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太

第2章 六太

鳴賢剛剛二十八歲,娶妻生子也不早的歲數,再過兩年,将是而立之年。

鳴賢深深地嘆氣。

他并沒有像其他雁國人那樣從事農業或者商業,而是選擇當官,正在國家最高學府大學讀書。鳴賢的家算上比較富裕,小時候開始,鳴賢的父親花一筆錢請人給他請教師。

鳴賢小時候在家附近被稱為神童,讓父親很有面子,而在不到二十歲時,就考上大學,并在第一年拿下六個允許,轟動一時,也很得家人喜歡。

但那些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現在鳴賢還沒能畢業,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畢業,他在去年拿到了一個允許,前年和大前年都沒有拿到允許,可以說成績慘淡。

鳴賢跟自己在大學的同窗樂俊一起下山在關弓街道上走走。

突然樂俊短促地發出“啊!”的一聲,于是鳴賢擡頭,順着樂俊的視線看到了那個孩子。

那是一個十三歲左右的男孩,衣服以藍色和白色兩個色調為主,清爽簡便。同色系的頭巾把頭包得嚴嚴實實,露出男孩飽滿的額頭。

他正站在一個攤位前,興致勃勃地看稀奇古怪的東西,還用手撥一撥。

大概是感覺到鳴賢和樂俊的視線,少年擡頭。

鳴賢忍不住小小地贊嘆一下,那是一雙漂亮的紫眸。

少年或者說男孩的表情從原來的淡漠突然變得柔和,大大地附送上笑容,“啊,樂俊!”

“額……延……恩……”樂俊結結巴巴地吞掉說到嘴邊的稱呼。

少年邁着輕快的步伐,走到他們面前,上下打量鳴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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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鳴賢也默默地觀察對方。

白色柔軟的長衫,外面套着藍色的短袖半臂衫,圓領盤扣,天藍色的布條束腰,跟鳴賢差不多的打扮,乍看之下是很普通的男孩。但鳴賢還是注意到看似平凡的那套衣服料子很好,雖然有些舊了,可不會影響其昂貴。脖子上挂了幾種玉混搭成的首飾,從玉的色澤來看,也是上等貨 。

應該是有錢人家的孩子,鳴賢在心中下了結論。

“出來玩嗎?”少年沒有多花注意力在鳴賢身上,轉過身問樂俊。

樂俊點頭,伸出手中的袋子表示剛才在買東西。

“這個是你朋友?”少年用手指着鳴賢,問。被說成是“這個”的鳴賢有些不舒服,畢竟都是一個快三十歲的人了,被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無禮對待,不是值得開心的事。

“是,這是俺在大學的朋友,叫鳴賢。”樂俊老老實實地介紹,鳴賢發現樂俊對那位少年有些恭敬,樂俊今年二十四歲,至少也比少年大個十歲,但樂俊對少年恭敬,少年也很随意地對待樂俊。

“恩,你好,鳴賢。”少年向鳴賢微微一笑,令原本對少年的态度并不抱任何期望的鳴賢有些受寵若驚。

“你好,你是……”鳴賢反射性地回了一句,覺察自己并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六太,我叫六太。”

知道他們都沒有吃飯後,那個叫六太的男孩拉着他們兩個跑到一家不錯的食館,說他請一頓,鳴賢來不及想到被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請客是有點丢臉的事,就已經被拉到食館坐下,聽那個孩子武斷地點一大桌菜。

“你們還有什麽要點的嗎?”六太回頭問他們,鳴賢感到嘴角抽搐,他們只有三個人而已,這麽多菜他都不知道能不能吃得完,還能往上加嗎?

等店裏的夥計放下茶水之後走開,六太用雙手托住臉頰,雙腳在前後晃動,腳偶爾踢到桌子,鳴賢可以在對面感到桌子輕輕的震動。

“鳴賢,你幾歲呀?”六太好像對鳴賢挺感興趣,口無遮攔地問。

“二十八。”六太這麽直接的說話方式,連一向直腸子的鳴賢也有些受不住,但因六太那雙紫色的眼睛很清澈,也不至于讓人太不舒服。

“哦……離畢業還遠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

鳴賢心口一抽,勉強挂出一個笑容。

“現在勉強不會被除籍。”

六太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哦了一聲,沉默一會兒,又開始問。

“功課很難?”

