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59「It's your call (随你們)」

夏洛克問了一個讓我追悔莫及的問題。

“就像你早就知道犯罪卿的身份了, 不是嗎?”

這從語義上來說,其實是陳述句。然而,這句反問句卻把我推到了無法言語的境地。

我清楚地能聽到我耳膜在“突突突”直跳。習慣去複盤做過的事情的這種習慣, 讓我能把所有回憶都填滿各種精密細致無比的細節。我甚至還能回憶起所有人的表情——在我說完每一句話之後, 他們發生了細微變化的神情。

我想起, 莫裏亞蒂教授一次又一次就像是求證一樣地望向我的方向。

而夏洛克這個敏銳無比的人選擇直接捅破那一層紙, 毫不客氣地揭示了真相。

我其實并不是大家眼中那種非常堅定又勇敢的人。就像是船長的犯罪嫌疑坐實之後,駕駛艙內的與船長一夥的人是否還值得信任, 開始存疑後,我負責指揮所有人安全撤離, 以及最後的時候,我堅持我是指揮者, 必須是最後一個離開船的人一樣。

我并不是因為我堅定勇敢才做了這件事。

因為我只是怕麻煩。

因為我怕我做的事情裏存在有任何的纰漏,會造成有人因我的決定而受到傷害。

我也怕我沒有做到自己能做的事情,會受到良心譴責。

如果能做到自己做的事情, 就應該義無反顧地做好。

我從小到大奉持的觀點就是要遵守規則, 因為按照規則做事, 是保證正确的做法。我甚至懶得再去想其他可以求全的靈活的方法。

事實上,我只是一個懶惰、不求進取、不願招惹麻煩的人, 喜歡躲在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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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面對夏洛克也是這樣, 在面對莫裏亞蒂教授也是這樣, 我總是期待着只要熬過他們這段時間, 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就能平平安安地度過去,一切都會結束了。那些我害怕的事情就會成為昨天, 前天, 大前天, 就會成為曾經。

我只要熬過去就好了。

那些不喜歡的東西,只要熬過去就好了。

我不想要看到夏洛克和莫裏亞蒂教授兩人直接對立起來,我不想看到莫裏亞蒂教授直接斬斷生活在陽光下的機會。我也不想看到夏洛克會被莫裏亞蒂教授針對。

我以為不說就好了。

可是,夏洛克并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人,莫裏亞蒂教授也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人。

随着這些紛雜起伏的念頭,我感到自己幾欲哭出。

不是因為我必須接受命運的安排,而是因為認清我這種無能為力的絕望和無助。

這讓我想起我爸媽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最後選擇離婚的事情。我其實知道他們一直都不喜歡對方,知道他們是為了我勉強在一起的,甚至因為這份勉強,有時候他們也會後悔過有我這樣的存在。可是,我一直假裝不知道,甚至學着電視劇裏面的那些孩子為了修補父母的關系,想了很多主意。我以為我們可以就這樣一直在一起的。

可是,其實我這些拙劣的把戲早都被看透了。

我現在坐在夏洛克的面前,仿佛那天坐在沙發上,看着父母財産分割書裏面,把我也給清算得明明白白,好像全世界就在那一刻就把我抛棄了,連空氣都在阻止我繼續呼吸,連喉嚨也不願意為我繼續發聲。

我垂下頭,坦率地,又輕聲地道:“對不起,實際上我确實是個笨蛋而已。”

我繼續說道:“關于「犯罪卿」,我真的一無所知。很抱歉,與您相處那麽久,終究在這裏暴露了我陰暗的本性。實際上,我對「犯罪卿是誰」一點興趣都沒有,所以每次你說要找他,或者他們的時候,我事實上都沒有放在心上。或許,我總是難以專注于與自己無關的事情,這大概就是本能的利己心态吧?”

這時,我擡頭,毫不畏縮地凝視着夏洛克的眼睛,不容他無視,堅定地問道:“福爾摩斯先生,您認為我現在該怎麽辦?”

