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 師·門·同·心

54   師·門·同·心

◎同心◎

天下誰不知道, 即将接任大秦丞相之位的李廷尉,師出“後聖”荀子。

大秦如今,以法家治國, 而法家的集大成者, 韓非子, 亦師承荀子, 與李斯是師兄弟。

“韓非著書,李斯采以言事”,本是美談。

然而大秦如今大多都不太提這件事, 原因就是韓非身死秦國大牢,且都傳他下大牢的原因是李廷尉嫉妒,甚至讓他死亡的毒藥是李斯送去, 這就讓天下人說起這師兄弟時,多少有些尴尬……

不過尴尬的都是別人, 李斯自己平時的心态是很平穩的, 畢竟人死不能複生,他最多也就是子時完成一半工作時, 看着月亮, 感慨一句, 權力越大, 工作越多,當初的自己還是太年輕沖動。

——但現在人死還真能複生了。

李斯此刻, 充分感受到了天幕裏的兇險。

這該死的升級版技能, 描述裏甚至還喜氣洋洋地說, 一個和諧有愛的師門, 就該不抛棄不放棄, 每次出動, 必然就是全體出動,絕對不會出現什麽落單掉隊的現象。

李斯盯着那個“和諧有愛”,感受到了什麽叫蘑菇的嘲諷。

聽着頭頂的風扇嗡鳴,李斯糾結萬分地擡起手,釋放出了技能。

釋放瞬間,他冥冥之中懂得,要說出一條規則。

李斯開口:“民必編戶,持符而行。”

話音落地,屋子裏出現一條暗金色的細線,橫亘在房間正中。

風扇嗡了一聲,上面浮現幾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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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一本怪談書]

[籍貫:怪談市]

[年齡:33天]

[特征:形态變化,可附着于它物。可使具有一定流傳度的怪談成真。]

怪談書正想要要逃脫,一位而立之年的秦官同樣擡手:“典籍造冊,國之重任。”

這話一出,空中再浮現一條淡金色線,怪談書立刻掙紮着,從電風扇上剝離,現出書籍本相,在兩人面前一頁頁翻動。

是正任秦國禦史的張蒼!

掌管文書,正是他職權範圍,恰好延長了怪談書的停留時間。

張蒼話畢,他便疑惑:“我怎會上天……是廷尉的技能?”

都是荀子的學生,張蒼還喜好數學,頭腦自然不必說,他只一瞬,便反應過來,自己必然是被李斯的技能叫上來的。

他與李斯雖然都是荀子學生,然而素來交情平平,上天這種事,怎麽都不該叫他上來。推了一下原因後,他腦中立刻浮現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廷尉的技能……該不會是可以叫來師兄弟吧!

想到李斯在同門中的人緣,張蒼立刻後退兩步,來到天師身邊,掏出一根刀筆,跟着一起戳那個金色錢袋。

不為別的,就為了避開戰場,順便等着一會看戲。

此時屋裏已經又出現兩人,一個是他眼生的弟子,念了一句蛙律:“不可淩空飛行,以免驚人。”

怪談書閃爍片刻,從空中掉落一瞬,又複飛起。

另一個是浮丘伯,他擅《詩》不好法,此時出現,他也說的是詩中句:“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

這是《雞鳴》中的句子,與那句蛙律相近,都是為了讓怪談書落地,許是因為他一生學《詩》,這句話的規則力量比上一句更強,書籍漂浮空中,翻頁的動作更加遲緩。

“書翻頁完畢,就會再次逃脫。”張蒼提醒。

這時,又一個身影出現。

始皇看着天幕上的新影,受到震動:“韓非!”

來人,正是已逝去十五年的韓非!

張蒼原本還沒認出此人,接着,他就聽到這人一字一頓道:“強,有所,不能勝。”

在怪談書的哀鳴中,張蒼想起了這人的身份。

是韓非!

他料到會有事發生,誰能想到,會有這麽大的事發生啊!

他立刻與所有人一樣,扭頭看李斯。

李斯持金線而立,神态鎮靜,他靜靜看着韓非。

韓非狀态顯然與幾人不同,他身軀半透明狀,衣着年齡都與死時相似,但并沒有長睡剛起的混沌感,反而眼神清明,似乎醒來時,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外界的事。

事實也正是這樣,為了避免死去的師門中人出現後,不知道目前狀況,影響技能使用,技能貼心地為他們灌輸了死去後,環境的變化,和當前的狀況。

這确實是貼心的舉動,比如有人師門年齡跨度大,萬一剛好趕上科技革命,死之前還都在用轉圈撥號的電話,醒來的時候都開始使用智能手機,在現代背景的副本裏,很容易因為常識不到位,而出現問題。

然而對于韓非……

他死在秦王政十四年,十五年滄海桑田,他看到的第一件事:韓國被滅。

剛複活的韓非:“……”我覺得我還能再死一次。

滅韓兩年,滅趙,再一年,荊軻刺秦王,又兩年,滅魏,又三年,滅楚燕,再一年,滅齊改制。

這個速度和密集程度,即使是韓非,也有些驚訝。

然後全國遍修馳道,封禪泰山,韓非心中五味雜陳。

正當他心态複雜時,他眼前晃過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一個巨大烏黑的水幕,懸挂天邊。

韓非:等等,這是什麽?