“大學的功課會簡單嗎?”

鳴賢半是抱怨地回答,一直會有人這麽說,你再努力一點點啊,別人都能做到為什麽你就不能做到之類的。他進入大學快十年,上次回家時父親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他也覺得很慚愧。比他大五歲的哥哥早已結婚生子,看已經十一歲的侄女上癢學,并天真爛漫地說着,以後也要像小叔一樣上大學,鳴賢心中的急躁感越來越強。

沒有讀過書的人,還有那些特別有才華的人是不會懂鳴賢這種心情的,雖知道只是洩憤,鳴賢還是會憤憤不平地這麽想。

“恩……就因為雁國大學的功課有一定的難度,所以大學畢業的雁國官吏都很能幹啊。”

意外的回答讓鳴賢一怔,有些讪讪地喝了口茶,讀大學或少學的人大多知道,雁國官吏是出了名的能幹,而他們也引以為傲,但普通人不會知道這些。

“六太是哪個國家的人?”

六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旁邊樂俊的表情也有些奇怪。

“雁國啊。”

“是嗎。”

鳴賢這麽問,是因為六太剛才說的話,站的角度很客觀。

雁國是維持王五百年治世的北方一個大國,人民很富裕,國家很富饒,街道充滿活力,是一個好國家。因此雁國人民以自己是雁國人為豪,很多人說到自己國家時都會說我們雁國,以表示自己的愛國心與自豪感。

六太帶着惡作劇的笑容,說。

“我生來就是雁國的人民,死了也是雁國的人民。”

“沒這麽誇張吧。”鳴賢笑笑,沒有多在意。

“樂俊,你母親讓我給你帶的東西,我過幾天再送過去。”

“謝謝。”樂俊高興地道謝,“每次都麻煩您……”

六太擺擺手,“沒關系,我也是去玩的,順路而已。”

樂俊在兩年前已經從巧國将母親接過來,現在拿到靖州的戶籍,住在離關弓不遠的裏家。有長假的時候,樂俊也會跑回家,見見母親,而平時,樂俊的母親也會拜托人送一些東西過來,通常是自制的食物,也有時候是一些自己做的衣物。

原來樂俊母親每次拜托的人是眼前這個年少的孩子。

雖說雁國靖州治安不錯,但是這麽小的一個孩子一個人走來走去,鳴賢看來也很厲害。

可是鳴賢一次都沒有看到六太跑到大學給樂俊送東西呀。

難道說……

“莫非是你?!”鳴賢突然大叫,成功地引來很多其他食客的眼光。

六太不滿地嘟嘴。

“小聲點。”

“不好意思。”鳴賢道歉,壓低聲音,“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那天夜裏到樂俊寝室的是你嗎?”

“那天夜?”六太一愣。

旁邊的樂俊忍不住嘆息,鳴賢看到樂俊的表情,大概也猜到了。

“啊啊,”六太反應過來,“原來那個剛敲門就推門而入的無禮的家夥是你呀。”

鳴賢不小心被茶嗆到了,說到無禮,眼前這個孩子才沒有資格這麽說人吧。

“鳴賢以為俺當時是跟女人私會。”

樂俊尴尬的向六太說明,六太聽完後,不給面子地大笑,紫色的眼睛彎成月牙狀,歡樂的笑聲配上燦爛的笑容,讓鳴賢不小心失神了一會兒。

“你為什麽一定得在晚上到大學呀?”

說到這個,鳴賢也有一大堆東西想問。

六太好不容易停住笑,睜着有些淚汪汪的眼睛,看鳴賢。

“白天太麻煩了,晚上可以偷偷溜進去嘛。”

理直氣壯的回答,看似完全不把那些看門的守衛放在眼裏。

“那你那天夜裏幹嗎還要逃走,害我以為是……”

“樂俊的女人?”六太陰陽怪氣地說着,樂得看樂俊手足無措的樣子。

“是啊。”

“我都說是偷偷溜進去的,肯定會逃跑的嘛,而且那天又沒有包上……啊,就這樣,上菜了。”

