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月十八至二月十七,是青丘一年一度的祭典,每年的這個時候,五荒子民便會歡慶整整一個月。頗像是人間所說的過年。

鳳九在一月十五的朝會之後,便離開九重天,回到了她位于東荒的那處狐貍洞。這半個月來,鳳九在人前總是表現出端莊大氣、雍容不凡的賢君模樣,這人後嘛……

紅衣女子在狐貍洞的炕床上百無聊賴地打着滾,頭發亂得像個瘋婆子,只聽她口中念念有詞:“這些時日,日日與他膩在一處,我都不知,那思君不見君的七萬年是如何度過的了!真是悶死人了!悶死了!”

“九兒。”帶着笑意的聲音自洞口傳來。

鳳九停下翻滾,美眸望向熟悉的聲源,一襲熟悉的黛紫長衫,她所思慕之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她先是一喜,随後神色又黯淡下來,并失望地将頭撇開、洩氣地趴倒在榻上,“哎……大概是幻覺……”半月來,這幻覺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了,而且哪裏都能出現,所以她都不太敢獨自出去視察祭典情況,就算是去,也總是拉着迷谷一塊兒,免得讓她的子民們覺得自家女君瘋魔了。

“九兒如此冷淡,着實讓為夫傷心。”東華一步步走近,哀嘆着她的無情。

“這次說的話,倒是有點不一樣了。”鳳九甚至點評了起來,她翻身坐起,拿過櫃子上擱着的小瓶子,“折顏的醫術不行了啊……怎麽我這相思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黑眸閃過一絲驚訝,他拿過那只瓷瓶,拔開蘭綢,微微嗅了一嗅,眼中的驚訝轉變成了然,還有幾許好笑,“我剛來,你就打算睡了?”

鳳九迷茫地看看自己的手,又仰頭看看有些無奈的男人,幻覺還能如此真實的嗎?她當機立斷地要抓他的手,發現不是空空如也之後,她眼睛一亮,跟着就站起身摸了摸他的臉,她自言自語着,以為眼前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我是睡前忘記吃藥了嗎?折顏不是說,不會做夢的嗎?”

“九兒。”東華順手理了理她亂糟糟的頭發,複嘆了一口氣。

鳳九轉念一想,覺得就算是夢也沒什麽不好,于是原本要掐自己的手頓住,懸在半空中。她眼珠轉了轉,自欺欺人道:“做做夢也好,幹脆不要醒了。還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着自己可以對他為所欲為,鳳九嘻嘻地笑了。

“哦?你想做什麽,九兒?”東華很耐心地問着,看見了她眸中的狡黠。

鳳九一跳,幾乎是挂在了東華的身上,然後開心地、像只啄木鳥一樣地在他的唇上啄了好幾下。

東華伸手護住她,免得她跌下去,他笑了笑,然後給了她一個深深的吻,也悄悄地讓她雙腳落了地。

“啊!”鳳九微微吃疼地叫了一聲,她捂住唇,驚愕地看向他,仿佛悟到了什麽。

“終于發現,我其實不是夢了?”東華睨了她一眼,譏诮地說着。

鳳九咬着嘴唇,看着他的眼睛漸漸泛紅,眼前浮現淚霧。她輕輕抱住他,嗚咽聲中帶着幾分委屈,“我好想你……”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來了嗎?”東華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安撫着。按着剛才的情況發展下去,怕是他再不來青丘,這丫頭就瘋了,他失笑地想着。

“可是你還咬我!”鳳九仰着脖子,淚汪汪地控訴着,那楚楚可憐的樣子,就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難無動于衷。

東華笑着解釋:“若非如此,只怕你下一刻,便要拉着我提前就寝了。”

被戳破了心思的鳳九臉一紅,“哼!”粉嫩的唇因為不滿而嘟得高高的。

指腹在柔軟的唇上流連着,強化了親昵的感受,東華輕聲問,“很疼嗎?”

鳳九微微失神,随後晶亮的雙眸像小狗一樣瞅着他,她輕應了一聲,“嗯。”其實一點都不疼,只是鳳九不願放過這個可以裝可憐的機會罷了。她抓住他的手,委屈地扁了扁嘴,“所以你要補償我。”

“你想要我怎麽補償?”他略微低下頭,問得極為寵溺。

鳳九抿着嘴笑了,她閉上眼睛,輕輕踮起腳尖,選擇直接用行動來說明。

東華擁住她的肩,這一次的吻,如同山間清晨的徐徐白霧,溫存而綿遠。

“你怎麽來了?”興奮之餘,鳳九漸漸找回了點叫做理智的東西。

東華笑着調侃,“因為不忍心我的帝後在青丘思念成狂。”

鳳九也笑了,能見到他,她是真的很高興,“只是……你來了青丘,那九重天上的例行議事要怎麽辦?”

