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香囊
香囊
時間在一點點流逝,孟祈修長的手指在柔軟的被面交錯上下,狀如彈琴。
都如此久了還沒有用完早膳嗎?孟祈望着屋頂,靜靜等待着。
過了片刻,終于有了開門的聲音。他有些期待地望過去,卻見一個白胡子老頭走了進來。
他坐到孟祈榻邊,伸手搭在他的脈搏之上,另一只手撫摸着下巴長長的白色胡須。
“公子,您身上傷口頗多,又受了寒涼,如今身上無論何處疼痛都不足為奇。待到再服幾日藥後,老朽會再細細替您看過,您不必擔心。”
孟祈嗯了一聲,叫那醫士下去。
屋內又只剩他一人,他如今只能靜躺養傷,動也動不得,躺在床上無聊得緊。
他想等着宋朝月來同自己說說話解解悶兒,誰料等到中午,才等來一個府中送飯的小厮。
今日午膳是尤為精心準備的,全都是幫助孟祈身體盡快愈合之食材。
小厮端起碗要給孟祈喂飯,孟祈輕擡手将那送到自己面前的碗撥開,說:“你去擡一小幾置于我床前,我自己來。”
小厮聽話照辦,坐在外面守着孟祈慢條斯理地吃飯。
吃着吃着,孟祈便覺得這屋中又悶又熱,他便吩咐那小厮将窗戶打開些。
這話叫小厮有些為難,給這位公子看病的醫士囑咐過了,如今他要好好在屋中養病,不能見這凜冽的風。
孟祈見他為難,退而求其次,“那便只開一個小縫,待我用完膳便關上。”
小厮聽罷,走到緊閉着的窗戶邊,輕輕将窗戶打開一條約莫一節指頭那般寬的縫隙,再用叉杆撐着窗戶,不叫外頭的風吹得這窗戶胡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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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空氣帶着一股梅花香飄了進來,孟祈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順暢了許多。
透過窗棂,孟祈第一次細看其窗外這一樹白梅。
白梅應當是精心修剪過,枝丫頗具美态,與其後的黑色院牆相映襯,就好似畫師所繪的白梅圖一般,美得好像不似人間。
這時,一人穿着藕色的冬襖,走入了這畫中。
她踮起腳尖,伸手去夠枝頭上一支開得正盛的梅花。她個子不夠高,有些夠不着,踮着腳蹦了好幾下,這才抓到那花枝。
棕色枝幹被她用略微有些凍紅的手折斷,再一松手,樹枝彈回去晃蕩幾下,院子裏便落下一場白梅雨。
院子裏的梅香更甚,也透過這屋中的小縫鑽進了孟祈的鼻尖。
他猛嗅一口,只覺心曠神怡。
宋朝月拿着才将摘下的梅花枝,走進了孟祈屋中。
她見孟祈正自己拿着筷子吃飯,有些擔憂:“你手上還有傷,如此這般恐會影響傷口。”
“無礙,我右手還能抓握,連飯都不能自己吃,豈不成了廢人。”
宋朝月知孟祈要強,遂不再多言。于房中尋了一個小小的桃色膽式花瓶,将這枝白梅插入其中,屋內一下增了許多生氣。
孟祈用完膳,轉頭發現屋內只剩下他與宋朝月二人了。
對方低頭不知在縫什麽,只聽她邊縫邊問孟祈:“孟祈,你如今是逃犯,這北蒼王,當真信得過嗎?”
來了兩日,宋朝月只與北蒼王見過一兩面。初時印象覺得這人熱情、心善,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個人內裏性子如何,還是要靠長久的相處才知道。
“信得過。”孟祈說出這三個字後,突然停頓了一下,想到前世他就是這麽看褚臨的,繼而又換了一種說法,“無論信不信得過,我也幫過他一個忙,現如今,他也算是還我人情吧。”
宋朝月哦了一聲,想起前些日子在華家聽來的消息,她想,孟祈還是知道一下比較好。
“北蒼王在招兵買糧了,你可知曉?”
孟祈眼底波瀾不驚,這都是前世曾發生之事,然北蒼王起兵失敗,最後被誅連九族,還是由他領兵平定了這場叛亂。
說來也是可笑,前世他站在了褚長陵的對面,今世好像不知不覺在靠入他的陣營之中。
也正因為知道褚長陵打算起兵,他才敢叫宋朝月帶着他直奔這北蒼王府,他想,自己于褚長陵而言,應有一些用處。
宋朝月從手中的繡活兒裏抽出身來,又問孟祈,“對了,你是如何結識萬鬼樓的?”
她望着兩步外倚靠在床頭的孟祈,見他沒開口,又低下頭往手中的布包裏紮上兩針,“我随便問問,你不用答我。”
當宋朝月以為這問題沒有答案的時候,孟祈冷不丁來了一句,“是萬鬼樓主動來尋的我。”
嗯?宋朝月看向孟祈,便聽他繼續說:“大約在兩年多前,萬鬼樓新任樓主鬼柳來尋了我……”
孟祈與鬼柳所議之事,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江湖與朝堂之人有所勾連,算不得什麽鮮事。
不過宋朝月聽得入神,右手握着的銀針不慎便紮進了指尖,她倒吸一口冷氣,将指尖放在嘴中含了一下。
孟祈的眼黯了一下,問她:“你在縫何物?”
