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血人

血人

“喂,老頭子,你看那邊兒。”

一座漆黑的木樓之上,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妪眯着眼朝窗外望去,她看見不遠處閃爍着瑩瑩火光。

這火光點點連成了片,像是燒紅了一片天。

睡在床上的老者打着呼嚕翻了一下身,不管不顧地繼續睡去。

老妪繼續觀察着,她發現,這群人撞開了門,如同強盜一般往別人家的府宅裏沖了進去。

她張嘴大驚,小跑到床邊搖醒了她家老頭,語速極快,“老頭子你快起來看,那外頭出事了。”

老者不耐煩地掀開被子,低聲咒罵一句,不情不願走到了窗邊。

“那戶人家?”他整張臉都皺巴着,定睛仔細看,“那可是官家人的住處!”

官家人,孟祈的确是官家人。

只不過而今,他因太子的一道令,莫須有成了身負重罪之人。

左河帶着一千駐城軍,将他的孟宅團團圍住,那陣仗,像是勢必要取走孟祈的性命。

“殺掉孟祈者,賞黃金萬兩!”

左河下令,底下一群将士便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沖進了這府宅的各個地方,一頓翻找。

然府內空空如也,竟無一人,除了坐在大廳的孟祈,還有跟在他身邊的孟梁。

廳內漆黑一片,在左河手下人湧進來後,他們手中的火把将這廳堂照得如同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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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見到,孟祈靠坐在主位的太師椅之上,漫不經心地把玩着自己腰間的玉貔貅。

“左大人,這夜半入府,攪人清夢,究竟所為何事?”他放下手中的玉貔貅,雙手撐着太師椅兩側把手站起,走到左河跟前,那眼神之銳利,令這位甚少摸刀劍的文官不禁膽顫。

孟祈被視為最大的危險,他才将走兩步,便有十幾名兵卒上前來将他們左河團團圍住。

那般警惕害怕的模樣,倒是叫孟祈想發笑。

他們分明是來殺自己的,怎麽怕成這樣。

可現下最要緊的不是這個,是他需要拖延更多的時間,讓府中人以及那如山的證據逃出去。

左河被手下人層層護住,像是裹在厚繭裏的蟬,問對面的孟祈,“孟祈,你府中的那位宋朝月小姐呢?”

左河是金家門生,自然也知道這頌月便是宋朝月,從前是國公與益陽公主的兒媳。

“她?我早就趕她走了。”

左河從喉嚨裏發出兩聲低笑,這年輕人,尚未知情愛,以為故作輕松便可掩人耳目。

他可是聽說,那日宋朝月差點兒被刺之際,孟祈那般着急的樣子,可是演不出來。

“孟祈,我勸你還是将那些東西交出來,上頭定會留你一個全屍。”

“上頭?”孟祈再度逼近左河,“左大人說的是哪上頭?是金太傅,是國舅爺,還是……太子?”

他接連點出三人名諱,左河的心又重重下沉,果不出金太傅所料,這孟祈,已經将一切都查出來了。

要是叫他将這些東西帶回笙歌,到時,他們所有人都是滅九族的死罪。

所有孟祈,今日必須死,連帶着他苦苦搜尋的東西,都必須埋葬在這山澤城。

“來人,給我上!”

左河一聲令下,數不清的人便朝孟祈和孟梁沖了過去。

左河退到院中,看着孟祈被圍住,他冷笑一聲,朝其書房走去。

——

昏暗的地道之中,宋家姐弟被護在正中間,前後護着她們的人拿着幾個箱子,裏面裝的都是太子一黨的罪證。

宋明澤在宋朝月前頭,阿羅在她身後。

縱使在這陰冷的地下,宋朝月的額間仍舊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她的手抓着宋明澤後背處的衣服,匆匆往前快跑。

突然,她猛地停住,問前頭的齊管事:“我們走了,孟祈和孟梁該怎麽辦?”

齊管家也分外着急,三兩下解釋說:“宋小姐,主子身經百戰,定能全身而退,現下要緊的,是咱們趕緊出去。”

說着,隊伍又加快了腳步。

那麽多人,孟祈和孟梁如何應付得來,宋朝月的擔憂到了極點。

她害怕,下一次再見到孟祈時,他會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不知走了多久,跑了多久,一行人終于走出密道,到了一片茂密的山林之中。

宋朝月仰頭看着天,天邊有幾顆星星正在閃爍。

忽地,她聽到山林裏傳來幾聲鳥叫,一唱一和,似乎在說話。

宋朝月循聲看去,便見齊管家嘴裏正發出着鳥鳴聲。

不一會兒,幾只鴿子撲閃着翅膀落到了他的肩上。

只見齊管家咬破指尖,從懷中抽出幾張空白的紙條,飛速寫上後綁在信鴿的腿上,将這幾只信鴿放飛。

這事做完,齊管家指了指不遠處的那處草叢,“宋小姐,那草叢後面有一小山洞,還請你們三位暫去躲避,待到在下處理完事情,再來接你們。”

宋朝月滿面愁容,一邊擔心孟祈,一邊害怕自己誤事,只能忙不疊答應。

齊管家帶着人消失得很快,宋明澤先去撥開了那草叢,其後果然有一個小小的山洞。

“阿姐,快進來!”

宋朝月帶着阿羅鑽了進去,山洞潮濕陰冷,宋朝月的牙齒上下碰撞打了個寒戰。

宋明澤側目看見了,趕忙返回山林裏去尋了幾根幹柴,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在這荒郊野外點起取暖的篝火。

“阿弟,你說,孟祈會平安嗎?”

