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這是誰。
刺眼的光圈緩緩暈開,瞳孔逐漸擴散,臉頰蒼白的肌膚下,遍布的毛細血管透出青紫色,使得整張臉有種詭異猙獰的病态感。
胸口急促地起伏,喘息聲從淩亂到瀕死般虛弱,徹骨的寒意如跗骨之蛆,扒在體內肆意吞噬着這具身體的生氣。
麻痹的胸腔仿佛空了一塊,是心口的位置,心髒在裏面血淋淋地緩慢跳動着,每一下都帶出撕心裂肺般的劇痛。
這是誰。
林誠素閉上眼睛,無力再去思考這個問題,神經早已被鞭撻得體無完膚,脆弱得仿佛繃到極致的弦一碰就斷。幹裂的嘴唇微微一動,吐出一口渾濁的氣息,血腥味随之蔓延開來,他的身體從內到外,每一寸肌膚都像是在被火燎燒。
耳邊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緊接着是沉悶的聲響,厚重的鐵門關上,落鎖,那些人丢下他獨自在房間裏。
周圍儀器發出冰冷的滴滴聲,絕望的空茫與倦意纏繞過來,如同蠶食生命的濕冷藤蔓,迅速将他從頭包裹到腳——
…
……
一縷晨曦透過窗簾擠進昏暗的房間,如寵物的舌尖輕輕舔着垂在床邊的那只手。
指尖微微一動,感受到了異樣的溫暖,不由自主緩慢而小心翼翼地攥緊。
林誠素從冗長的噩夢中蘇醒,睜開迷離的雙眼,水霧彌漫的眼睛注視着指尖那團溫柔的光暈,像揉着一團水,舍不得離去般流連觸碰。
二十分鐘後,浴室裏傳出洗漱聲,房間裏,陽光已經轉投向牆壁,床上胡亂攪纏的被子陷在昏暗中。
一只腳赤着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林誠素有幾分惬意地蜷縮起腳趾,慢慢走進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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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一束溫暖的燈光落下,投印在雪白的胸膛上,仿佛陽光陷入雪地中剎那間失去了溫度,林誠素站在鏡子前,颀長的身段已經換上了西裝,襯衫散開在胸前,指尖捏着扣子緩慢系着。
乍一看光滑白皙的胸口遍布細小的傷口,這些陳年舊疤不仔細看很難察覺,但指尖擦過,又能感受到明顯的顆粒狀凸起。
用力系上最後一顆扣子,林誠素站在那裏疲憊地籲了口氣,仿佛又一次完成了一場艱巨的心理建設。
空曠的公寓內寂靜無聲,邢露還沒到,林誠素穿過客廳,走進廚房給自己做早餐。
換了衣服不想開火,于是一份簡單的三明治連煎蛋都沒有,就這樣用兩片面包夾着一份生冷火腿,送進嘴裏,緩慢而又地面無表情地咀嚼。
“誠素!”
忙了一會兒工作,早上九點,邢露踩着電梯門劃開的聲響走進客廳。
“你已經吃過了?”她看着林誠素面前的餐盤,把手裏熱氣騰騰的包子放到一旁。
林誠素嗯了一聲,擡眸看向她手裏的文件,“程玉呢?”
前幾天機場裏的那場厮殺還歷歷在目,這回邢露死都不會再說漏嘴,一屁股在他對面坐下,把文件順手遞過去,“逛街去了。”
早上九點逛什麽街,去公園晨練還差不多,林誠素沒有拆穿她的話,看着她從袋子裏翻出一只肉包津津有味地啃起來,低頭打開文件。
“你要查的東西都在裏面了,”邢露咽下一口包子,“那個餘小文一年前被警方從會所裏解救出來,當時那起特大人口||販||賣案涉案人員足足有八十六人,驚動了中y,禹城那段時間各路人馬通通夾緊尾巴做人,餘小文就是趁那段時間改名換姓藏了起來。”
林誠素仔細翻閱着手裏的資料。
當時這起特大人口||販||賣案由掃||黃大隊和禹城市局聯手經辦,除了掃||黃大隊那邊,禹城市局刑警大隊當時主要負責這起案子的刑警——
名叫時野。
視線落向右側,林誠素忽然一怔。
“誠素?”邢露叼着半只包子從對面探頭,“你腫麽了?”
