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匆匆月 匆匆事
第07章 匆匆月 匆匆事
接下來的月餘,幾乎都在查賬和一間間鋪子的巡核中匆匆度過,冬天的末尾終于離去,靖城漸漸要喚起春光。
這一日裴元辰剛剛起身,慢慢走着到書房去,院子裏還有些寒涼早息,侍女仆從們正悄聲做着自己的事。
天邊尚且晦暗,他踱步走過石橋時,就聽亭竹匆忙跑來,一眼看到裴元辰後急忙喊道:“公子!”
裴元辰站定,只見亭竹一路小跑,尚且還喘着氣,連忙站定後道:“前門的說,二小姐來了,正在角門外等着呢!”
裴元辰一愣,又擡頭看了看天色,不免微微有些訝然,此時怕是剛進卯時,甚而還不曾看到日出的影子。
雖說按照路程來看,确實是這幾日就到,但都想着來之前興許會知會一聲讓人去接;或者是在辰時往後,帶着行李随從進府。
但此刻人确實已經到了,三房夫婦不在府中,此事是由惠妃一應安排的,裴元辰現下首要的事情也該是先去将人接進來,于是他道:“亭竹,你先讓人請進來,且到正廳吧。”
“是,公子。”亭竹應了,又匆匆出去,交代來傳話的小厮。
裴元辰返身回去,換了一身月白的常服,就到平安居的正廳去,下人開了正院的大門,絲毫不敢輕慢。
不消一盞茶的時間,裴元辰聽見外頭的聲響,便知是人已經到了,便站起身來出門去迎,卻見院門外一頂松青四角軟轎慢慢過來,除去擡轎子的四個小厮,竟只跟了一位約摸三十歲的婦人并一個模樣稚嫩的丫頭。
停穩了轎子,那婦人就上前去掀轎簾,裴元辰走下門前臺階,只見一雙蔥白柔荑的手輕輕搭在婦人小臂,那小姐行動娴雅,從轎中下來。
晨光此時熹微,微風輕拂,只見這小姐青絲如絹,仿佛堆雲砌墨,微微擡頭間,一張粉面鵝蛋臉,正是柳眉彎彎,翦水秋瞳,瓊鼻似玉微翹,兩片秋海棠花瓣似的櫻唇,神色卻溫柔寧靜,更顯娴靜端莊,如姣花照水之姿。
然渾身打扮卻更加端莊簡雅,頭上只簪一朵攢粉青碧玺水仙珠花,配一只銀鍍青白簪子;上穿秋波色撒花衫,下配湖水藍織錦蝴蝶羅裙,模樣清俊大方,是個标致溫柔的小姐。
裴容蘭也微微打量了一下裴元辰,見其劍眉如削,雙眸清亮如水,高鼻薄唇,而長身玉立,如鶴骨松姿,正是一個翩翩少年郎。
然後回神便福身道:“見過二哥哥。”
Advertisement
裴元辰伸手虛扶,“妹妹不必多禮,先到正廳稍歇。”
一行人進了正廳,裴容蘭坐下後,裴元辰便坐到對面,“西苑雖已經收拾出來,但妹妹初來乍到,不便貿然獨住,先委屈妹妹住進這院子的婉居一段時日。”
“如何委屈?反而是我麻煩哥哥。”裴容蘭抿唇淺笑。
裴元辰微笑着說:“我不過讓人收拾間小院子,西苑是姑姑從內宮派遣了人來打掃準置,何況你我一家,沒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不單要謝姑姑,哥哥也是要謝的。”裴容蘭淺笑颔首道,“只是不知何時方便拜見娘娘,想來娘娘公務繁忙,我是不敢輕易打擾的。”
“妹妹舟車勞頓,等過幾天安頓好了,再到宮裏拜見姑姑也不晚。”裴元辰回道,“眼下妹妹先安頓到婉居,若有什麽需要的,只管來知會一聲。”
外面太陽已出,漸漸灑進廳堂來。
裴元辰站起身來,“妹妹先在我這裏用膳吧?”
裴容蘭應了,雲畫便帶着丫頭們布置早膳。
等用完早飯,才剛剛辰時,眼看時間尚早,裴容蘭正要告辭帶着随從們到婉居安置,就聽見外頭傳來一陣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那聲音愈發近了,下一刻便看見一個身穿碧青衣裙的小姑娘笑着跑進來。
只見這小姑娘模樣稚嫩可愛,眉眼彎彎,正是明眸皓齒,巧笑倩兮,使人見之便心生親近之意。
卻看見裴元辰身側站着一個漂亮小姐,微微怔愣一瞬便反應過來,這就是那個一個月前說要到都城來的、二叔家的女兒。
興許是一見如故,興許是為了一個月來暗暗的猜測期待,裴容詩立即彎起眉眼笑着道,“這是二叔家的姐姐嗎?好生漂亮!”
裴容蘭聽見這突然的誇贊不禁一愣,随後便有些羞澀地笑了笑,說:“這是三妹妹吧?”
