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長夜

第031章 長夜

“大人。”李清河剛走下場, 鲶尾就帶着黑氣沉沉的笑容迎了上來,“您之前答應我們什麽來着?”

“哈、哈哈。嗯……”在對峙山姥切國廣時明豔張狂的女人瞬間癟了下去,幹笑着打哈哈,目光游移, 左顧右盼試圖轉移話題。

結果骨喰和鳴狐一左一右堵住了她遁走的路線,揚着小臉盯着她。李清河默默後退一步, 又撞上了從後面貼過來的平野和厚。

“主人,我們該好好談談您不愛惜自己的問題了。”後面的平野微笑。

……很好, 四面楚歌。

“被教育了呢, 大人。”莺丸看着被五雙眼睛刺得冷汗直流的李清河,輕笑出來。

“這真是……”旁邊的三日月宗近掩了唇,看着包圍圈中心連連道歉自我反省的女人,眼睛眨呀眨, 突然就“噗嗤”一聲笑出來。“真是位好主公呢。”

“能奉于主公身旁, 實屬三生有幸。”燭臺切光忠擡眼望望房頂上若隐若現的黑色身影,真心實意感言。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 回過頭看向三日月宗近, 毫無芥蒂地笑着, “之前匆忙,還未說聲歡迎。

“希望您喜歡這裏。”

“謝謝,”三日月宗近語氣真心實意,眼神卻有點怔然和空曠, “我很……喜歡這裏。

“這裏很好。”

“今劍小心一點啊。”厚和平野往兩邊一讓, 跑過來的今劍穿過二人中間, 一把撲上李清河的後背。李清河受傷的手被藥研捧住小心翼翼地上藥,另一只手被扯着五虎退過來撒嬌的亂扒住不放,只好生生受了今劍小炮彈的沖擊力。“跑這麽快會絆倒的。”

今劍搖搖頭,一聲不吭。李清河無奈笑了笑,給擡頭望望她的亂使了個眼色。

“今劍!我是亂!亂藤四郎喲!要一起來玩嗎!”亂嬉笑着行了個亂七八糟的軍禮,往李清河身後一湊,和今劍搭話。五虎退猶豫了一下,扯着李清河的衣擺從另一邊探頭,“我……我是五虎退!你、你好……”

三個小孩子湊在一起,一個活潑可愛一個弱氣天真,抱着李清河一左一右探着頭,跟後面同樣抱着李清河的沉默男孩兒搭話,其他小孩子也情不自禁湊近了去,看着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Advertisement

“主公還真是喜歡小孩子。”獅子王抓了抓頭發,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身高,不高興地嘟囔,“我也不大啊!”

他才一米六六!

也是能撒嬌的!

“噗。”燭臺切光忠側身捂嘴。後面的成年人們都笑了出來。

而三日月宗近卻擔憂地皺起眉頭。

“走開。”沉默寡言的男孩突然開口了,破裂風箱一樣的可怕嗓音吓了附近的孩子們一跳。

“別靠近我。”那雙沒有焦距的紅眼睛轉到明面,“盯”着愣住的亂。

“今劍?”李清河察覺不對,側頭去看。

“惡心。”灰發的男孩對着亂,一字一頓。

話音落下,一片死寂。

“主公?”混亂的一天過去,一期一振哄哭紅了眼睛的亂入睡後,敲響了唯一亮着燭火的屋子障門。門被拉開,穿着一層單衣的李清河出現在門口。

“別這麽看我,我不想穿成這樣的,今劍睡着了還拽着我的袖子不撒手。”李清河揉揉額角拉上門,對一臉操心模樣的付喪神好聲好氣讨饒。要是再被他捉着說教一番衣着要得體的話,今晚她就別想睡覺了。“我不得已才脫了外衫,你就當沒看見成不?孩子們怎麽樣?”

“那您聽到敲門聲也要挑件衣服穿啊主公。”粟田口的大兄長嘆了口氣,決定暫時不糾結于主人豪放的衣着,憂愁地轉移了話題,“其他弟弟還好,退和亂很受打擊。”悶悶不樂,還哭紅了眼睛。看得一期一振心如刀絞。

李清河看到不知何時染上緋紅的雙眼,伸手按在一期一振胸前,“冷靜一點,”紅色的漂亮靈力飛舞,慢慢滲入男人的體內。

“你似乎總是在自責。”

重新回歸溫暖蜜色的眼睛被掩藏在纖長的睫毛後,青年一身的失落頹喪,“是我……沒有盡早發現今劍殿下的情緒,是我的錯。”