林誠素眉心緊蹙,擡手按了按太陽穴,眼前霎時水霧朦胧,因為頭疼,也因為胸腔內那陣莫名蕩起的悸動與刺痛,不知為何,他的鼻尖仿佛飄過一道若有似無的淡香。
難以捕捉的氣息稍縱即逝,他有些恍惚地晃了晃腦袋,“林浩澤這幾年手腳越來越不幹淨,餘小文當時和他走得很近,手裏肯定有不少東西,你吩咐那邊盯緊他,再多派幾個人保護好,別讓其他人捷足先登。”
邢露狐疑地看着他,片刻後點點頭,“知道了。”
又不放心,攥着吃了一半的包子,她忍不住追問,“你真的沒事?”
“沒事。”林誠素搖搖頭,強行摁下心頭的異樣,抓起擺在腿邊的手機。
好友申請已經發過去兩天,像是石沉大海再無回應。
時野。
将這個名字含在唇舌間滾了一遭,林誠素忍受着越發劇烈的頭疼,手指飛快地按動屏幕上的鍵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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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申請:時警官,我是林誠素 通過 拒絕】
一只手将手機反扣在桌面,不聲不響,不去觸碰也沒有拒絕。
時野擡頭看向前方,清早,一隊辦公室,張岩正在右手邊彙報昨天查到的資料。
“那家藝星理發店的老板名叫全邵英,男,今年四十九歲,我已經看過了,周虹的銀行流水裏也沒有他的名字。”
“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時野看着手裏全邵英的資料,右上角的照片是從警局資料庫裏調取到的身份證照,男人樣貌平平,一張國字臉,目光無神地盯着前方。
“目前為止沒有發現,”張岩從筆記本上擡起頭。
“你剛剛說理發店的地址在哪裏?”時野側目。
張岩低下頭,“在成州縣複興區。”
“成州縣——”時野靠在椅背上,指尖捏着的筆轉了轉,“和周虹以前所在的福利院倒是很近。”
“他們有沒有可能是認識的?或者說周虹有朋友在那裏打工?”沈清悅推測。
“聽起來有點牽強啊。”張岩說。
“有關系就有動機,周虹這個舉動不可能沒有任何目的,”時野想了想後起身,“這樣,我去一趟,探探老板口風。”
“你要去成州縣?”沈清悅跟着起身,“開車要一個多小時呢,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人多了反而古怪。”時野收拾好東西,大步離開了會議室。
根據張岩找到的地址,一個多小時後,時野将車停在了藝星理發店斜對面的路口。
這片絕對算不上是什麽适合安居樂業的好對方,縣城邊緣靠近農村的地段,狹窄的街道上髒亂不堪,兩邊商鋪全都半死不活的樣子,藝星理發店門口,藍粉色燈牌尚且亮着,在整條街死氣沉沉的氛圍裏反而顯得最是矜貴。
理發店玻璃上貼滿了過時的發型海報,從外面看不清裏面是什麽情況,幾個孩童在路邊踢着已經漏了氣的皮球,笑聲透過窗縫鑽進車內,時野坐在駕駛座上觀察片刻,看見理發店內一個矮矮胖胖的人影閃過去,應該就是全邵英。
砰。
足球輕輕砸在車門上。
車門打開,一條結實的腿踩着短靴落在泥濘的水塘裏,時野從車上下來,擡腳把球踢回去,那幾個孩子有些發怵地看着他,其中一個飛速撿了球又退回去。
時野餘光掃過,正要朝理發店走,突然腳步一頓,擡手随意扒拉了幾下頭發,将有型有款的發型扒拉得亂七八糟。
其實這樣反而更潇灑不羁,迷得斜對面那家奶茶店裏的小姑娘看得目不轉睛,時野渾然不覺,一縷發絲垂在額前,收斂起眉眼間的淩厲,就這樣頂着這個自以為十分邋遢的造型走進了理發店內。
近看門口貼着的那些海報比遠看更有沖擊力,店裏毫無意外地沒什麽客人,只有角落裏一位五六十歲的大媽,穿着紫色燈芯絨長褲坐在那裏吹頭發,發絲根根分明蓬松飽滿,仿佛一顆蒲公英随時要開始漫天散播種子。
他一進去,一屋子人齊刷刷轉過臉,大媽的眼睛一下子看直了,禿頂吹風機嗚嗚嗚地吹,蒲公英的種子在空中奔騰飛舞。
時野看看四周,覺得正常情況下自己應該皺一下眉,于是眼神裏帶着幾分不信任,他皺起眉頭朝老板看過去。
全邵英打量着他,“帥哥,有什麽事?”