宋明澤正往燃起的篝火裏扔着枯掉的松針,好叫這火燃得更旺些。

“阿姐,你能不能關心關心你自己,你看你右腿,都劃破一個口子了。”

口子?宋朝月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右腿鞋襪處已經有血滲了出來,這是何時傷的?

阿羅趕忙從懷中拿出自己的手帕給宋朝月裹上,宋明澤看着自家阿姐,輕輕嘆了一口氣,篤定地說:“孟祈就是阿姐一直在等的那個人吧。”

宋朝月垂着的頭輕點了兩下,宋明澤一臉恨鐵不成鋼有些氣憤地說,“我就知道,他與那幅畫像如此相似,當初阿姐嫁去都城,便是為了他!”

篝火烘烤着宋朝月的臉頰,看着木柴噼啪蹦起的火星子,宋朝月心中的恐懼越來越甚。

孟宅外頭圍了如此多的人,而今只留下了孟祈和孟梁在那處,他們就算是手眼通天,要如何逃得過這為他布下的大網。

她陡然站起,“不行,我得進城去,我不放心。”

她一腔孤勇地往外走,宋明澤在後面一把拉住她,斥道:“你去幹什麽,添亂嗎?”

被這麽一吼,宋朝月的眼淚便落了下來。

她擔心,她擔心孟祈會活不成。

一見阿姐這般模樣,宋明澤只剩下了無奈。

他回頭對阿羅說:“阿羅你暫且留在此地,我與阿姐進城去瞧瞧。”

姐弟二人下了山,路過一戶人家,宋明澤見到那家院子裏挂着的幾身粗布衣裳,矯捷地翻進去拿了男子和女子的各一套衣衫。

宋朝月見狀,狠狠拍了一下宋明澤的後背,壓低聲音罵他:“你怎麽偷人家東西。”

宋明澤捂了捂被打得發麻的後背,急忙解釋說:“給錢了給錢了。”

于是乎,兩姐弟換上了這粗布衣裳,各自在林子裏換好出來後,宋明澤見自家阿姐的第一眼差點兒沒笑出聲來。

這麽一張貌美的臉,穿着這麽一身衣裳,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見宋明澤那忍不住笑的樣子,宋朝月就更是心煩,她伸腳踢了一下宋明澤的小腿,要他快走。

兩人走下山林,發現他們所處之地就是山澤城西北邊,走不過半炷香,便能到城門口。

可如今是夜半,城門緊閉,更何況今日之情形,恐怕全城戒嚴,難以出入,他們要如何才能進這城中。

宋朝月縮在牆角,冥思苦想。

宋明澤輕輕打了一個響指,神秘兮兮地叫宋朝月跟着自己來。

他領着宋朝月來到護城河道的出口,宋朝月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這是要泅水進城。

這對于宋朝月來說并不是什麽難事,她之前在望村之際,總去溪裏游水。從這護城河裏游進去,自然是輕而易舉。

宋明澤更是不必說,他一向在外野慣了,泅水于他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

姐弟二人毫不猶豫地跳進了這護城河中,因着是人工所築河道,所以并無暗流旋渦,兩人也因此游得極為順暢。

游了片刻,他們便穿過了城門,在城門之上護衛看不見的死角上了岸。

經此一事,兩人變得極為狼狽,水從頭頂滴答滴答往下落,若是被人看到,定會以為是兩個水鬼。

渾身濕透,再加上兩股秋風一吹,宋朝月努了努鼻子,想要打噴嚏。

可這時,宋明澤卻突然伸手上來捂住她的鼻子和嘴。

下一瞬,她聽到了堅硬盔甲碰撞的聲音,還聽到那幾個兵士正在尋找孟祈。

他逃走了!

意識到這,宋朝月立馬松了一口氣,可是接下來那幾人的話又叫宋朝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說,孟祈重傷,跑不遠的。

聲音漸漸遠了,宋朝月對宋明澤使了個眼神,宋明澤松開了捂着自家阿姐的嘴。

“咱們先去玉娘家中。”宋朝月說道。

而今他們一身濕漉漉,每走一步都是水痕,先去尋玉娘住在附近的玉娘,再想辦法尋孟祈。

宋明澤看見自家阿姐眼中流出的堅毅,佩服于她此刻的冷靜。

一路躲着尋找孟祈的士兵,姐弟二人躲躲跑跑終于到了玉娘家門外。

可他們卻不敢叩響玉娘家的門,生怕驚擾到別人引起注意。

宋朝月拍了拍宋明澤的手臂,“你蹲下,我踩你的肩膀翻上去。”

如此要緊關頭,宋明澤也不敢再有任何不滿,他乖乖蹲下,撐着宋朝月爬上了院牆,自己三兩步再翻過去,接過自家阿姐。

宋朝月穩穩落到了玉娘家院中。

本以為她應當已經睡着,誰知竟見屋內點着燈。

怎的如此晚都還未睡覺?

帶着疑惑,宋朝月輕輕叩了玉娘家亮着燈的屋門,裏面原本還有低低的說話聲在此刻驟然停住。

她再敲,小聲對裏面說:“玉娘,是我,阿月。”

她聽見裏面又有了動靜,門被打開,是玉娘開的門,她正想同玉娘說什麽,卻看到裏面的榻上躺着一個如血人,那是……孟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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