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情夫
情夫
宿在一個男人府上,宋朝月實在做不到如同在家中那般安穩。
太陽未出,她就起來洗漱。
按照約定,今日晨起後,孟祈便要帶她去見玉娘。
她很擔心,玉娘在牢中會不會受刑,會不會冷,會不會吃不好、穿不暖,恨不得馬不停蹄就去見她。
可是現下還早,孟祈想必也沒有起床。
她只能一個人在這府中獨自走走,東南邊廚房的煙囪裏已經冒起了炊煙,與泛着魚肚白的天空相映襯。
或許是在山澤城的原因,孟祈的宅子裏也免不得種着許許多多品種各異的花與樹。
現下繁茂樹枝上的鳥兒也從晨光中漸醒,宋朝月走在樹中小徑之上,沉浸感受着山澤城那濕潤的霧氣。
忽而,疾如風的簌簌聲從前方飄蕩到了宋朝月的耳朵裏,她循着聲音來源走去,便見孟祈在這初春時節,赤裸上身,認真練着劍。
聽到腳步聲,孟祈唰一下收下自己的佩劍,招式利落。旋即拿起随意搭在旁邊石頭上的外衣,三兩下穿上。
他低頭系着最後一顆領扣,見到宋朝月并不詫異,更是沒有絲毫的不自在,“起這麽早?”
“嗯,我擔心玉娘,睡不着。”宋朝月如實回說。
孟祈略帶着嘲弄的語氣問:“想不到你竟這般有情有義。”
宋朝月沒聽出他語中的嘲諷,回說:“玉娘待我好,那我自然也要待她好。”
孟祈本放松的眸子突然銳利了起來,他盯着宋朝月,“是嗎?誰待你好你便待誰好?我怎麽你不覺得會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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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月見他這般看着自己,是錯覺嗎,她怎麽從他眼中讀出了恨意。
其實孟祈心中早有了答案,他拿着佩劍從宋朝月旁邊掠過,說了一句跟上。
宋朝月聽到後連忙邁開步子,想要追上前面人的腳步。
怎奈何兩人身量實在有差距,孟祈大步走一步,都抵得上宋朝月走兩步了。
宋朝月埋頭奮力追趕,怎奈何前頭有個不顧她死活的。
就那一瞬,宋朝月的鬥志就突然起來了。她默不作聲地小跑起來,勢要超過孟祈。
在她越過孟祈半個身子後,故意回頭得意地朝他挑了一下眉。
可就是這麽一個動作,叫她沒能看清腳下的路。踢到一個矮矮的石階,撲通一聲,摔了一個四腳朝天。
孟祈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原本還有些憤懑,見到宋朝月将摔之際,伸手就要去抓她。
可就是失之毫厘,他的指間劃過了宋朝月的衣袖,随即便聽到響徹府中的一聲慘叫。
“啊——”
宋朝月被摔懵了,四肢一下僵硬動不得。
孟祈皺着眉要上來扶她,她痛得直嚷嚷,“別別別,別動我,疼!”
眼中因疼痛而泛出了淚花,方才那副明媚得意的模樣徹底消失不見。
孟祈的手滞在半空,不知是該扶她起來,還是不扶。
宋朝月趴在地上冷冰冰的,四肢也終于有了知覺,見孟祈還愣着,一滴眼淚從眼眶裏跑了出來,“都怪你,非要走那麽快,扶我起來呀!”
孟祈這才上前,用手将宋朝月像小雞仔一般拎了起來。
宋朝月被孟祈連扶帶抱地給弄了起來,她一手扶着旁邊人的小臂,左腿卻疼得緊,應當是摔破了。
“還去嗎?”
“當然去!”
就算是受了傷,這玉娘也是一定要見的。
沒辦法,孟祈只得扶着她一路往出走。
她一蹦一蹦地跳着,臉上還挂着淚痕。有大清早起來的仆從見了,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俱是低頭不敢看。
宋朝月被孟祈扶到了馬車邊,然後被其一把抱了上去,坐在了馬車裏。
充當馬車夫的孟梁見宋朝月這副樣子,忙問這是怎麽了。
宋朝月白了一眼孟祈,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在宋朝月上馬車後,孟梁偷偷問孟祈,“公子,您不會是打孟小姐了吧,我跟你說,可不能随便動手打女子啊。”
孟祈此時很想将孟梁踢下馬車,怎奈還需這個苦力,只得咬牙憋着火掀簾子走了進去。
宋朝月已經坐下,她的膝蓋依舊一陣陣抽疼,傷口處好像已經黏在衣裙之上了。
“你能不能轉過去,我想看看我的膝蓋如何了。”
孟祈依言,轉過身,眼睛看向馬車外的向後倒去的街景。
他聽到身後有布料窸窣摩擦的聲音,聽見了宋朝月的掀開褲腿的抽氣聲,聽見了她委屈地吸鼻子。
不知怎的,他指了指車廂後部,同她講:“裏面有傷藥和紗布,你自己處理一下。”
身後再次響起了瓶瓶罐罐碰撞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宋朝月才說了一句,“你可以轉過來了。”
孟祈輕輕轉動身子,視線對上宋朝月,她便別過眼去,不願看他。
孟祈失語,果然是同一個人,即便再來一世,性子絲毫沒有變。
他将手搭在旁邊的小案之上,用食指頂着太陽穴,觀察着對面的宋朝月。
“你緣何生氣?”