宋朝月将手中的東西舉起來朝孟祈的方向晃了晃:“是阿弟的香囊,不知道他在何處劃破了一個口子,叫我給他補一下。”
這香囊是之前宋朝月給宋明澤繡的,上面繡的是一棵青松,如今青松的枝幹處被劃破一條小口,宋朝月找石榴拿來同色的線以及針,想要将這處補補。
孟祈瞧着宋朝月一直低着頭,見她蔥白似的手指在其上飛舞。
他有時候覺得,宋明澤這小子真是好命,自小家庭和睦、父母恩愛、還有一個如此疼愛他事事為他着想的阿姐。
如此羨慕着,他也漸漸看宋朝月的動作入了神。
一炷香後,宋朝月将這香囊原封不動地給縫好,她将香囊攤到自己眼前,滿意地笑了笑。
她不經意回頭,便見孟祈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手中的香囊上,她突然想起,好像沒有見過孟祈戴過此物。
宋朝月走到孟祈榻邊,将勾着香囊的系帶将其舉到孟祈眼前:“怎麽樣?你可覺得好看?”
孟祈好似被人窺見了心思,有些不自在的別過眼,答說:“還行。”
“那我給你制一個吧。”宋朝月眼睛笑得彎彎的,嘴角的梨渦也顯現出來。
“随便。”
知道是孟祈不好開口,宋朝月了然地答了聲好,腳步輕巧走出門外,還不忘記得将方才小厮走時未關的窗戶給合攏。
孟祈與宋家姐弟都住在一個院中,出了孟祈屋中,宋朝月便去了臨近的那間屋子裏尋宋明澤。
她推開門,見屋內空空蕩蕩,連爐內的炭火都快要熄滅了。
“咦,方才還給我香囊叫我給他縫補,就這麽一會兒又跑哪兒去了?”
既然人不在,宋朝月将香囊放在桌子上,又給他爐子裏添上兩塊炭,而後出了門。
出了院門,正巧看見小郡主在園子裏舉着一個漂亮的兔子燈在玩兒。
這小郡主粉雕玉琢,項上戴着一個金璎珞,走起路來叮叮當當的,十分動聽。
宋朝月一向喜歡可愛之物,這小郡主眼睛頗大,皮膚白得跟雪一樣還透着粉紅,臉蛋兒圓嘟嘟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見無人,便走到了小郡主面前,偷偷捏了兩下她的臉,蹲在她面前問說:“敢問小郡主,您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褚玉姜。”她說話奶聲奶氣地,聽得人歡喜不已。
“您今年幾歲了?”
聽見宋朝月這般問,褚玉昭伸出圓圓的小手數了一下,朝宋朝月比了一個五。
五歲?
宋朝月還想同這小玉團子搭話,便見不遠處的一棵大雪松後面走過來一人,她朝宋朝月笑笑,說:“這孩子如今才将滿四歲,不識數。”
宋朝月朝北蒼王妃行了個禮,“見過王妃。”
“不必多禮。”
“我還不知姑娘姓名呢?”
“小女姓江,江水的江。”
北蒼王妃聽罷,呵呵笑了兩下:“我還以為你與我女兒名中的姜一樣呢,我這女兒是姜桂的姜。我叫周蘭溪,應當是比你大好幾歲的,你喚我一聲姐姐也行。”
“這怎麽敢?”宋朝月有些惶恐,哪能随便喚王妃為姐姐。
“我第一眼見你便覺得有眼緣,我又無妹妹,你便圓了我這做姐姐的夢吧。”
其實這不過是托詞,孟祈曾給他們家帶來了兒子在宮內所寫下的家書,況且如今夫君正值用人之際,孟祈恰好為朝廷所不容,而這個姑娘又與孟祈走得如此之近,同她走近些,保不齊她能勸孟祈與自家夫君一道起事。
這些,周蘭溪想得到,宋朝月自然也想得到。
大家既然都是各有所圖,那她喚一聲姐姐也無甚大事,往後孟祈于這王府養傷或許還要方便些。
于是她便乖巧地喚了一句姐姐。
兩人都笑得燦爛,卻又各懷心事。
既然叫了姐姐,宋朝月便開口向周蘭溪讨要一塊布,說要用來做香囊。
周蘭溪帶着她去到了王府庫房之中,裏面裝着好些布匹,叫宋朝月自己去挑。
宋朝月走在庫房之中,周蘭溪就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
“江妹妹,你想挑個什麽顏色啊?”
“給孟祈制,還是深一點吧。”
周蘭溪了然一笑,伸手摸了摸旁邊的一塊黑色布料,問宋朝月這塊如何。
不過此時的宋朝月心思已經不在挑布這事兒上,因為她隐約覺得鼻尖有一股血腥味。
她一邊應聲好,一邊慢慢朝這血腥味的地方靠近。
走過這一排架子,宋朝月一個轉身,便見到的縮在牆角的宋明澤。
他捂着肚子,鮮血正從他的指縫裏流出來。
宋朝月差點驚叫出聲,卻又在宋明澤虛弱擡眼看向她時一下捂住了嘴。
“怎麽了?”周蘭溪還是聽到了裏面的一點兒動靜。
宋明澤擺了一下頭叫宋朝月将人支開,宋朝月遂立馬沖外面說道:“王妃姐姐,我可能還得挑一會兒,這庫房冷,不若您先回去吧,我挑完找石榴告訴您一聲。”
周蘭溪确實也冷了,她沒有再往裏進,“好,那我先走,你盡管挑。”
人終于是走了,宋朝月連忙跪到地上一臉驚慌,吓得話都說不清了:“子澄,子澄,你怎麽了?”
宋明澤虛弱地開口:“阿姐,先避着人……扶我……扶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