“要這麽說我也有錯,我讓亂去和今劍說話的,你別總是往自己身上攬。”李清河點點一期一振的胸膛,“這樣早晚要累垮的,偶爾也要依靠一下別人。”

“弟弟們好不容易能無夢好眠,再為我這個不稱職的兄長擔心就是我的過錯了。”一期一振垂着頭,“是我太過沒用。”

“……”李清河斂眉,被紅色靈子包裹的手輕柔撩起一期一振的碎發,貼上額頭。

“我可是大将啊,讓我麾下的将士死撐才是我的失職。”她隔着手背,嘴唇輕輕貼了貼一期一振的額頭。

李清河沒有到來之前,一期一振每天晚上都要親親在噩夢中驚惶害怕的弟弟們的額頭,帶着疼惜和愛意。如今李清河此時給了他一個同樣的,充滿了大人對膽怯孩子的擔憂和珍惜的額吻。

這是他收到的第一個額吻。

充滿力量的靈力将一期一振的靈魂包裹起來,他終于阖上眼睛,低頭抵上了李清河的肩膀。

“主公,一期一振……略微休息一下就好。”

他好累啊。

脊背疲憊不堪地彎折下去。

作為大人,作為兄長,他承擔地太多了,也壓抑地太久了。

李清河忽然想起,第一天狐之助對她說的話。

“……一期殿下幾乎每夜都獨自在房間忍耐邪氣侵蝕的痛苦,大概已經到極限了。”

李清河考慮到這一點,才在調整寝殿居的時候特地把一期一振遠遠調離粟田口孩子們的寝室,又将可靠穩重的太郎和看似是個醉鬼、實則心細如發的次郎調了過去,以免一期過于擔心。和粟田口的短刀們分開,把他放在自己旁邊留意照看,每夜都讓靈力溢散到一期的房間,都是為了能讓這個什麽東西都往身上亂背的軟性子青年能過得輕松些。

但是她還是低估了在鬼丸國綱未出現時,一個人做為大家長努力照顧弟弟們的青年背負的壓力。

……真是的,明明還有小叔叔鳴狐在啊。

總是一副一己承擔的樣子,怪不得鳴狐總是在她面前露出一副煩惱的表情。

連現在,都只是說“休息一下就好”,而不是,“我有點累了。”

讓人心疼。

李清河将将張開的嘴閉上。

算了,心軟一次,下不為例。

她一只手按住一期一振發絲柔軟的後腦,另一只手環住此時都緊張弓起、體貼拘謹地減少與她的接觸面積的消瘦後背,輕輕地拍了拍。

“辛苦你了。”

她說。

懷裏的身軀顫了顫,終是像堤壩一潰千裏,塌了下去。

倚在了李清河身上。

李清河感受到被燙到的濕潤,沉默着一下一下,順着那顫抖的背。

地面上兩個陰影融在一起。

長夜寂靜而溫柔。

“你要抱到什麽時候啊!”黑暗中的人忍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出聲打斷,“快給我松手!”

萬籁俱寂的夜晚平地一聲雷,驚起一只鷗鷺。

“我我我我我……!”被驚起的水藍鷗鷺一蹦八尺高,眼角還殘留着水光,漲紅着臉哆哆嗦嗦話都說不清楚,直接一個土下座跪了下去,膝蓋劇烈撞擊地板,聽得李清河牙疼般“嘶”了一聲,“無理冒犯十分抱歉!”

握握空了的兩只手,李清河不動聲色藏起手——

“你!時平!別以為我看不到你遺憾的表情!”跳出來的黑鶴氣得跺腳,“晚上不好好睡覺,在這幹什麽呢!”頓了一頓,從背後扯出一個被白布捆住的團子,“這個也是!一個兩個都不安好心!”

被扯出來的白團子抖了抖,露出那雙碧綠的眼睛,被李清河房間的昏暗燭火映照着,透着莫名其妙的羞澀,“我不是我沒有!”

我不是我沒有!我只是想過來說句話就走!

頓了頓,被所有人注視着的白團子惱羞成怒,“看我做什麽!因為一期一振在這我才沒出來啊!”

後面的話被他咽了下去。

那個氣氛,實在是不好出來啊!

然而不說出來也沒有用,一期一振已經從那複雜的臉色中讀了出了未竟之語,捂着臉撞上了旁邊的廊柱。

“噓,都小點聲,好不容易哄今劍睡着。”李清河扶着腦袋探了口氣。

好事兒被這兩個人一攪和,倒成了什麽人神共憤的羞事。

“切國?”她揉着額頭努力放溫柔,“有什麽事嗎?”