夏洛克的藍瞳閃爍過一抹光芒。

他保持沉默,思考着,良久都沒有開口。

桌子上兩杯原本冒着熱氣的咖啡也跟着慢慢地冷卻。

咖啡廳裏的氣氛凝固,仿佛是靜止在一瞬間的時間裏。

我靜靜地等着。

我們陷入沒有聲音的心理博弈之中。我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嘈雜,胸口仿佛被千斤重的負擔壓迫着,但我并沒有退縮的打算。

我不知道我們對峙了多久,直到咖啡廳門口傳來一道溫暖的聲音。

華生責怪的聲音響了起來,“夏洛克,蘭尼你們太過分了。你們醒來,都沒有叫醒我。”

這個時候的我,緊繃的情緒其實并沒有得到半點緩解。

華生走過來的時候,用力地拍了夏洛克的肩膀,惹得夏洛克的表情跟着出現了一絲不滿,他又順手揉了揉我的腦袋。他的手又寬又暖,我跟着他的手擡頭的時候。他順勢抓了抓我的耳朵。因為第一次被人碰耳朵,我覺得有點癢,莫名把我逗笑了,想抓他的手。

華生沒有讓我得逞,拍了拍我的腦袋,繼續說道:“你們在密謀什麽,我也想聽。”

夏洛克面不改色地說道:“我們在說船長的案子。”說完之後,端起黑咖啡,輕抿了一口。估計是意識到應該涼掉了,他眉頭不滿地皺了起來,“華生,你要點的話,也順便給我重新要一杯熱的。”

華生對這個案子也很感興趣,“我對這件事還有一些事情不知道呢。”

他頓了頓又問我要不要換杯熱的?

我還有大半杯,覺得太浪費了,搖頭說道:“沒關系。”

華生回來的時候,給我和夏洛克各帶了一杯熱飲,還偷偷地跟我說,幫我點了熱乎乎的舒芙蕾。

“提拉米蘇口味的,店家推薦,你可以期待一下。”

我連連點頭,把冰冷的三明治放在一邊,想留肚子給美味的舒芙蕾。

夏洛克全程撐着側臉,明明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卻被我看出無奈的痕跡。他對這種生活細節素來是不屑一顧的,但是偏偏華生這一套就是有人(指我)一直很積極地回應。結果這種明明可以轉頭就忘的日常似乎就成了主旋律,連他都沒有完全拒絕。

船長的案子從墜屍到調查的整個過程,因為華生有參與還是比較清楚的。不過他還想要寫在自己的博客裏面,問我們有沒有其他更加多的細節。

我突然想起,前天晚上我半夜被人敲了門的事情,“我被敲了門,結果沒有找到任何人。我還請前臺的工作人員來檢查。”我從漫畫看到的時候,發現是科恩·克勞倫來敲我的門,之後被黑影拖走。黑影假裝是第一個敲門的人,繼續朝着我的方向敲門,結果發現我沒有開門,找了前臺幫忙。

華生開始疑惑起來了:“是誰敲門呢?”

我雖然知道那人身份了,但我也不能說得太明白了。

“你們不是說莫裏亞蒂教授是被科恩·克勞倫邀請過來嗎?從船長的陳述來說,那人就是來敲詐船長,才故意請了莫裏亞蒂教授一起上船,就為了逼船長給他一筆巨款。而科恩·克勞倫知道莫裏亞蒂教授除了是數學教授之外,也是蘇格蘭場的警探顧問。”

我說道:“船長的犯罪動機不是因為船的設計有問題嗎?”

華生點頭。

“設計紙上用的是名為納維-斯托克斯方程的非線性公式,這可以用來預測阻力,船體的水動力性能以及船只穩定性,船只需要在各種海況下都能夠安全航行是比較重要的。但是,在諾亞號的設計稿裏面,公式出問題了。”

華生疑惑道:“數據出錯了嗎?”

“現在都有數學建模協助計算,幾乎不可能算錯,除非是人為輸入錯數值。”

“我見過那個公式,看起來還挺複雜的,難道是公式寫錯了嗎?”

我又糾正道:“也不是,公式是對的。船舶設計公司的人不至于會看到公式少了一個數學語言而毫無知覺。其實,如果你們有關注官網的話,可以看到這次諾亞號的公司是打算自己走出一條新的航線。”

“然後呢?”

“從英國到冰島要經歷很多的海況,不僅是洋流的變化,海上風暴,冰川,還有潮汐。”我一邊說一邊回想記憶中見到的平面圖紙,“船只航行時要面對很多種情況。”

“我相信他們應該對此也做過很多的模拟測試才對吧?”華生打斷我的話,豎起兩根手指說道,“他們可是修了兩年時間。這要是有問題的話,其他人都看得出來,總不能全體都意識不到建成後有什麽問題?總不能把所有人都開除,或者用錢讓他們安靜吧?”

我再引導華生,說道:“其實我們還要想一個問題,為什麽科恩非得邀請莫裏亞蒂教授上船呢?如果只是發現一個錯誤,需要數學家來證實的話,用郵件也可以進行商量,不是嗎?”