在這種灌輸知識的玄妙狀态下,外界時間過去得極慢,他索性把目光放近,看天幕中,出現一只皺巴巴的鬼頭。

而秦人高呼是仙。

韓非:瞳孔地震。

這才是“飾邪”吧!!!

随後,他眼前出現鹹陽衆景,他看到鹹陽漸漸出現燈火,出現土豆,牛蛙,也看到李斯,在大秦劇變中,從時時出力,變成日日辛勞,變成日夜操勞,忙到那顆活躍的野心都想離家出走。

韓非……韓非笑出了聲。

李斯眼中時間流速正常,他的視角看來,是韓非說出話,使怪談書上的弱點被放大的下一瞬,韓非的臉色變幻,一息後,就失态地大笑出聲。

有悲有喜,複雜至極。

笑過,韓非對李斯說:“我原,原以為,将,如商君,危殆于法術。不想,竟……竟死于法外。”

李斯早想到韓非種種可能會說的話,也已想好對答之言,但沒想到,他還沒回,韓非已經接着又說:

“土豆律,蛙律,雞律,現……現可加,‘複活律’矣。”

這話直戳心窩,忙到三天沒睡一個整覺的李斯,帶着倆黑眼圈,沉重非常。

李斯:你是懂怎樣傷害人的。

韓非一句話後,怪談書顯出左支右绌之感,這時又一人出現。

他兩鬓蒼蒼,露出垂垂老态,但周身氣度不凡,隐有包容之感,又含嚴厲之姿。

被李斯技能弄出來的衆人都驚訝道:“先生!”

老者雙目看向那本怪談書,稍作選擇,說:“星墜木鳴,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天降異象,都是自然道理,非鬼神施為,感到奇怪很正常,但不要害怕。

荀子,先秦知名反鬼神大儒。

數根淡金色線一齊收緊,把怪談書牢牢綁縛,徹底停止逃脫,落在空地上,被江霧集撿起。

由于韓非等人都算是李斯的技能效果,所以并不會額外占用江霧集的積分,她便招呼着其他人一起來戳金色錢袋,順便留着時間,讓這陰陽兩隔,但看起來人鬼情未了的師門幾人敘舊。

荀子先看了一眼韓非,當世後聖有些疑惑:“你著書立說,幫扶秦國,書中看來頗擅朝堂争鬥,怎會……”

怎麽會做出直接到秦王面前,說姚賈壞話這種行為啊。還被人家一查就查出來,然後和李斯聯手害你,這事說出來都覺得離譜。

韓非委屈低頭。

荀子又看李斯:“韓非,非罪卻被殺,有違法家之理,秦以法立國,當重法紀。”

李斯同樣低頭。

這接連出現的人讓玩家們大驚,關山用胳膊肘碰了碰張蒼。

張蒼用小刀筆一下一下戳着錢袋,正扭頭看李斯,被碰,回頭:“何事。”

關山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您是東勝神洲還是西牛賀洲人?”

張蒼莫名道:“這兩州位于何處?”

關山還沒來得及失望,江霧集召喚的真不是西游記世界的人,張蒼已經挂着官場微笑,打探起來:“兄臺所說之洲,位于何處?”

*

關山恍惚地目送一堆人離開,他再次确認:“真的走了?”

江霧集:“走了。”

關山嗷一聲倒在沙發上:“那都是什麽人啊,差點把我腦子掏空,太會套話了吧!”

抓完怪談書,砍錢袋的幾分鐘裏,他就被那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人各種套話,從天文地理,套到數學初中學什麽,要不是江霧集看時間來不及,提前結束召喚,讓李斯帶着錢袋,回到大秦,他估計能真能被掏空知識。

此時,江霧集已經關了直播,充分利用副本:大秦的1:44時間速率,讓大秦利用這時間,多砍幾刀。

關山還在哀嚎“可怕的世界到底在哪裏”,江霧集停下檢查怪談書的手,心裏想,我說那是大秦,你信嗎?

“是不是封神榜的世界,又搞智鬥又有妖怪的,”關山問,“封神榜也行,哪吒和二郎神我也喜歡。”

江霧集聽他這個好感範圍,忍不住問:“你是不是讨厭天庭?”喜歡的全是天庭反骨仔。

眼看時間差不多,江霧集再次打開直播,收回來破破爛爛的錢袋。

上面各種窟窿眼,估計在大秦遭受了好好的對待。

頂上的金色字,堅強停留在:[還差1/50刀,就能合成一個大砍刀,砍掉最後0.0001%哦!]