裴容詩已經走上前來,伸手拉住了裴容蘭的手,“是啊,我聽哥哥說二姐姐要到都城來,這一個月正盼星星盼月亮呢!”
裴容蘭感覺到一雙溫暖的小手握住了自己的,心裏慢慢生出一種難言的親切滋味。
自己在家裏時沒有兄弟姐妹,得知要來都城時,自然生出了一些手足相處的向往期待;可這一個月來也确實是舟車勞頓,除開旅途的疲勞乏味,離家漸遠,便開始有些惴惴不安,難免的心慌難安。
但現在終于到了裴家,看到哥哥是這樣儒雅随和,說話行事周全适宜;連這個初見的小妹妹也是可愛可親,一顆心終于安定下來。
“姐姐,你吃過飯是要到婉居嗎?我帶你去吧,婉居正好就在我的院子旁。”裴容詩笑着。
裴容蘭不禁點點頭,随後看了一眼裴元辰,卻見裴元辰并不反對,“這樣也好,讓容詩帶你過去看看。”
裴元辰将兩個妹妹送出院門,見原本還有點疏離緊張的裴容蘭在這幾步路間已經放松自如,又看自己的妹妹一路上笑臉不斷,眉眼彎彎,倒是格外高興的樣子,自己便放下心來。
于是裴元辰仍舊到書房去。這一個月查賬巡核,如今已漸漸步入正軌,每日只有些瑣碎事情需得處理,并不十分繁忙。
裴元辰進到書房坐下,卻忽然聽見窗臺上有白鴿撲棱着翅膀落下,于是又起身上前取下信鴿腿上的書信。
展開來看,正寫的是:“西南動身,陸家将至。”
裴元辰看了,複又卷上,随手用殘餘的一點燭火點燃,抛在燈盞蓮花盤中。
這陸家沒有別家,正是鼎鼎有名的皇商陸家。
歷朝歷代裏,礦業鹽業都是國之根本,那時元祖立朝,軍費開支龐大,正是門下的陸氏門客,為其支應周轉,采集礦物、打造兵器、運送糧草……件件後方大事,竟都被交入陸家手中,元祖對其的看重信任可見一斑。
後來建朝之後,全境內的礦業鹽業便全部交到了陸家家主手裏,成了正經繼承的皇商。
給皇帝辦事,既是榮光,又是恩寵。到先皇時,更是有陛下的親妹嫁入陸家,一時之間,風頭無量。
只是靖朝礦産,大多聚集在西南腹地,山嶺重重間,于是貴為皇商,便落在西南雲州,世代族居。
但這件事也有明顯的好處——遠離了靖城,便遠離了權力的漩渦,此後不管是哪位皇子繼承了皇位,陸家只管給皇帝辦事,不參與黨政,不參與皇儲之争。
由此形成了慣例,每歲都要派人來靖城朝見陛下,而去歲陸家老家主退位,傳給了長子,如此一來,今歲應當會換人來靖城。
裴元辰微微一頓,陸家年輕一輩的,可堪此任的,正是剛剛及冠的嫡長孫——陸良淮。
此刻院子裏寂靜清亮,石橋下流水潺潺,旁側的一叢花木上點點嫩綠,此時正到了二月末,已經有了萬物複蘇的跡象。
白鴿仍舊在窗臺上輕巧跳躍,歪着頭打量眼前人,裴元辰取了一碟黍米,這白鳥便低頭進食。
裴元辰複又坐回書案裏,取出一方松煙墨自己點水研磨。
他自小讀書寫字時,一貫不用人侍奉,常常是一個人在書房裏,于是此刻只有鴿子咕咕的啄食聲,合着他研墨清透之音。
聚出一點墨水,便攤開一頁短紙,執筆寫着,之後複卷好塞入小竹筒,走到窗臺處重新綁到鴿子腿上。
白鴿已經吃飽,擡擡腳晃蕩了兩下,便咕咕飛落到水池邊的石頭上,低頭點水喝。随後便是一揚翅膀,飛進牆邊耀眼陽光裏,幾下就看不見蹤跡。
裴元辰卻仍站在原地,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麽,清風緩緩吹拂,帶來一絲似有若無的清新氣味,不知是哪處的嫩芽,或者是哪裏的迎春花苞;陽光照在身上,帶來微微的暖意。
越過重重烏瓦牆頭,只從這扇窗子裏望去,也可以窺見湛藍闊遠的天空,天邊白雲絲縷飄散,如天邊一線般層層翻湧,也許這是天上的岸邊微波,海邊輕浪。
從旁邊的院子裏傳來侍女們行走的腳步聲,還有隐隐約約的談話聲,只是離得遠了,聽不真切。
裴元辰伸手收走窗臺上那碟黍米,擱在一旁的架子上,自己蹲下身子從底層的書格裏抽出一卷賬簿,看起來倒是厚厚一本,拿在手裏也頗有些分量。
他走過書案,将賬簿攤開在桌上,換了一只筆慢慢看着标記。
靖城裏總有忙不完的事,樁樁件件都是大事,處處都能掀起一陣風浪。這次陸家動身來都城,怕是又要好些時候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