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印無玄的身體逐漸縮小,他的衣服變得空空的,直到腦袋消失不見,衣服“啪”地掉落在地,拱起一個小人兒的形狀。
他從衣服堆裏爬出來,驚覺自己成了一個兩三歲的孩童,眼裏所有的一切都被放大了,明明是很小的一個房間,在此時的他眼中卻大得無邊無際。
連他的衣服都好大好大。
涼風嗖嗖地吹,按理說修真者到金丹期後就能調節自身溫度,抵抗嚴寒和酷暑,但他卻冷得很,不得不哆嗦着把大大的衣服裹在身上,連頭頂也包裹住,露出一雙眼睛來。
房間裏黑黢黢的,他什麽也看不清——這也很奇怪,合體期的視力在黑夜中不該受到任何影響才對——他只能把這歸結為身體縮小了,法力也跟着被限制了。
他窸窸窣窣地走到門邊,衣服下擺拖在地上,被他自己踩到了,摔了個屁蹲兒,他忙爬起來,邁着小碎步往前走,像一只平行滑動的被子妖怪。
門檻很高,跟他的腿一樣長,門也很重,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門推開了一條縫,然後騎在門檻上翻出去。
若是讓誰知道堂堂的雲隐宮大護法過個門檻跟翻牆似的恐怕要被笑話死。
好在這是他的幻境,無人能知曉。
門外的景色他并不陌生,分明是在鳳栖山半山腰,房子一間挨着一間,整整齊齊地排列着,是普通宮人們住的地方,也是印無玄小時候住的地方。
我回到兒時了,印無玄想。
此時是深夜,人都睡了,只有微弱的月光與他相伴。
他也不知這幻境是何用意,便本能地往山頂走,想要去找謝非白。既然這裏是雲隐宮,那宮主必定也在。
只是年幼的他沒有任何本事,想見謝非白一面比登天還難,這讓他有點沮喪。
不管了,先試試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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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兒腿短,走得慢,體力也不好,才走出幾百米他就累了,坐在路邊休息。可冬日裏太冷了,山腰雖沒有堆積起雪,地面也冰得浸人,他坐了沒一會兒就凍得不行,這時他也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沒穿鞋,腳底已經凍得通紅泛紫,又冷又疼。
“宮主……”他下意識地喚出這兩個字,又掙紮着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走着走着,山道上鋪起了雪,越往上走,雪就越厚。
他的短腿陷進雪裏,被埋了一大半,他繼續走。
再往上走,連腰都埋進雪裏了。
雪變得很重,仿佛一塊塊巨石擋住了他的道路,他陷在雪做的巨石裏,走不動了。
他用手去鏟雪,小小的手只捧起一點點,鏟了沒幾下他的手指就腫成了胡蘿蔔。
啊,小孩兒的身體好煩啊!
印無玄煩躁地在雪裏拍了幾下,在雪面上留下幾個小手印。他愈發氣惱,氣得頭都暈暈沉沉的,視野也變模糊了,小小的身子搖搖晃晃,世界跟着晃動。
在暈倒的前一刻,他跌入了一個懷抱裏。
這個懷抱非常溫暖,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讓他流失的生氣又回到了體內,他擡起頭,看清了抱着他的人是誰。
謝非白。
這一幕似曾相識,他在記憶裏搜尋許久,才想起來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
這個幻境是他的記憶!
謝非白低頭看他,奇怪地問:“你怎麽會在這兒?”
他抓住謝非白的前襟,想要說話,可一開口就喝了一嘴冷風,頓時咳得天昏地暗,連眼淚都咳出來了,嗓子裏也多了股血腥味,一個字都說不出。
謝非白不再多問,用靈氣包裹着他,飛上了山頂,進了寝殿。
謝非白并不是一個會花心思裝飾寝殿的人,因此殿內的格局與幾百年後差別甚小。或許最大的差別就是書櫃裏還沒有裝下印大護法那些亂七八糟的讀書心得和畫像。
小印無玄被放到了軟榻上,緩過勁兒後坐起來,衣服從肩膀上滑落,上半身光溜溜的。好在謝非白燃起了火盆,暖氣充足,他沒感到冷。
“咳……咳……宮主,”他的童音嘶啞中帶着點奶氣,“謝謝宮主。”
謝非白彎腰,那張漂亮得過分的臉幾乎要貼上小印無玄,小印無玄看着謝非白挺翹的鼻梁,成了鬥雞眼。
謝非白:“你要去哪兒?”
印無玄:“我想來找宮主。”
謝非白:“找本座做什麽?”
印無玄:“不知道,半夜醒來,想見到宮主。”
謝非白:“你可知你差點死在半路上?”
印無玄茫然地搖搖頭,又篤定地說:“有宮主在,我不會死。”
謝非白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直起身子,自言自語般問:“你到底從哪兒來的?”