切磋之後,青年就被自己的兄弟堀川國廣拉走。後來堀川回來了,他卻一直躲躲閃閃的,連晚飯都沒出現。

卻在深夜徘徊在李清河門前。

“我,嗯……”山姥切國廣掙開反綁住自己的白布,拉起蓋在頭上,猶豫着往前走了一步,腳下突然橫過來一只腳,差點撲在地上。

“道個歉而已沒必要站那麽往前。”黑色的鶴轉到明面,紅色的眼睛盯着山姥切國廣,又轱辘轱辘轉到一期一振的方向,冷哼一聲。“還有那邊那個求安慰的——”

“鶴丸,”李清河微笑着打斷黑鶴的碎碎念,“你在吃醋?”

……

“對!我在吃醋!”鶴丸·黑·國永一昂頭一挺胸一叉腰,理直氣壯地說。

“我、不、高、興!”

山姥切國廣和一期一振目瞪口呆。

李清河終于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吃醋也等着,過會我有話要問你。切國,你也過來。”她拉過把自己埋在廊柱後的一期一振,待遠處的兩人走近時熟稔拍了拍鶴丸的頭,轉頭對山姥切國廣開玩笑,“怎麽了切國,不滿意你的鄰居嗎?”

“堀川很好。”青年不自在拽了拽白布,鼓起勇氣擡眼看向比他還高的女人,“對——”

“說起來我一直都想說,”李清河突然一敲手心,“你們看切國像不像碧綠眼睛的小金貓兒?”

先前怎麽看他都覺得奇異的熟悉,晚上一看那綠油油的眼睛——

這不是明教那些愛吃小魚幹的喵哥兒們嗎!

“我不是!”碧綠眼睛的貓兒雙眼圓睜,深吸一口氣,“對——”

“哦哦哦是很像!”鶴丸一下子蹿到臉前裝模作樣瞅了瞅,“山姥喵?”

“你才是山姥喵!我說,對——”

“确實很像呢。”恢複正常的一期一振含笑接話,“主公形容地很貼切。”

“連一期一振都!不對!”青年惱了,眼睛一閉大聲喊道,“對——!”

李清河吓出一身冷汗,眼疾手快捂了上去,“小祖宗喲我好不容易哄今劍睡着!小聲點!”

“唔唔唔松手!”山姥切國廣燒紅了一張臉,嘴裏嗚嗚含糊不清地往外蹦詞。

“小祖宗我松手你別再喊了啊。”看到青年使勁點了點頭,她才跟做賊一樣小心翼翼放下手。

“對不起我我誤解了你傷到了你還對你放狠話!”沒等喘勻氣山姥切國廣就跟撒豆子一樣往外倒話。

“啊啊真沒見過這麽遲鈍的。”鶴丸國永退到燭火映不到的陰影裏,煩躁地一巴掌拍到自己臉上,“我們阻攔了你三次,還不明白時平并不需要你的道歉嗎?”

“……哎?”

“是這樣的,”溫柔的付喪神開口,“主公并不希望您向她道歉。”

為什麽?

金發的付喪神擡頭,撞進那溫和的眼睛裏。

“本來就是我出言不遜,故意挑釁你。你不需要道歉。”李清河揉揉腦袋,“該道歉的反倒是我。”

“是我!”

“怎麽連道歉你都要搶?”李清河無奈。

“……”山姥切國廣嘴唇細微跳動。

“什麽?”李清河沒聽清。

“……你叫我切國。”付喪神赧然撇頭,“你叫我山姥切國廣……和切國。”

到了最後聲音漸弱變成氣流,“堀川提醒我了。”

李清河從見到山姥切國廣那一刻到現在,沒有喚過一聲山姥切國廣不願被提及的稱呼。

會讓他想起身為仿品的“山姥切”,會讓他覺得被否定存在的“國廣。”

李清河一次都沒提過。

很多審神者、甚至就職很久的老資歷審神者都不知道的事,被李清河熟記于心。

“主公殿下其實根本不認識我們。”堀川私下偷偷地跟他說。

“聽光忠殿下說主公和政府沒有關系,一開始大家都半信半疑。”說到這兒堀川忍不住笑了,“本來還以為主公是在演戲,後來在主公案上發現很多新入職審神者的指導書籍,還有一些現代的史書科學書。主公完全沒有掩飾的意思。”堀川像是在分享一個朋友之間的秘密一樣朝山姥切國廣勾勾手指,附上耳畔,“主公老說自己有一千五百多歲,但與其說活了一千五百多歲,不如說是跨越了一千五百年的歲月來到了我們身邊,對現在的世界完全不了解。