江霧集戳下最後一刀。

金色錢袋爆開,在原地留下一張怪談卡:[你永遠達不到的0]。

可使用次數:3次。

江霧集毫不猶豫就把其中一次,用在了馬姐身上。

馬姐被續命,兩眼含淚,感動道:“謝謝……真的,謝謝,你以後需要什麽,我一定不推辭。”

所有隊友,連同二五仔隊,都心中震動,在怪談市,這一次機會就是一條命,看到江霧集舉動,他們自問這種機會,拿去換什麽別人估計都會願意,要這樣送給別人,他們大概是做不到的。

也因此,他們更加敬佩江霧集。

二五仔隊對關山說:“老二,還是你有眼光。”早早就抱上了大腿。

關山也不提他是為了猴哥才入股,他昂首挺胸:“那當然,我眼光多好。”

江霧集安撫馬姐:“我還需要你的技能。”

馬姐的技能是勠力同心,對于她自己,一開始進副本時沒能組隊,後來遇到的隊友都面臨同化的生死威脅,這個技能很難發揮作用。

但對于江霧集來說就不一樣了。

她已經拉起了一個隊伍,目前都還沒有同化的威脅,馬姐的技能正好可以作為一個保障。用掉1/3的機會完全不虧。

另外……誰說總共只能有3次機會的?

怪談不能重複,并夕夕怪談之外,也還有別的怪談可以用。

江霧集翻開怪談書,說:“聽說過網卡時,永遠無法加載完成的進度條嗎?”

*

大秦空降進度條。

由于副本裏進度條加載速度格外緩慢,江霧集再次把進度條放在大秦,借用時間流速不同,加快進度條的進展。

此時,始皇與李斯坐在鹹陽宮中,完成今日政務後,始皇凝視李斯:“李卿。”

聽到這個語氣,李斯心驚肉跳擡起頭。

從上天看到他的技能的那一刻,他就猜到,陛下肯定會再次提起韓非。

韓非之才,世人矚目。秦國對于人才,向來是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渴求,更何況,韓非是如此有才。

法家裏,若論理論,恐怕沒人比得過韓非。

李斯已經準備請罪。

他聽到陛下的聲音響起:“李卿,可願再上天幕?”

這問話完全出乎李斯的意料,他茫然地擡起頭。始皇已經把一沓紙放在他面前——正是剛剛陛下一直在寫的內容。

李斯低頭一看,盡是些法家理論上的東西。

他正疑惑,就聽到始皇說:“上天用技能,将此物交予韓非,讓韓非作答。”

李斯:“……”

陛下,連死人也不放過啊!

作者有話說:

韓非(第一次複活):笑死,這不得忙死你。

韓非(第二次複活):(接到一堆問題)(茫然)(我已經死了,怎麽還能忙到我頭上呢)

始皇:(滿意點頭)(試圖把歷代秦國好用的臣子記在李斯師門)(試圖把自己曾祖記在李斯師門)(試圖把王绾等年紀大的老臣記在李斯師門)(試圖防患于未然把自己記在李斯師門)

(注:技能不認可單方面師徒)(技能過熱)(技能重啓中)

張蒼:他很喜歡書籍,擅長音律,歷法,在這個時候正在擔任秦國禦史,掌管宮中的各種文書檔案。

韓非怎麽死的:進了秦國大牢,死了。

有的人解讀成,因為他給韓國求情,秦王要殺他,這種貴族給毒酒留全屍是優待。有的人解讀是李斯嫉妒,說服秦王讓他下大牢,又趁機端毒酒。

第二種又資治通鑒可考,這裏采用第二種:

李斯嫉之,曰:“韓非,韓之諸公子也.今欲并諸侯,非終為韓不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歸之,此自遺患也;不如以法誅之.”王以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遺非藥,令早自殺.韓非欲自陳.不得見.王後悔,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 選自《資治通鑒·卷六》

韓非:這才是“飾邪”吧!

這段是這樣:《韓非子》裏有一篇《飾邪》,字面意思,我個人理解是矯飾邪乎的東西,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去解釋。

正文大概是說,有的國家打仗前占蔔,然後贏了,有的占蔔,輸了,又不是說占蔔對別人就靈,對自己就不靈,歸根到底是這玩意不可信。

“蔔筮鬼神不足以推斷戰争勝負,星體的方位變化不足以決定戰争結果。既然如此,卻還要依仗它們,沒有什麽比這更愚蠢的了。”

《問田》裏,堂谿公:“今先生立法術,設度數,臣竊以為危于身而殆于軀”。堂谿公還舉了吳起肢解、商鞅車裂的例子,告誡韓非說:“逢遇不可必也,患禍不可斥也。夫舍乎全遂之道而肆乎危殆之行,竊為先生無取焉。”意思是,人的遭遇不是事先設定的,禍患也是不能完全排除的。放棄保全自己和順心如意的生活道路而不顧一切地去幹危害自己性命的事,我替先生設想是不可取的。

韓非說,他推行法家思想,不為個人名利,而是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竊以為立法術,設度數,所以利民萌之資利者”。次是表明推行法治,不畏禍害,是“仁智之行”,而不推行法治,“避乎死亡之害”,是“貪鄙之為”。後是表明韓非不避艱險推行法治的堅定信念,“臣不忍向貪鄙之為,不敢傷仁智之行”。意思是,我不願意選擇貪生怕死的卑鄙行為,不敢傷害仁慈智慧的行為。

——荀子門下的韓非與李斯

法治日報·法治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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