宋朝月用牙齒咬了咬下唇,回說:“你故意走那麽快,害我摔了,我自是生氣。”
他故意走那麽快?他有嗎?
孟梁在外聽着馬車內兩人争執,呼吸一下屏住。
他也沒曾想過,原先在國公府裏看起來如此溫順的宋朝月,而今竟然敢跟公子嗆聲了。
要知道,公子可是那些窮兇惡極之徒見了都極為畏懼之人。可這位……好似根本不怕。
他駕着馬車領二人去到山澤城的牢獄門前,馬車将停,孟祈便抱着宋朝月下了馬。
此刻在他懷裏的宋朝月只有一句話想說:這是又演上了。
她也不想管了,這人愛如何演給他人看便演吧,反正她膝蓋有傷,還能省些力不是。
不過這次倒是有些不同,孟祈将她抱到監牢門前便放下了,在雙腳着地的那一瞬,宋朝月不明所以地看着孟祈,反而得來了孟祈的一句調笑,“怎的,還要我抱?”
宋朝月的臉瞬時紅得如同燙熟的蝦,沒有應他的話,兀自一瘸一拐地往裏走。
門口守着的牢兵雖不敢直視,卻也在偷偷打量着二人。
孟祈不着痕跡瞥了他們一眼,三兩步并到宋朝月身邊,扶住了她,“阿月,這牢中通道狹小,我若是抱着你,實在有些不便,你莫要生氣。”
宋朝月走在前頭,感覺到有一雙大掌從後撐着自己。
這樣的話反而叫她生不出歡喜,心中更是泛着苦。
這般場景她曾想過無數次,而今實現了,不過卻是孟祈所演,等到離開此地,兩人可能又是陌路。
牢獄陰暗,宋朝月總感覺骨子裏每一處都鑽進了陰風,叫人不寒而栗。
玉娘一個女子,住在這樣的地方,怎能吃得消啊。
在前頭獄卒提着燈的引路下,她終于見到了前幾日來信的玉娘。
她還穿着被抓時的那身竹青色襦裙,一頭烏發也盡數披散下來,不少已經擰作了一團。
前頭獄卒開了門,宋朝月緊跟在後頭就走了進去。
她顧不得膝蓋上的傷,一下子撲跪在玉娘坐着的那一大堆枯草跟前,緊緊摟住了她,上下檢查着她的身體可有受傷。
“玉娘,如何,可有人對你用刑,你在這地方可吃得下東西?”
玉娘才被關進來兩三日,雖唇色有些蒼白,不過暫還未受刑,是以身體也還尚未受磋磨。
“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來的,你且一定一定要寬心。”
宋朝月這麽安撫着玉娘,可是自己卻也沒有底。
她們成了別人的替罪羔羊,而今對方是誰,卻都還不清楚。
牢外,孟祈站在一牆之隔卻又不被牢內人發現的地方。他默默聽着宋朝月與玉娘所說的每一言,發生了何事。只從這只言片語裏,他也能猜到怎麽回事了。
孟梁在他身旁,見自家公子垂眸沉思,安靜地不去打擾。
“你去同左河說,這個玉娘,我要帶走。”
孟梁聽罷,動作迅速地去往了府衙。
宋朝月在牢內同玉娘說了好一會兒話,到最後,才依依不舍離開。
出了牢門,看見獨自站在昏暗油燈之下的孟祈。
他好像總是自己一個人,無論是幾年前,還是現在,總是這麽孤零零站在那兒,瞧着可憐。
聽見聲音,孟祈偏頭看她,正好撞進宋朝月那雙帶着憐憫的眸子裏。
他連忙偏頭躲避,這是他從小到大最害怕看到的眼神,別人可以懼他,可以厭他,可獨獨不能憐憫他。
那眼神,就好像穿透了他日夜鑄造的盔甲,見到了他破碎不堪的內裏,他會因此而恐懼、無措。
他的動作自然也落到了宋朝月眼中,宋朝月垂眸,輕嘆了一口氣說:“走吧,咱們回去。”
孟祈未走,站出來擋住了宋朝月的去路。
他的身子擋住了宋朝月面前所有的光,叫宋朝月只得擡頭望向他。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宋朝月沒有說別的什麽,反而是又看穿了孟祈的僞裝。
孟祈嘴硬道:“沒有不舒服,我想問問你,你可想救玉娘出來?”
宋朝月點點頭,那是自然。
“那好,這是鑰匙,接上你那個玉娘,走吧。”
孟祈指尖勾着牢門的鑰匙,舉到了她眼前。
宋朝月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感激地拿過了鑰匙,打開牢門将玉娘從裏面扶了出來。
玉娘也是一頭霧水,自己才将見過小姐,這就能出獄了?
可等到她被宋朝月攙扶着見到門口等着的孟祈時,更是一驚。
她先是朝孟祈禮貌地笑了笑,然後問宋朝月,“小姐,這位是?”
宋朝月看了眼孟祈,随即貼到玉娘耳朵邊小聲道,“情夫。”
孟祈嘴角不受控地輕抽了一下,這宋朝月是不是又以為他聽不到,情夫這二字,聽起來怎麽如此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