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孟家人
孟家人
孟祈出門是有要事在身,誰料又遇宋朝月。他分外冷淡地嗯了一聲算作回應,再沒說什麽,目不斜視徑直離開。
“哎呀哎呀。”
他聽到了身後人狀似懊惱的聲音,眸子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不過只那麽一瞬,另外一件事便奪走了他全部思緒。
金銀樓門口,迎來送往好不熱鬧。此處是笙歌城最大的銷金窟、歡樂所,只要你囊中飽足,便能在其中找到任何你所想要的樂子。
然許多人都不知道的是,這金銀樓還隐藏着一個偌大的後院。這裏分外靜谧,十幾個小院坐落其中卻并不相通,互相獨立,是個密談的好地方。
孟祈熟門熟路地沿着一條小徑走向了其中一座,約他前來的客人早已靜坐在內等候。
他推門而入時,不遠處的梨花木圈椅上正坐着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男子。
“三殿下。”孟祈彎腰行禮喚他。
“孟祈,來,坐下吃飯,菜都快涼了。”這個被稱為三殿下的人行為舉止十分和善,瞧不出一點皇室子弟的樣子。平日也總是言笑晏晏,與孟祈那生人勿近的性子截然相反。
孟祈坐下拿起碗筷,兩人都不說話,就這般吃完了這餐飯。
食畢,三皇子褚臨找人撤下了碗筷,提起茶壺,給自己和孟祈各自斟了一杯金銀樓新進的春茶。
孟祈雙手接過,輕道一聲多謝。
褚臨對此很是無奈,“你怎麽還這麽客氣,你的叔母益陽公主乃是我的親姑姑,咱們也算是親戚,何苦這般見外。”
孟祈扯起一抹笑,不置可否。
“最近你可有什麽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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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祈搖了搖頭,“并無。”
“這麽多人死得不明不白,如今竟然連你也查不到更多的線索,這案子,看來是難了。”
兩人就在這個院子裏聊了許多,直到黃昏時分,褚臨才站起來,拍了拍孟祈的肩膀,“走,帶我去你家吃頓飯。我已許久未去拜見姑母,還有舒安表弟,我也需得看望看望他。”
他們從後面的小院走了出來,其間遇到了很多相熟之人,孟祈都只是點頭以示回應,反觀褚臨,跟每個人都能笑着說兩句話。
他這樣的人,确實比孟祈這種成天在刀尖上舔血、冷冰冰的人要更近人意、更受歡迎。
為了遷就褚臨,孟祈随他一道坐上了他馬車。這車帳內熏着香,聞到這香味,他覺得分外安心,可轉瞬,心中卻又開始發苦。
“孟祈,我這表弟娶了新婦,那他這段日子瞧着可有開心些,身體可有好些?”
孟舒安的新婦!孟祈腦子裏浮現出了那張臉,想起今晨她将石子踢到了自己腳背上,想起她慌亂藏在身後那似乎是受傷了的手,還想起很多很多……心緒翻湧……
“不知。”
褚臨對于這個答案并不意外,他常年不着家,不知道也正常。
這一路上褚臨一直在熱絡地同孟祈說話,對方不時附和兩句,很快便到了國公府。
守在門口的侍衛見了三皇子,興高采烈跑進府裏去通禀。
一時間,阖府上下都知道三殿下前來的消息。
率先出來迎的是孟家女兒孟文英,她的皇子表兄很多,但是沒有一個人會像三表兄一般時常來看望父母親,關心她們兄妹。
也正因此,她的母親益陽公主最喜歡自己這個子侄。
褚臨是這家中被所有人都喜歡的貴客,而孟祈卻似乎無關緊要。所有人都走了,他冷落在原地,不過這樣的情形他也早已習慣,轉身準備離開之際,突聽身後一聲喚:“大哥!”
迎面跑來了一個身着藕粉衣裙的女子,她笑得甜甜的,站在不遠處朝孟祈揮手。
“大哥,舒安想請你去逸仙築坐一坐,不知你現在是否有空?”
孟祈瞧着那張如燦陽般的笑臉,熟悉卻又陌生。本欲拒絕的話到了嘴邊終是沒說出來,他确實許久未曾去了。細細算來,自己已經快一年沒有邁入過他這二弟的院子了。
一進逸仙築,他就發現這裏變了許多。院中央的棋桌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架秋千。原本只有蔥郁草木的院子也種上了不少花,五顏六色,如今正開得肆意。
孟舒安被廣德扶着站在屋門前迎他,見他面色蒼白,如今已是春末,他仍穿着厚冬衣,孟祈沒忍住輕斥了一句:“快進去,別着涼了。”
孟舒安眼中帶笑,說無礙。
兄弟二人在燒着炭爐的屋內說話,宋朝月則坐在院中秋千上,閉眼感受着春時的和煦微風。
可風卻帶不走她的愁緒,她想泗水城了,想她那在城北一隅只有兩進院的家,想家中的每一個人,每一處景。不知不覺,眼眶濕潤了起來。
意識到自己又萌生出了脆弱,宋朝月睜開眼,口中吐出一口郁結的濁氣。她在心中再三警醒自己在外面不比得在家,無依無靠,要堅強些,休要軟弱。
于是她伸手擦了擦眼,手剛放下,就見逸仙築又來了客人,前頭那位自己則從未見過。
跟在那人身後的是孟文英,她試探着問:“文英,這位是?”
“是三皇子殿下,還不快快請安。”
宋朝月習慣于孟文英的冷言冷語,直接忽略,大大方方朝褚臨行禮問好:“見過三殿下!”