時野看了眼那邊那位大媽,餘光裏,大媽身後有一條走廊,看着很深,像是一直通到後面的巷子裏。
時野原本想說剪頭,看到大媽的樣子直接改口,“洗個頭。”
全邵英哦了一聲,平平無奇的國字臉上随即露出迎客的笑意,“那帥哥過來這邊坐,我給你洗。”
時野走過去,全邵英踮起腳尖費勁地在他脖子上系了條毛巾,托着他的後腦勺讓他躺了下來。
一旁大媽的視線如影随形,嘩啦啦的水聲中,時野看着天花板,随口問道,“你是老板?”
“對,”全邵英專注地給他洗頭,大概也知道自己這地方的客人都是什麽樣,頓了頓忍不住好奇,“帥哥以前沒見過啊?”
“哦,臨時約了人過來辦事,出門前沒來得及收拾。”時野睜着眼睛胡編亂造。
全邵英點點頭,加快了手上的動作,“行,那我快點給您弄啊!”
洗完頭下一步就是吹頭,時野坐在鏡子前,看着全邵英麻利的動作。
“老板你這手藝可以啊,怎麽不換個地方開店?”他笑着說。
全邵英客氣地笑了一下,“帥哥過獎了,小本買賣而已,外頭現在租金都多貴,在這兒還清淨。”
“那确實,”時野口氣沖天,“我市區裏那兩家店,一個月租金得五、六萬了。”
全邵英自然捧着他,“您這是大款了。”
“早年可能更便宜是不是?”時野透過鏡子打量身後這間小店,“你這地方租的還是買的,開多少年了?”
全邵英笑笑,“怎麽,帥哥有興趣把生意發展到這兒來?”
時野忍不住吹噓,“随口問問,不過我也是聽到消息,說是這片馬上要發展起來了,我剛剛開車來的路上看到幾公裏外地鐵都造上了。”
“開了十來年吧。”大概是嫌他問得多,全邵英沒說租的買的,含糊其辭地把話題帶了過去,“帥哥你看這樣行不行?”
時野對着鏡子左右照照,“這邊再給我吹蓬點。”他不懂裝懂地給人家胡亂出主意,“可以适當在網上推廣一下,再找人刷點好評什麽的。”
吹風機貼着梳子往發尾滑,全邵英耷拉着的眼皮輕輕一掀,從鏡子裏看向他,“鄉下人不懂,也沒那工夫,嫌麻煩。”
時野低頭擺弄手機,像是在等人來消息,聞言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沒再開口。
“謝了啊。”時野把手機塞回兜內。
“不客氣帥哥,下次再來啊。”全邵英笑呵呵地說。
時野擺擺手,像是趕時間,客套地應了一聲,轉身快步走出了理發店。
出了門,時野擡頭看了看周圍,走到那家奶茶店前,然後一個虛晃繞去了後巷。
走到理發店的位置,他發現這裏的後門被人鎖上,用一條差不多手臂粗細的鐵鏈,上面還挂着一把厚重的鐵鎖,旁邊一扇不起眼的小窗,上面貼着幾張發型海報,風格和正門上的如出一轍。
已經褪色的海報上,頂着過時造型的女人臉色慘白,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巷子那頭,時野站在那裏看着,眉心不由自主地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