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禮物
第40章 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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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兵途中。
教頭将臉頰貼在馬兒的鬃毛側, 幾下撫摸便将馬兒哄安靜下來,他側目瞥一眼知府,“我們便這樣草草撤了兵?”
知府在夜間寒風中打了個哆嗦, 緊一緊披風, 灰白胡須淩亂地飄, 可他卻“哈哈”笑幾聲,慢悠悠道,
“剿匪,已經剿滅了嘛。足夠你我交差了。”
教頭翻出那個從明月樓中墜落的人頭, 已燒得面目全非。
“這真的是那個輕功極好的小子麽……”
又蹙眉, “何況, 樓頂火海裏還有一個共犯!”
知府輕松笑笑, 過來拍拍教頭的肩膀, “哎。領俸祿即可。林教頭何必勞神深究呢。”
“哈欠……我家小女兒等我回去給她講故事。今夜好冷。”
教頭冷嗤一聲,挑眉應和, “你都給她講什麽故事?”
官兵已走出很遠,知府回首,眯眼遠遠眺望明月樓,只見樓頂火海森森, 似乎有兩道人影。
知府溫聲笑笑,斑白胡須在夜風中飄打。“便講,奇俠客火燒明月樓的故事。”
教頭又冷笑一聲, 無言地鞭策白馬更快些飛馳去也。
“林教頭!慢些呀, 為官老了, 跟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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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嘆了口氣, 卻再次回首望一眼火光中将傾的明月樓,那兩道人影已然消失。
關于人口買賣, 那漫天的紙契已是鐵證,剩下的,交給汴京官府去查。
但那是明日的公務了。知府打了個哈欠。
“哎……有些事,還是得俠客們去做啊。他們無人不殺人越貨,刀光劍影。可我只不過一個吃官家糧的老頭,何必跟江湖中人過不去呢。林教頭,你說對不對?”
蒼老的聲音随夜風飄去,追着林教頭白馬的水亮尾巴。知府滿心想着的還是小女兒恬靜的睡顏。不禁挂着微笑。
白馬遠去。
兵戈遠去。
回家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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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宵禁。
道路空無一人,只有一地月光。
牽着手慢慢走着,古鴻意感覺心頭的擁堵漸漸平穩了下去。
只要回到那個小小的院子裏,今夜的一切失常便能扭轉回正規。今夜心中說不清的波瀾,也會慢慢靜下去。
先不要去想了……心好亂……
古鴻意彎起指節理了一下鬓角,其實他并無整理頭發的習慣,一向是任風呼嘯無所謂碎發的。因此這個動作他做得很刻意。
一通彎彎繞繞假動作後,指節佯裝不經意地落在唇上。
重撚一下。火海裏的觸感與溫度,已經不再了。
無需側目,大盜能敏銳地捕捉到身邊人的視線斜落在自己唇上。
古鴻意迅速收手。但又蹙眉,覺得自己并未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不過是堂堂正正地親了他的劍。
沒做錯。
想通這點,古鴻意嚴肅點頭,便刻意地将指關節重新搭回唇上。
我沒做錯什麽……他心裏默念着。
白行玉看不懂他又在幹什麽,只嘆一口氣。卻看清,月光下他的耳垂又紅起來。
十指相扣的手,指節發力夾了一下,關節打着圈揉搓古鴻意的手指,故意讓他痛。
表達一點小小的疑惑,以及一點小小的不滿。
