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晴好天光 作畫時
第16章 晴好天光 作畫時
第二日天還未亮,天幕尚且帶着藍色暮霭,低垂間幾顆隐隐的星子,娥眉一般的彎月仍可窺見。
但裴容詩已經早早起床,而裴容詩梳洗時,雲香已做好了膳食,另備了一份,裝在食盒中遣人送給楚夫子後,便伺候裴容詩用早飯。
吃過早膳,才剛剛過辰時三刻,但裴容詩思慮着前幾日課業暫緩,而三日前新學的文章這幾日也不曾看過,應當要到學堂去複習,于是早早帶了書箱到墨池居去。
進得門時,卻見楚淇已經坐在書案前,垂眸認真,正寫着今日教習內容,裴容詩上前問好後,便也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此間時間尚早,裴容詩身邊只跟了一個小丫頭雲英,是專門磨墨泡茶的,此時便自覺取了一旁小櫃中的茶葉茶具,轉到墨池居所配的小茶室裏煮茶。
裴容詩自己取出紙張,又取了墨硯開始磨墨,楚淇擡頭看了,又起身勻出自己已經磨好的墨水,放在裴容詩桌案上,“你且用這墨寫字,可還記得前幾天的文章內容?”
裴容詩點點頭,楚淇便道:“你且自己默一遍,寫好了拿給我看,若有遺漏錯失,我便再給你講一遍。”
裴容詩又點頭,樣子格外乖巧,楚淇微微笑了,便又回到自己的位上,繼續寫着文章內容的詳解,力求講習時通俗易懂。
這時太陽才慢慢升起,晨光從格扇窗中透進來,盈盈而柔軟,窗外的紫藤蘿在清風中微微晃蕩,打下一抹倩影落在裴容詩的宣紙上。
裴容詩才循着夫子所講文意,慢慢默到第二段,便聽身後門扉一響,以為是哪個小厮侍女,便不曾擡頭。
誰知那人到她旁邊停下,已經站到了楚淇桌案前,于是她擡頭,卻見是個年輕的女子,身着宮中女官服飾,單從衣着上打量,便知應當是哪位貴人身邊的貼身女官,只是看着臉生,從前應當沒有見過。
那女官先是對着裴容詩福身行禮,“裴小姐好。”
之後便又轉向了楚淇,俯身行禮,動作标致大方,可見是得過極好的利益教養的。
裴容詩見這女官似乎不過十六七歲,而樣貌秀麗可人,氣度不俗,心裏便緩緩想道:這樣的女官我若見過,定是可以記住的,只是她進來雖然先朝我行禮,但朝着夫子卻更加恭敬,想來本就是認識夫子的,只是不知道是宮裏哪位貴人要尋夫子?
裴容詩自己心裏百轉千回間,卻又猛然想起,宮裏的恪靖公主似乎也曾受過夫子教授,昨日也曾以師位參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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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便聽那女官道:“見過楚夫子,恪靖殿下請夫子到宮中一見。”
楚淇看一眼那女官,又看看桌上教案已備,便緩緩擱下筆,看了看女官又看看裴容詩,說到:“不知殿下有何吩咐,在下今日需得給裴小姐教授課業,若無要事,恐怕難有空閑。”
裴容詩聽了,卻微微睜大了眼睛,幾乎想問一句:夫子,您不去不要緊,只是別拿我當理由哇!
誰知那女官似乎料到此情此狀,只是笑眯眯地從袖中取出一塊令牌,裴容詩連忙眯眼細看,只見是一塊和田玉鳳紋令牌,裴容詩又睜大了眼睛,心裏不自覺驚訝:請夫子進宮,居然要拿趙貴妃的令牌來嗎?
只見那女官微笑道:“若無要緊事自然不敢打擾夫子,只是奴婢是遵趙貴妃之令,請夫子進宮為公主畫像。”
楚淇沒有答話,面上平靜。
這廂* 裴容詩看看他的臉色,又看看那女官,又再次去看夫子,卻聽那女官又微笑着說:“夫子初到都城時曾沿途賣過一些書畫,貴妃娘娘偶然得了,甚為贊賞,又知夫子曾教習過公主,于是遣奴婢來請夫子,為公主作畫。”
這次楚淇聽了,卻慢慢站起,拿了案上教案解注,走至裴容詩案前,将其放好:“小姐且看看,今日通讀此文便可,不必強背,若有什麽不明白的,先去問問你兄長,待我明日再給小姐講解。”
裴容詩拿起看了看,點點頭。
見這小姑娘并不開口說什麽,楚淇便道,“還請岳女官帶路。”
那女官于是面上帶笑,又朝着裴容詩一禮,随後便與楚淇出門去。
裴容詩回頭去看,一時之間卻被門外樹影晃了眼睛,于是又轉頭看看那疊教案,此時茶室門口伸出個小腦袋,正是方才在煮茶的雲英,探頭探腦道:“小姐,那茶還喝嗎?”