六太的注意力轉至食物。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邊消滅食物,邊談各種各樣的事情。

六太是一個很神秘又很奇怪的孩子,鳴賢這麽想。

說話比較無禮,但也不會給人粗魯的感覺,許是出身比較高,習慣不怎麽尊重別人。鳴賢還記得六太剛開始淡漠的表情,白皙的臉蛋和冷色調的紫色眸子,默默注視別人,明明只是只到他胸膛的孩子,卻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錯覺。

可是說上幾句之後,對着只能算上初面的自己,六太開始露出笑容,暖暖的,而豐富的肢體動作和表情,使鳴賢強烈懷疑剛開始冷漠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眼前這個活潑的孩子。

六太有這個年紀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具有的冷靜視角,知道的東西很多很廣泛,鳴賢有時有一絲像是跟長輩讨教的錯覺,但六太孩子氣的行為模式,加上天真的笑容,吃到東西時滿足的表情等等,表明他還是一個孩子。

吃完豐盛的午餐,鳴賢覺得自己連走動都成問題,真不曉得那只小小的六太怎麽可以把那麽多的東西放進肚子,還認真地考慮要不要再叫一些糕點。

鳴賢跟樂俊讨論下午的安排,六太的手忽然伸過來,輕輕地抓住老鼠的胡子,往自己的方向拽,鳴賢頓時目瞪口呆。

“樂俊,你有沒有想吃的?”

“沒有。”好脾氣的樂俊無奈地回答。

鳴賢有些憤怒,瞪着六太那張無辜的漂亮臉蛋,出聲指責。

“六太,你太過分了吧。”

“哈啊?”六太睜大眼睛,不僅是六太,樂俊也吓了一跳,看臉色不佳的鳴賢。

“樂俊是半獸,可你也不用這麽羞辱他。”

六太不悅地皺眉,“我什麽時候羞辱了樂俊?”

“那你剛才在做什麽?”

“問樂俊有沒有想吃的東西呀。”

“鳴賢,你不要激動,恩……六、太……鳴賢只是看您抓俺胡子,有些擔心而已……”

“擔心你被我欺負?”

六太反應很快,立馬懂了是怎麽回事。

“差不多吧。”樂俊苦笑,拉拉鳴賢的衣袖。“鳴賢,六太沒有惡意的。”

“可是……”

“喂喂,樂俊可是老鼠呀,叫他注意,抓胡子不是很快嗎?而且很好玩。”

六太繼續沒心沒肺地刺激鳴賢。

“雖說是半獸,雖說是老鼠的形态,但他還是人啊。”

“我沒有說樂俊不是人啊?”

“你……”

“你在忌諱什麽,老鼠就是老鼠呀,就像你一出生就是那身皮囊一樣。”

六太輕描淡寫,目光很認真,眼中沒有厭惡沒有鄙夷,是一片紫色的平靜。

鳴賢倏地明白過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心裏一直有疙瘩的,不是六太,而是鳴賢他自己。

他知道半獸和普通人除了形态,沒什麽區別,因此他的理智與道德迫使他對待半獸也像平常人一樣。樂俊是他的朋友,所以他會幫樂俊,也會怒斥那些嘲諷樂俊外表的人,可是他何嘗不知,半獸真的與他們有些不同,如老鼠或者狗,他們的嗅覺很靈敏,如熊或老虎,他們的力氣比平常人大很多。鳴賢想平等地對待半獸,所以他想無視半獸與平常人不同的地方。

而對于六太,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不只是權利或者地位之類的,還包括半獸所特有的特征,樂俊是老鼠,所以六太去抓他的胡子,如果樂俊是有長頭發的人,六太也會去抓他的頭發,就是這麽簡單的一個事。

對六太來說,半獸的不同,僅僅是那個人的特征而已。

鳴賢閉上嘴,沉默地看六太明淨的雙眼和充滿生氣的臉。

這是一個如同玻璃般透明的人。

鳴賢很慶幸他遇到了六太,讓他發現自己內心中虛僞的一部分。

看到鳴賢熄火,六太努努嘴,邊翻口袋,說,要走了。

可是下一瞬間,六太身體一僵,對着樂俊和鳴賢奇怪地笑一下。

“……你們是出來買東西的是吧?”

“恩,下午還要去買一些其他的東西。”

“那,”六太不好意思的笑,“有帶錢吧?”

樂俊和鳴賢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你沒有帶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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