重新拿起手機,“喂,時野哥,你找我有事?”
時野眉心緊鎖,“東川路?你在酒吧街?”
周曉曉支支吾吾地,“啊,嗯,我,我來找幾個朋友——”
他的聲音一點點小下去,透出幾分心虛,背景裏很快變得熱鬧起來,周曉曉下了出租車,走在酒吧街喧鬧的街道上。
時野敏銳的直覺讓他覺得周曉曉有些不太對勁,“曉曉——”
“時野哥不說了,我挂了!”
“曉曉?”
嘟嘟嘟——
時野皺眉看着手機屏幕,這回确定他肯定是出了什麽事。
想起周曉曉之前待過的那個會所,時野站在那裏抹了把臉,嘆了口氣後轉身朝着樓梯跑去。
“我先回去了!”
經過辦公室門前,他匆忙丢下這句話,留下裏面一隊一群人納悶地面面相觑。
另一邊,周曉曉抓着手機,心髒撲通撲通,原本緊張的臉上反而露出一絲得意的表情。
他擡頭看了向面前的酒吧,東川路49號。
幾個年輕人站在門口,好奇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打量,感興趣地看着這個樣貌漂亮的男孩兒。
周曉曉冷冷地看了那群人一眼,抓緊自己的包,深吸一口氣走進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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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客廳,巨屏電視散發出幽冷白光,財經頻道的節目結束,廣告時間,畫面陡然間變得缤紛。
沙發上一個身影一動不動,像是被驟然間刺眼的光亮驚吓到,閉着眼睛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林誠素眉心緊鎖,意識渾渾噩噩地陷在夢魇中,僵硬的身體慢慢蜷縮起來,胸脯不安地起伏着。
…
……
紛亂跌宕的畫面在眼前扭曲旋轉,大片淺灰的空曠色調中,有人影不斷在周圍晃動,伴着鬼魅般窸窸窣窣的話音,如沉重的水銀灌入混亂的大腦。
鼻息間彌漫着機械冰冷的氣息,林誠素聽見自己劇烈的喘息聲,在胸腔中回蕩,帶出痛苦的聲響。
嘀——
神經如繃到極限的弦輕顫,他的身體在這聲看似微不足道的輕響中劇烈顫抖起來。
緊接着,一只手捏住他的臉,強行轉向了正面。
一道強光落下,穿透眼皮在瞳孔上留下針刺的痛感,林誠素艱難地喘息着,仿佛經歷過無數次同樣情形後形成了條件反射,剎那間被淚水濕潤的睫毛随即在簌簌抖動中緩慢掀起。
眼前閃過無數琉璃般破碎模糊的光影,仿佛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林誠素看不清,擴散的瞳孔中印着朦胧的一點,他的視線已經難以聚焦。
“這是誰?”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機器運轉的滴答聲響中毫無起伏地問。
這是誰——
幹涸的嘴唇翕動,他下意識重複對方的話,大腦随即開始作痛,劇痛從太陽穴貫穿頭顱,讓他不禁在椅子上虛弱地掙紮了幾下。
手腕上的鐐铐發出嘩啦聲響,随即被幾只手掌用力摁住。
“這是誰?”
對方又問了一遍。
這是誰——
他被強迫注視着眼前模糊的光影,語氣像是回答,也像是疑問。
“這是誰?!”這一次,對方的語氣變得尖銳起來。
這是誰——
林誠素失神地重複着這個提問,大腦中的劇痛變得難以忍受,仿佛一把尖刀在內裏翻攪。
這是誰。
意識在難以看透的迷霧中沉浮,他變得神經質,眼球在眼眶中劇烈轉動,像是毫無生氣的玻璃球,而對方顯然已經失去耐心,在反複的詢問中,捏着臉頰的手指逐漸用力收緊。
這是誰?
這是誰?
這是誰?
“回答我的問題!”
儀器頻率逐漸失控的滴滴聲驟然化作一片連綿的尖銳聲響!
林誠素突然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他本能地抗拒着這個問題,胸口空蕩蕩的,仿佛心髒連同血肉被連根拔除,他開始在椅子上劇烈地掙紮起來,從眼尾到臉頰一片滾燙,淚水眨眼模糊了胸前的衣襟。
面對他的反抗和不配合,對方終于徹底失去了耐心,臉頰上那只手憤然離去,下一秒,一陣猛烈的劇痛襲來,從脊椎瞬間攀爬至全身,開始瘋狂地鞭撻他每一寸神經!
“啊——!”林誠素發出一聲慘叫!
撕心裂肺,席卷着難以忍受的痛苦和悲傷,充斥着一個又一個孤獨冰冷的黑夜——
…
……
林誠素猛地驚醒,失焦的瞳孔在黑暗中劇烈震動。
空曠的客廳內飄蕩着起伏不定的喘息聲,噩夢中發生的一切如有實質,他渾身被汗水濕透,慘白的肌膚下,寒冷如跗骨之蛆,每一根毛細血管都仿佛透出病态的青紫。
廣告悅耳歡快的音樂聲中,林誠素孤獨地蜷縮在沙發上,瞳孔沒有焦距地注視着前方,一滴冷汗自額角滑落,挂在濃密的睫毛上,随着淩亂的呼吸輕顫,仿佛搖搖欲滴的淚。
不知過了多久,他虛弱地将臉埋下去,靠枕上随即湮開一片灰暗的濕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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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黑色瑪莎拉蒂緩緩駛過熱鬧的長街。
林誠素握着方向盤,目光怔愣地注視着前方,街景浮動的光影向後流淌,印在他濕潤斑駁的眸中。
要去哪裏?
夜幕下,道路兩邊令人目眩神迷的燈火惶惶然不知通往何處,前方綠燈跳轉,他将車停在路口,不禁低下頭,攥了攥還在隐隐顫抖的雙手。
逃離了那套冰冷空曠的公寓,這一刻,他有些渴望酒精的安撫。
想了想,他将中控屏上的畫面切換成導航,在目的地後面輸入了【東川路】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