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嫁
出嫁
得了宋家人的應,在宋家姑母到達都城笙歌沒幾日,孟家便派人前來與宋家父母定下了婚期——四月三十。
這般算來,僅餘二十多日,其間還需得留出從泗水城到笙歌城趕路的日程。用如此短的時間籌辦婚儀,屬實是着急了些。
宋家雖已提前被告知國公府急着迎娶新婦,卻未曾想是這麽個急法兒。
婚期定下當日,宋母與府中下人盡數忙活起來,籌辦嫁妝、遞出喜帖……這樁樁件件累在一起已讓宋家夫婦許久未能睡個囫囵覺。
婚期定下沒過幾日,孟家的聘禮也悉數到場,一箱一箱的金石玉器擡進宋宅,引得城中百姓駐足觀看,議論說這宋司馬的女兒定是嫁了一個頂富貴的人家。而與這聘禮而來的,還有孟家派過來的喜婆及迎親使者。
他們自都城笙歌而來,緊趕慢趕走了十日,宋朝月若是出嫁,定然還需更多時間,家中人籌備出嫁之事的動作也需得更快些。
出發的日子越來越近,宋府依舊一派忙碌,宋朝月瞧着那一個個熟悉的身影進進出出,心中卻愈加不安。
偏生是這樣的日子,宋明澤還想方設法找機會拉宋朝月出門玩,說是姐姐出嫁以後便再難尋這樣的機會。
如若是往常,宋明澤膽敢這般游手好閑、荒廢學業,必定早已棍棒上身。不過這段時日宋家夫婦俱有意無意放縱,都想着讓姐弟兩人好好相處些時日。
畢竟這一去笙歌城,不知下次再見為何時。國公府并非是普通人家,料想亦不會準允兒媳常往娘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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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城中央有一條清澈的河流穿過,宋朝月帶着阿羅還有宋明澤坐着一條柚木小船,自城南穿到城北。
春日的暖陽曬得宋朝月發困,待她醒來之際,便見阿羅也倚靠在船壁之上睡着了,而她那個弟弟,正坐在船頭偷偷拭着眼淚,嘴裏還不知道叽裏咕嚕說着些什麽。
“宋明澤,你怎的又哭了?”
宋明澤聽到聲響,趕忙拭掉眼淚,卻固執不肯回頭,“誰哭了,你別胡說,方才是一個小蟲子飛進我眼睛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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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宋朝月知道這人嘴比茅坑裏的石頭還硬,也不再多問,只是偷偷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過了片刻,待到宋明澤平複完情緒,宋朝月輕啓唇道:“你不是還要與我同去笙歌城,送我出嫁的嘛。等到時候我在孟家熟悉些了,你也可以常來找我啊……”
宋朝月說了許許多多,宋明澤一直盯着被船頭劃破的水流,低聲道:“阿姐,你一定會如願的。”
“那就借阿弟吉言,我等你做上比爹爹還大的官,到時候咱們一家人在都城團聚吧。”
四月末,泗水城結束了多雨季節,到了宋朝月該出嫁的日子。
孟家派了由幾十人組成的侍衛隊護着宋朝月一路北上,那陣仗,在這充州屬實難見,引得百姓們駐足圍觀,人群中議論頗多。
反觀宋朝月,一臉淡然,好像對自己出嫁一事并不在意,其實是她心裏頭想着別的事兒。她迫切地想要到笙歌城看一看,自己這未來夫婿究竟是不是心年多時的他。
出嫁的漫長路途之上,第一次出遠門的宋朝月沒有叫一聲苦喊一聲累,這般堅韌,很難想象是仕宦之家的嬌嬌女兒。
舟車勞頓了十日,在宋朝月覺得自己骨頭在馬車颠簸中快要散架之時,終于是到達了大衡都城笙歌城。
這是宋朝月第一次親眼見到那說書先生口中的笙歌城:樓高近百尺,處處雕梁畫棟張燈結彩。
每一條大街都有足有泗水城的街道的兩倍寬,即便如此,街巷上依舊是人頭攢動,這麽一個平常的日子瞧着卻是比泗水過年還要熱鬧。
宋朝月好奇地掀開車簾往外看,嘴巴微張,眼睛骨碌碌轉着。
不過在她旁邊的騎着馬的宋明澤瞧着卻不怎麽驚訝,只是淡然打量着四周。
宋朝月輕笑了一下,目光落在這小子挺得板正的背脊之上,知他是在故作沉穩。
“阿弟,咱們先去孟家在城中的另一處別苑落腳,待到三十這一天也就是三日後再行婚儀對吧?”