“不必多禮,你就是舒安的夫人吧,說來我前些時日忙,未能來你二人的婚儀,這是給你和舒安的新婚禮物。”
褚臨說出,從懷中掏出了一對色澤透亮的蝴蝶玉佩遞給了宋朝月。那塊玉一看便知價格不菲。孟文英一見,露出了些許鄙夷神色,覺得三皇子将此物送小門戶出生的宋朝月簡直是暴殄天物,宋朝月也因其貴重推拒着不肯接受。
可無論怎麽推辭,這一對玉佩還是被硬塞到了宋朝月手中,她也只得無奈說謝。
贈玉佩這事兒也就這麽過去了,然褚臨卻突然變臉,神情嚴肅地回頭看着孟文英,說她方才待自己嫂嫂無禮,要她道歉。
孟文英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最後在褚臨威懾下不情不願道了歉,然後生氣跑出了逸仙築。
宋朝月強忍着沒有笑,心裏尤為痛快,這沒禮貌的小丫頭終于有人收拾她了。
不過她卻不敢表現出來,甚至還故作大方地說:“文英還小,我這做嫂嫂的自是不能同她置氣的,還望三殿下也莫要生氣。”
聽着她說話,褚臨一時愣了神,他甚至有些逾矩,一直盯着宋朝月的眼睛,仿佛想從裏面看出什麽東西。直到前頭有人一直喚他,他才如夢初醒一般進了孟舒安的屋子。
宋朝月被盯得脊背發麻,覺得這三皇子好生奇怪。在褚臨進去後,就忙不疊進了自己的屋。
屋內幹幹淨淨的,還有一條長長的琴案擺着她自充州帶過來的跟了她十餘年的琴。
她皺眉坐在了琴案邊,陷入沉思。阿羅原本在清理窗沿,見自家小姐這般,雙膝并攏跪坐在她旁邊問可是發生了何事?
宋朝月緩緩扭頭看她,“你今日可有看見那宮裏來的三殿下?”
阿羅搖頭說未曾,不過聽府裏的下人說,這位殿下很好。
“很好?哪兒好?”宋朝月迫不及待地追問。
阿羅答不上來,只說大家都說那人好,想必定是不錯的,方才不還替小姐教訓了文英小姐嗎?
宋朝月點了點頭,好像是這麽回事,但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卻又不知哪裏不對。
在屋裏沒坐上一盞茶的功夫,她便餓得待不住了,領上阿羅要偷偷去逸仙築的廚房找東西吃。
說來這國公府待孟舒安還真是不一般,因着他身子弱,所以特意請了一個廚子在逸仙築住着,每日給孟舒安變着法兒做飯吃,不用同孟家一大家子一起,宋朝月也因此受了益。
孟舒安口腹之欲不強,每日的吃食只需果腹即可,讓請來的廚子覺得自己簡直無用武之地。
不過自宋朝月嫁進來,他總算有些忙頭了,今日夫人要吃這,明日夫人要吃那,他終于可以一展他苦練了二三十年的手藝。
宋朝月進了小廚房門,裏面正蒸着包子,滿屋子的水汽混着一股撲鼻的面香。
“許叔,今日又做了什麽好吃的?”
被稱為許叔的人就是逸仙築的廚子,他個子不高,臉肉肉圓圓,瞧着就喜人。宋朝月也很喜歡這個同自己父親年紀相仿的人,上次所做的藥膳,便由他悉心教授。
“夫人,今日我蒸了破酥包,馬上就可以吃了,您再等等。”
在廚房裏的人,最大的歡喜就是有人喜歡自己做的東西。從前無論他做什麽好吃的,孟舒安每每都只吃一點兒。雖然知道是公子身體不好的緣故,但他還是免不得有些失落。
不過而今這院子來了女主人,她每吃都贊不絕口,讓許叔有了莫大的成就感。
約莫半炷香後,破酥包出爐了。
宋朝月心急,伸手就想上去拿,果不其然被燙了一下。
許叔笑了笑,從碗櫥中找出瓷盤,用筷子夾一大盤遞給阿羅,“阿羅姑娘端着,拿去屋裏給夫人吃,不夠再到廚房拿,籠屜裏的都還熱着!”
阿羅接過,主仆兩人高高興興往回走。
聞着撲鼻的香氣,行至半中途時宋朝月沒忍住用手拿了一個往嘴裏放,然方吃一口,卻撞上了外人。
她拿着吃了一半的包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過了半天,才從盤子裏拿出來一個,遞到眼前的那人面前,尴尬一笑:“三殿下您也吃一個?”
褚臨被她這舉動逗得啞然失笑,伸手接過了熱乎的包子,毫不介意放進了嘴裏。
“很好吃,這好似不是笙歌城的做法。”
“是我們逸仙築的小廚做的吃食……”
兩人正說着話,恰逢此時,孟祈也從孟舒安屋裏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褚臨手中拿着的包子,心裏堵得厲害。
宋朝月其實已經看見他了,想要問一問他吃不吃。只可惜他走得太快,宋朝月還沒來得及開口,人便沒影兒了。
端着包子回到房中,宋朝月的食欲也消減了大半。她心思敏銳,總覺得孟家的人除了孟舒安,都很奇怪,好像每一個人身周都籠罩了一層朦胧的霧,讓人看不真切。
特別是孟祈,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對方是不是恨自己。
她坐在圓凳上調轉了個方向,傾身向前面對着阿羅,說:“咱們方才回來的時候,不是撞見孟祈了嘛,我怎感覺他表情有些不對呢?”
阿羅嘴裏還塞着包子,囫囵說不清話,“是麽…我,我沒覺得啊,大公子不是…不是一向都這樣嘛。”
算了,問了也白問,這饞丫頭!宋朝月無奈閉眼,在心中将這事兒揭過了。
可另一頭卻也真如同宋朝月所猜測的有些異樣,不過,卻是為了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