古鴻意卻使了勁拿指腹摩挲他的手背,報複回去似的。
古鴻意兩指是沒有指紋的,平滑地像玉石。他剛剛撚走自己發梢的火花,用的便是這兩指。
其餘三指,都結了厚而硬的粗繭。是常年發暗器的痕跡。
就像虎口的劍痕老繭一樣,他們倆都是被冷兵器磨制而成的人,有兵器的手感、形狀、風骨。
古鴻意幾乎是無意識地拿指腹撚着對方手背的青筋,沿着青色皮膚下暗流湧動的脈絡一遍遍揉搓和擠壓。
古鴻意很快在心中繪出一張圖來,骨骼的走向,指節的分布,定了點,搭了框架,再填充血肉、筋絡。
古鴻意判斷清楚,這只手恰好适合用花劍。正手反手倒是沒什麽差別。但白行玉駕馭不了重型寬劍。
會撐得有些痛。
他應該自幼就用的是錦水将雙淚這樣的細型水劍。
喔。也不是完全用不了重型劍。如果從小便主攻寬劍,手部骨骼的發育肯定與如今不同。
想到此處,古鴻意垂眸,純純粹粹的傲氣又湧上眼眸。
他在劍門,名門正派,劍的選擇與訓練都恪守成規,因此自然适宜。
但自己沒得選啊。自己就是硬生生把寬劍練出來的。天下只有一把霜寒十四州,神賜之物般出現在袖玲珑師兄的手中,再鄭重地雙手交遞給自己。
但這樣的自己,還是站在他身邊了。不比他差。
今夜實在快活,有幸和白大俠一起火燒明月樓。還得到吻他的劍的……獎勵。
現在回味雨巷裏的劍吻,心髒還是那樣強烈的跳動着。這便是作了英雄的感覺吧。
古鴻意眼睫稍落,又分神看一眼那只被自己把玩許久的手,只見青色的皮膚赫然被自己的老繭磨紅了。
古鴻意長眉一擡,眼睫又晃了下,有點失神。
不知為何,明明把這只手的骨骼與筋脈想得如此清楚,自己心中卻還是蒙着一層水霧。
又是火海中那種堵塞的心情……
想捏碎這只青色的瓷器的手。或是迫着它抓握着什麽顫抖。
正晃神,手背忽然被對方狠狠掐了一下。古鴻意“嘶”一聲,這才發現:
寂寥無人的街巷間,他就這麽站定,玩了很久白行玉的手,一步路都沒走了。
白行玉冷笑一聲,便将手指從他大手的禁锢裏抽走,不明白此人又在拎不清什麽。
蹙眉盯他一眼,卻意外對上那雙黧黑的眼睛,怔怔地盯着自己,眼神燙得要把人一口吞咽去。
平日嚴肅的眉宇像山川一樣徐徐展開啊。
可他茫然地搖搖頭,便松開自己的手,不做挽留。也一句話沒有再說。
忽然,一只小巧的黃雀啾啾鳴着,劃破兩人之間尴尬的寂靜。
古鴻意回過神來,便伸手托住黃雀。是千紅一窟的傳訊黃雀。
“老板娘又有何指示。”古鴻意喃喃。
黃雀見了古鴻意,一改乖巧玲珑的姿态,忽然狂暴而蹦起,直奔古鴻意的額頭而來。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黃雀發狠了,忘情了,沒命了,珠連炮似的狠啄古鴻意的額頭。
“喂……”
?
等等。美人尖都要被啄平了……喂……
白行玉茫然地上前幫忙,兩手一合便将黃雀團住。黃雀到自己手裏倒立馬乖順了。
白行玉盯一眼捂着額頭的古鴻意,對方揉揉額頭,滿臉疑惑,“……它怎麽只啄我。”
古鴻意語氣竟有點委屈。
白行玉拉走古鴻意扶額的手,檢查了一下,輕舒一口氣。嗯。美人尖還在的。沒啄禿。
古鴻意點一點黃雀,嚴肅要求道,“你也去啄他,一視同仁。”話音剛落,古鴻意便盯着自己舒舒暢暢笑起來。
他愣愣。聽見古鴻意指揮黃雀攻擊自己,想蹙眉,又舒開。對着那雙酒窩他怎麽也皺不起眉頭。
真是的。此人的生命裏怎麽有這麽多笑。師父有沒有給他算出來,他是帶笑的命?
嘆一口氣,他竟也挽起些笑意。
指尖一松,黃雀便再度躍出,停在古鴻意指尖,古鴻意下意識一閃,黃雀卻并未再次攻讦他,而是鳴啾着發出千紅一窟的旨意。
得了消息,古鴻意挑眉,有些愣神,慢慢傳達道,
“老板娘說,讓我們去一個地方,取跛子劉師叔贈你的聘禮。”
“還有老板娘給我們準備的……新婚禮物。”
一陣大風缭繞吹過,房梁雨水和暮春落紅亂飛去。
千紅一窟……古鴻意眉頭一跳。那個恣意妄為的奇女子,大抵不會準備什麽平庸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