“大家不知道狐之助和主公是怎麽辦到的,”堀川坐回去,“不過我們不在意這個。因為主公一直在很拼命的了解我們和這個時代。”

山姥切國廣看着比自己早鍛出四年的脅差兄長,藍眼睛的脅差似是想到了什麽很美好的事情,那雙與天空同色的眼睛彎成月牙,“第一天主公還問小夜君為什麽我們沒有刀和劍的區別,在青江殿下來的時候就已經能很輕易的辨別刃紋和刀派了。物吉君和退君很開心地跟我們說,主公能說出他們的每一處特點。”

“這麽一算鶴丸和石切丸還是兄弟呢。”有天吃着飯,李清河随口說了一句,“太郎也很有可能和青江是兄弟,兄弟相見感覺如何?兩眼淚汪汪?”

笑面青江嗆了一口湯,太郎太刀沉默不語,長桌一圈笑作一團。

大家的心裏都和外面春暖花開的本丸一樣,有生機在蔓延。

“剛開始主公可沒這麽好親近。”堀川想起被逼着幹活的那段日子還心有餘悸,“剛開始的時候主人什麽都不和我們說,高深莫測的,也就兼桑和莺丸殿下他們敢接近主公。

“第一次出陣後,主公就慢慢變了。平日看的書就随意放在房間裏,文書也是。原先一天到晚不是呆在房間看書就是練武,現在也會陪着短刀們一起玩耍,和幾位殿下一起喝茶聊天,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你們是刀子,吃的飯去哪裏了啊?刀莖是頭還是刀尖是頭啊?既然是神明我能不能許願?

……我也不知道吃哪裏去了。刀劍和付喪身沒有完全的對應位置的。……不,您還是朝西方極樂世界許願吧。

“能讓這麽好的主公放下戒備承認我們,估計是耗盡這自有形以來所有的福氣了。”堀川一臉認真,“認真負責,親切體貼,心細敏銳。最重要的是,她尊重我們。

“切國,從沒有哪個審神者,拿我們當人看。”堀川嘆息,“用靈力輕易召喚,加速符一瞬催出,輕易鏈結,受傷也能拍張符立刻恢複,将實力化為數值和等級,就和珍惜物品一樣偶爾還有限鍛和戰力擴充可以得到。切國啊,我們雖然有這肉身在,可哪裏像個人?哪裏像個神明?

“我第一次遇到會為了付喪神而搬空書店裏歷史書日本刀書、挑燈熬夜看書了解我們的審神者,第一次遇到會教導我們戰法刀術的審神者,第一次遇到……會問我滿意這種生活嗎、希望去看看外面世界嗎的審神者。”

“堀川,”堀川國廣做近侍的時候,李清河看着買回來的海量書籍,突然轉頭問他,目光灼灼,“你喜歡這麽封閉、不是出陣就是幹雜活、除了付喪神和審神者外誰都無法接觸的生活嗎?

“想出去看看嗎?外面的世界?”

講到這裏,堀川閉了閉眼睛,掩住翻滾的激動。

“我不覺得她尊重我。”山姥切國廣扯扯兜帽,哼了一聲,還是有點生氣。

“切國真是遲鈍。”堀川眨眨眼,“你想想……主公她有叫過你一次山姥切嗎?或者國廣?”

她沒有。

山姥切國廣如夢初醒。

“你叫我山姥切國廣……和切國。”青年猶豫着,伸出雙手,扯下隐藏着光輝的兜帽,在李清河身後微弱的燭火下,每一根發絲都閃爍着細碎的光芒。那是李清河最喜歡的姿态。

“謝謝。

“對不起。”

櫻花落下,無聲無息。

————————————————————————————————————————

山姥切國廣:她是個好人。

一期一振:我感覺她喜歡我。

鶴丸國永:一群傻逼。

※※※※※※※※※※※※※※※※※※※※

清河本來想剝開一期的外殼,但是她心軟了。

所以鶴丸生氣了。

我想看你怼他而不是和他搞!——這樣的怒火沖天

李清河一開始是只和狐之助商量事情,付喪神面前都是高深莫測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樣子。後來祭奠了自己的過去,打算在這待下去了,才把自己其實啥都不知道的情況擺在明面讓付喪神去發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