印無玄不解其意,說:“半山腰呀。”
一個沒有靈氣護體的三歲的小孩兒在雪天從半山腰走到接近山頂的地方,基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偏偏有人做到了。
“奇怪的小東西。”謝非白給出了評價。
第二天,謝非白将印無玄送回山腰,并囑咐當時的大護法多多照看,但凡這小孩兒有什麽奇怪舉動必須要跟他報備。
印無玄已記不得那位大護法的名字了,反正沒幹幾年就換了人,新的大護法上位後又是沒幹幾年就換人。在他之前的大護法,全都做不長久。
三歲的印無玄沒什麽事做,成日裏到處晃悠,總想往山頂跑,每次跑到一半就被大護法給攔截了。這名大護法不喜歡他,認為他是個人小鬼大的小鬼頭。
“嘗了一次甜頭後就想天天去找宮主,做你的春秋大夢吧!”大護法掐小印無玄的臉,“也就仗着是個小孩兒宮主對你沒防備,蹬鼻子上臉。”
小印無玄根本聽不懂,只知道這個大護法阻止他去見謝非白,生氣地說:“我會取代你成為大護法!”
大護法一腳踹小印無玄身上,說:“你再等幾百年吧!”
無需幾百年,只幾十年後,印無玄已到化神期,當上了雲隐宮大護法。
一般人修煉到化神期少說也要四五百年,更多的人則是到元嬰期就停滞不前。連謝非白當初也用了百餘年才到化神期,他卻在百歲以內就成化神期高手,世所罕見!
大護法早就換了好幾茬,終于輪到年紀輕輕的印無玄了。
他身着繡着暗金色底紋的玄衣,半跪于大殿之中,謝非白親自将大護法的令牌挂在他腰間。
“從此,你就是本座的大護法了,”謝非白摸了摸他的頭,說,“你是本座看着長大的孩子,希望你能多做幾年。”
印無玄激動地說:“屬下定不會辜負宮主厚望,會一直一直守護宮主!”
面具後的謝非白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畫面一轉,印無玄的胸膛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他渾身冷汗,全身肌肉繃緊,只覺胸口處破了一個大洞,冷風呼嘯着從洞口灌入。
他的右手上握着一個溫潤濕滑的東西,“咚咚咚”地跳動着,竟是他的心髒!
為了專注修煉無情道,一百三十歲時,他挖去了自己的心!
印無玄忽然感到疑惑,他本是純粹的劍修,為何又要去修無情道?等等,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把心髒放到哪兒去了,若是能在這幻境中回憶起來,就不必再等神算子的結果。
下一秒,畫面再一轉,他又回到了雲隐宮。
宮主不在,去渡第六次情劫了。
沒了謝非白管束,印無玄是一天都呆不住,天天都出門跟人打架,鬧得雞飛狗跳,也是在這些年裏,他兇名漸起,成了修真界誰看了都頭疼的家夥。偏偏他背靠雲隐宮,別人又動不得他,便有人去找謝非白告狀。
此時謝非白正和暨明仙尊極限拉扯,哪裏有空管印無玄,把人叫去訓了幾句話就要打發走,卻察覺到幾年未見的大護法有些不一樣了。
謝非白好看的眉微蹙,問:“你對自己做了什麽?”
印無玄如實說:“屬下從書閣的一本書裏讀到,劍修輔以無情道才能修到最高境界,所以我把心髒給挖了,這樣就能更好修習無情道了。”
謝非白:……
這種修煉方式聞所未聞,謝非白一只手指抵在印無玄額頭,查探他的靈氣流轉,除了胸腔處空空如也外,靈氣流轉得竟十分順暢,好似少了心髒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心髒乃人體最重要的器官,即便是修真者心髒受到重創也難以活命,謝非白活了這幾百年,第一次見到有人沒了心髒還能活蹦亂跳,也沒走火入魔。
他家大護法果真與旁人不同。
謝非白:“你把心髒毀了?”
印無玄:“沒有,我放到一個地方了。”
謝非白:“你放在何處?”
“我放在……”印無玄卡殼了,“我忘了。”
謝非白:……
謝非白見印無玄不似說謊,道:“無論你把心髒放到了哪裏,要确保不會有人找到。本座還有事,不與你多說了。”
然後謝非白轉身,大步走開。
“宮主,等等!”印無玄沖動開口,卻驀然發覺他出不了聲了。
印無玄猛地伸出手,想要去抓謝非白,飄逸的衣擺滑過他的手心,他手掌一收,什麽也沒抓住。
宮主!他無聲大喊,向前跨出一步,頃刻間,地面碎裂,天旋地轉,他頭重腳輕地倒了下去!
*
印無玄驀然睜眼,額頭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他大口喘息,沒有心髒的部位竟在隐隐作痛。
奇怪,這是怎麽回事?以前他要突破時并沒有這種感受。盤腿調息片刻,他緩了過來,把劍譜放回原位,出了書閣。
遇到搞不明白的事,請教宮主就對了。
他一路到了宮主寝殿,裏面沒有人,他納悶地想,宮主這是去哪兒了?
“大護法,你總算從書閣出來了!”星月急速跑過來,滿臉焦躁,“你在書閣呆了足足半個月!”
“這麽久?”印無玄頗感意外,又問,“宮主呢?”
星月:“你進書閣那日宮主就離宮了,并未告知我們要去何處。剛剛我收到陶生生的消息,說宮主前些日進了幽都地縫,再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