“喝啊,只是要勞你灌進茶壺,提着跟我一起去找哥哥了。”裴容詩将教案拿在手裏,支着腦袋看,只見墨字文雅端正,紅朱批注,只是字跡中有一筆撇卻格外奇特,像柳葉一樣,可見潇灑自如。
想來夫子是擔心龍飛鳳舞之字不便裴容詩學習,這才寫的端正隽雅,只是常言道,字如其人,故而其中氣韻也不好完全遮掩。
太陽漸高,雲英倒好茶湯,用了錦袋保溫,裴容詩便去尋裴元辰看書寫字;而另外一處,楚淇不多時便進了宮。
仍舊是方才的岳女官帶路,楚淇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面,今日畫像是在禦花園的湖邊涼亭中,故而要穿過一片假山曲廊。
剛走進假山小道中,拐過彎角,卻見岳女官行禮,便退回離去。
楚淇一頓,就感右側手腕被一扯,他略踉跄一步,便跌進假山一側垂垂楊柳的陰影中,一身雪裳的少女牽着他的手腕正眉眼具笑,不似平常那般冷淡疏離。
楚淇往後扯了扯手腕,卻沒能掙脫開來,于是微微嘆氣道:“還請公主松開在下。”
趙煙卻将楚淇的手腕提起,微笑着合緊了手指,“夫子不是一向知道我的嗎,我是吃軟不吃硬的。”
楚淇抿唇,又道:“今日能為殿下作畫,草民不勝榮幸,分外感激。”
少女微微挑了挑眉,便慢慢放開了楚淇的手,卻仍舊笑盈盈的,看着楚淇默默往後挪動的步伐,一步步逼近。
只是楚淇再往後走了一步,便覺脊背碰上了假山石,實在是退無可退。
而趙煙笑意盈盈,卻沒停下腳步,緩緩靠近楚淇,兩人之間,惟餘一步,她卻輕笑一聲,又歪着頭,略略前傾,笑着道:“夫子在說謊,夫子其實并不想見到我,不是麽?”
于是氣息便撲在楚淇脖頸上,溫溫熱熱,卻刺的他想往後退,可惜後背已經抵上了假山岩石,一步也退不得。
少女比他低了一個頭,此刻歪着頭仰面看他,楚淇方一低頭,兩人便直直地對視着,輕而易舉便望進少女如墨玉般的眼眸中。
看着少年眼中的冷靜,趙煙忍不住輕笑,默默地伸手抵上他身後的石壁,這樣打遠瞧着,仿佛是兩人相擁一般。
“夫子與我久別重逢,竟沒什麽話要說嗎?”趙煙笑意不減,“從前夫子剛來王府的時候,我記得夫子可不是這樣的,如今夫子雖不再教授于我,可是好歹算得上相識一場吶。”
楚淇只能沉默着努力往後靠。
少女挑了挑眉,“難不成我是什麽蛇蠍,唬的夫子竟不肯與我敘敘舊?”
“并非,只是……在下好像記得,昨日才與殿下見過吧?”楚淇冷靜道。
這話卻逗得趙煙笑出聲來,她支着山石,微微站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有些翻起的雪色衣袖,随後便道:“夫子且去涼亭裏等待,我還要去換身衣裳,不過夫子覺得,是胭脂紅好看還是蓮瓣紅?”
“草民不敢置喙,全看公主喜好。”楚淇垂眸,看起來倒格外恭敬。
少女卻微微笑了,提着裙子轉身朝外走去,她踏上石階,于光亮中回頭看楚淇,一雙眼眸閃爍着明滅笑意,“夫子,待會見。”
少女轉身離去,四周靜谧。
楚淇卻忽然默默嘆了口氣,頗有些無奈,“嘶……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楚淇。”
在外守着的岳女官此時走進來,仍舊帶路。
等楚淇到了涼亭中,畫具已經一應擺好,湖旁的花窗裏風景一片晴好,美人榻邊一盆栀子香氣濃郁,兩側珠簾攬起,香幾上白玉香爐中,升騰的檀香怡人惬意。
楚淇坐好後打量着窗外風光,而不多時便聽身後少女步履輕盈,胭脂紅的裙角從楚淇身側拂過,繁複織錦的袖子上,珍珠潤澤美麗。
趙煙烏色雲鬓嬈嬈,清冷眉間一點花钿,如山茶花般美麗動人,丹唇如畫,而少女及笄年華,略作點綴,便皎如天邊朝霞,灼若綠波芙蕖。
趙煙走到美人榻上坐下,輕輕倚靠,少女唇角微微勾起,而眼睛裏盛着隐隐笑意,和着明媚景色,正是一番好風光。
楚淇調着顏料,認真的看着眼前人,便開始提手作畫,涼亭中只有幾個宮女在門口侍立,除了畫筆微微的拂過畫紙的聲響,便再無其他,一時間靜谧如夢。
而天地間明亮燦燦,清風徐徐,水波粼粼,偶爾能聽見湖水中魚兒游曳,劃過一道痕跡,震蕩清波漣漪,然倏忽間便鑽入水底,不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