華生為難地說道:“你把我搞糊塗了。”

我說道:“他邀請莫裏亞蒂教授嗎?教授在界內出名,是因為他用數學模型破案了,這也意味着莫裏亞蒂教授擅長做仿真實驗,也會收集數據。也就是說請莫裏亞蒂教授在船上做實地檢測,會很快得出船的問題。除此之外,教授很聰明,相信根據科恩電腦的數據裏面可以判斷出公式裏面出了一個問題。”

我解釋道:“公式的最大問題不在于它本身出現問題了。而是它引導我們往流體運動思考,相信在很多的仿真實驗裏面,船都做過檢測,并且成功通過了。然而,如果船只航線經過這次特殊的航線呢?洋流力影響大的區域呢,如挪威海,那裏冷暖流交彙,不僅産生溫度、密度和鹽度的差異,還有渦旋或者渦流。現在我手頭上沒有建模說明,但是我猜測,船只鋼筋承力會在這些交錯複雜的水力裏面出現不穩定的情況,船體崩潰是存在着可能性的。更別說,船長還有跟着參與建造過程,偷工減料了。”

夏洛克這個時候,冒出聲來了,“所以你是認為第一次敲你門的是科恩·克勞倫?”

華生驚訝道:“可是,這不是說要找莫裏亞蒂教授嗎?”

我見夏洛克想說,便在旁邊聽。夏洛克有條不紊地解說道:“因為他的房間出現了火災。所有人的房間都是根據船票配給的,對方既然能送票,自然是知道莫裏亞蒂教授的所在位置。可是第二天出現了火災,他艙房出現了變化,科恩·克勞倫沒有辦法第一時間掌握他的位置,轉而看向了在開船晚宴、占蔔師靈感挑戰,以及國際象棋俱樂部比賽上大出風頭的蘭尼身上,這樣的人也是數學系的,不是同樣可以求助嗎?”

什麽叫做大出風頭?

…另外我發現,夏洛克真的是什麽都注意到了,但真的會一句話都不說。

我覺得莫名有點尴尬,早知道我安安靜靜地什麽都不做了。我才不喜歡什麽大出風頭…

夏洛克說道:“這人是半夜來,而不是大白天的,要麽是他發現情況緊急,必須要找人幫忙;要麽是他一上船就被船長用藥物控制了,清醒的時間段不多,所以一找到機會,就跑出來出來找人。結果,被船長發現了。”

華生聽得忍不住唏噓起來。

而後,華生拿起手機檢查了一眼,發現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了。注意力好像立刻被跟着轉移了一樣,他興奮地說:“嘿,大家,今晚有個啤酒和煙火晚會,你們要參加嗎?明天就是聖誕夜的最後一晚了。在我來之前,就聽說船上的其他乘客們都迫不及待地期待着這個晚上的活動。我們也一去吧。”

華生邊說的時候,邊站起身。

我們确實在這裏待了很久了,得離開了。

我也跟着站起來,打算順着他的腳步走。

華生說道:“蘭尼,你想不想去?”

我雖然對此是無所謂的,但是華生去,赫德森太太去,那我也想去。我點頭,“我想去。”

這話落下來後,華生轉身對着夏洛克,提議道:“夏洛克,你要不要一起去?畢竟晚上沒什麽事情。”

我也順勢看向夏洛克,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停頓了一下,好像在詢問我的态度似的。我想起我們之前确實在華生來的時候,氣氛不太好,但是我本心并沒有想要和福爾摩斯先生疏離的。于是,我不由自主地補充道:“福爾摩斯先生,您也加入我們吧?”

夏洛克的态度不近人情,“原來你們的人生已經匮乏到,只能用大麥發酵的飲料和全是硝煙味的火丨藥制品來滿足了嗎?”

夏洛克說話間一頓,皮鞋在地上慢一步發出“噠” 的一聲。

華生對夏洛克的心思捉摸不透,于是說道:“那你要去嗎?”

夏洛克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而目光閃動間,如同光芒展開翅膀躍動着,從我們身上飛到遠方。他的态度一點都不見有半分允許自己讓步的松懈。

“It’s your call.(随你們)。”

他卻是這麽說道。

華生忍不住笑起來,我的心情也跟着雀躍了幾分。

隔着咖啡廳的玻璃門,我看到街頭對面剛好是莫裏亞蒂教授和他的家人們。他們在我看過去的時候,正好也望了過來。我們的目光交彙,仿佛時間在那一剎那凝固。

我也得和莫裏亞蒂教授正面回應一次了。

我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朝着他們的方向揮手示意。莫裏亞蒂教授明顯一愣,稍微點了點頭,并沒有打算多做交談,而是與他的家人們繼續走過,消失在了人群中。

餘光中,我瞥見夏洛克朝着我的方向望了一眼,但他沒有多說,而是大步走在我和華生前面。

晚上的啤酒和煙火晚會,注定會是一個充滿未知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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