宋明澤轉身瞧見姐姐那雙試探的眼睛,便知她沒打什麽好主意,尤為嚴肅地說道:“阿姐你莫想了,娘親特意叮囑,到了之後只準待在別苑,不許到處亂跑。”
宋朝月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小氣鬼,明明你自己最愛亂跑。”
她本來還想出門打聽一下自己将嫁之人呢。
前頭孟家迎親的使者聽見着姐弟二人拌嘴,回過頭笑眯眯對宋明澤說道:“若不是知道您比宋小姐小上兩歲,我還以為您是哥哥呢。”
宋明澤只是笑笑,沒接話。
孟家別苑處城南,而孟國公府在城北。這暫時歇腳的別苑依然比宋家大上數倍,不難想象孟國公府該是何等氣派、富麗堂皇。
三日之期一晃便至,天還未亮,宋朝月便被下人們叫醒,睡眼惺忪地穿着喜服、任由好幾個人給她梳妝打扮。
她幾乎徹夜未睡,待在陌生的地方,躺在一張陌生的榻上,整夜睜着眼細數着自己的心跳。
身邊所有人都同她說,她要嫁的人很好很好。宋朝月好像也隐隐有了期待,希望自己能如願。
姑母帶着她的夫君趙義康還有一兒一女早早前來,要親送自己這個侄女出嫁。
所有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氣,唯獨宋明澤,一直沉默地坐在院中,不發一言。
“子澄,快來門口等着,吉時将至,還得由你将你阿姐背出府去呢?”姑母在屋內喚着,宋明澤慢吞吞走到了門口時,宋朝月已經蓋上了紅蓋頭,由兩人牽着走了出來。
宋明澤穩穩地将她阿姐背起,一步一步朝大門走去。
喜轎早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一見到新娘子,樂人們便搖頭晃腦地吹起了唢吶,到處都一派喜氣。萬事俱備,卻獨獨缺了新郎。
背着姐姐的宋明澤不再前行,喜婆頗有眼力見地察覺到他驟停的腳步,立馬上前解釋道:“孟公子前些日子受了點小傷,難以騎馬前來,不過公子會在國公府門前靜候,還望體諒。”
宋明澤聽罷,略惱地看了喜婆一眼,不情不願地将宋朝月放上了喜轎。
接上新娘,迎親的隊伍熱熱鬧鬧地朝城北孟國公府走去。
宋明澤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姐姐離開,直到姑母的兒子趙伯山一把搭上他的肩頭,這才不情不願收回了視線。
“子澄兄,走,我帶你去這笙歌城最有名的金銀樓逛上一逛,那裏面可熱鬧了,各類奇絕你絕對沒見過!”
宋明澤淡淡地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扯下,“不必,我累了,想歇一歇。”
趙伯山正預備開口說些什麽,無意中瞥到自家母親努力朝他使眼色,遂将含在口中的話吞下,動身回家了。
“明澤,走吧,去我家住上一段時間,休息好了姑父讓伯山帶你在這笙歌城玩一玩兒。”
宋明澤不着痕跡地後撤了兩步,言語間頗為疏離,“不必,我自己住客棧,後日便回充州。”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趙義康指着他離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宋漣,已然有了怒意。他狠甩一下袖子,“你這子侄當真是無狀。”
宋漣想要出言解釋,趙義康卻早已邁着大步離開。
彼時的孟家,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門檻幾乎快被踏破。
笙歌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幾近全數到場,衆人口中祝賀着,而新郎官還依舊在自己的院中,面上瞧不出一絲喜色。
益陽公主身邊的老嬷嬷來他院中傳信,說新婦将至要他趕快去接。
聞言,孟舒安阖眼長舒一口氣,認命般朝身邊的仆從伸出右手,要他扶自己前往。
烏泱泱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新郎官來了,所有的目光便都看向了那個從後院而來身着喜服的年輕人。
“舒安,今日瞧着氣色頗好,果真是要娶新婦的人了。”
聽到有人這麽說,孟舒安只是扯起唇禮貌地笑了笑,對此并不作過多的答複。
孟國公和益陽公主走上前去,益陽公主滿眼欣慰,替兒子整理了一下衣襟,溫聲道:“舒安,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高興些。”
孟舒安不着痕跡躲過母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沉默地朝前走了兩步。
約莫半炷香後,聽到門口的喜官用嘹亮的嗓子高聲喊道:新婦至——
聽到這幾個字,孟舒安将搭在仆從身上的手放下,獨自邁出大門。
宋朝月聽着轎子外頭的聲音越來越大,問走在自己轎邊的阿羅:“是不是快到了?”
阿羅擡眼看前頭,那處門口全停着奢華馬車的府宅,想必就是孟國公府了,遂應“是”。
“落轎——”
喜娘笑得極為燦爛,走到了孟舒安與喜轎中間。
“迎新婦——”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陣喝彩,宋朝月垂眸,看到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伸到了她跟前,那手很白,幾乎沒什麽血色。
沒有猶豫,宋朝月伸手搭了上去,由着自己這位夫婿将她從轎中扶出。
婚儀冗長而又繁複,一番折騰下來,竟是已經過了近兩個時辰。
宋朝月被送進了新房,她就這般端坐在床榻邊沿,耳邊是喜燭噼啪燃燒的聲音。
害怕出什麽岔子,宋朝月一動都不敢動,直到周遭愈發黑暗,陽光被燭火所取代。她想,自己那位新婚夫婿應當快來了吧。
左等右等,終是聽見了門外有腳步聲。
門從外面推開,屋內一衆人都被他遣退下去。阿羅略有些狐疑,怎的蓋頭都沒揭,便将她們這群下人趕出去了。
她擔憂地望了一眼宋朝月,終還是走了出去。
屋內終于只剩下新婚夫婦二人了,可孟舒安不說話,反而是發出陣陣咳嗽,那聲音,愈演愈烈,讓宋朝月不禁懷疑他是否快沒了氣。
過了片刻,咳嗽聲停了,屋內卻安靜得可怕。宋朝月覺得不對勁,她輕輕掀開自己頭頂的蓋頭一角,便見男子跟前有一攤血,其嘴角還殘餘着絲絲未被拭淨的血跡。
“你這是怎麽了?”宋朝月何曾見過這般說吐血就吐血的人,一時慌了神,再擡眼一看,入墜冰窟,四肢好似被凍住,動彈不得。
她這一場賭輸得徹底,眼前這人,根本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