“所以,我不能在此久待,明日一早得回去。”東華說道,仿佛青丘與天宮的距離很近似的。

“我雖然開心能在這兒見到你,可是讓你這麽來回奔波,我也實在是心疼。”鳳九伸出手,在他俊逸的輪廓上輕輕撫弄着。

“都是小事。”東華不甚在意,左手取下了她發間的簪。他攤開右手,一陣燦亮光芒過後,在那手掌心裏,靜靜地躺着一顆碧藍剔透的明珠,僅僅在燭火的映射下,就已經是璀璨奪目。

“這是……”鳳九看着那顆晶瑩的珠子,當下就覺得,這顏色美極了。

“辟水珠。”東華右手一捏,将手中的湛藍粉末灑在了千年水沉木所刻制的發簪上,木質表面發生了變化,那些粉末仿佛在木上結了一層殼,變得光滑透亮。原本的玄青色澤在光線下,隐隐透出些墨藍來,材質像極了墨玉簪。随後,他将這此物簪入她發間。

“辟水珠?”鳳九驚呼,眼睜睜地看着他将這顆上古神珠捏成了粉。人間傳說,大禹王為降服滍水,尋龍脈,定龍嘴,巧藏避水珠,故滍水不敢泛濫,九曲而奔東南。事實上,講的就是這顆上古神珠,只不過那時候流落凡間。鳳九忍不住感嘆,“水沉木不是已水火不侵了嗎?此珠得來不易,就這樣毀去,多可惜呀。”

“不可惜,這樣我比較放心。”東華倒是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這天上地下獨一顆的辟水珠也并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我可不想哪一日,發現我的九兒成了水底的一條亡魂。”

鳳九心裏暖洋洋的,如寒冬煦日,她摸了摸發間的溫涼,笑了,“又是千年水沉木,又是上古辟水珠,這發簪倒成了一樣法寶。好在我怕的東西不太多,不然的話,豈不是要連累你去尋更多破解之法了?”

東華挑了挑眉,“那也不難。”

“現在……什麽時辰了?”鳳九遲疑地問道。

“約莫酉時,九兒,你在這洞裏呆得連時辰都不知了嗎?”東華不可置信地問,看來她也真的是太無聊了,他這段時日,一直在找辟水珠的下落,還不至于無事可做。

“我之前度日如年,就想着快把剩下的日子都熬過去,過去一天是一天,也沒有心思管什麽時辰了。”鳳九很哀怨,接着如畫的眉目染上迷惑,“真是奇怪,我之前究竟是怎麽在東荒呆這麽久的?簡直就是奇跡啊!”

東華輕笑出聲,揉了揉她的頭發。

“酉時了?我這就去做飯,你先坐下休息會兒。”鳳九讓他坐下,然後火急火燎地跑去廚房生火了。

矮桌上放着數張紙和一副卷軸,他順手取過那卷軸展開,一愣——四海八荒圖。若不是因為紙張的折損程度和卷軸木質的不同,他都要以為,這是他畫的那一張了,能臨摹成這樣,這丫頭也真是厲害,東華心中贊嘆不已。

由于壓在上頭的卷軸已經被拿開,所以底下的畫像,便是一覽無餘。東華将卷軸放在一邊,執起了那一疊紙,随着上頭的紙張不斷地被移換到下面,他眼中的笑意也是越來越深。

“九兒,你的畫功着實令為夫刮目相看。”東華笑着看向回來的鳳九,此刻他手中的是最後一幅圖了,上頭勾繪着的,是他飲酒之後假寐,鳳九偷親他的場景。

鳳九臉一紅,雖說她畫的都是二人之間的相處,可是讓他看見了,總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原本是為了打發時間,畢竟這些圖,從粗繪到定稿、再從落筆到上色,原本是需要不少時日的,可是拜那數萬年的經歷所賜,無論我怎麽磨蹭,總是沒多久就能完成,而且也沒什麽需要修改的。”鳳九越說越郁悶。這以往最大的消遣失了效用,所以她才會如此的無聊。

“熟能生巧,也是應當。”東華說道,他放低手中的畫紙,環顧四周,“說起來,你這兒的格局還有擺設,倒是讓我覺得十分熟悉。”

“習慣了。雖然這次狐貍洞沒塌,我還是找人改了改。”說着,鳳九的臉更紅,她走近幾步,抽走他手中的畫紙,正要放回矮桌,卻被他擒住了手腕,然後便被他扯進了懷裏,“啊!”鳳九驚呼,執着畫卷的手下意識地一松。

一陣天旋地轉,鳳九已經被壓在了木榻上,一雙美眸驚魂未定地看着東華。紛飛的圖紙一張接一張地落在了二人的周圍。

眼角餘光看向右側的丹青,東華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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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紗襦裙的女子抿了抿唇,仿佛下定了決心,一步一步,向沉色衣衫的男人靠近。

東華的神色一派漠然,一如初見之時。他冷着眼,看着她走近,不發一言。

微涼的手輕顫着揪住他的衣袖,只見嫣紅繡鞋微微擡起,足跟緩緩離地。鳳九閉着眼睛,虔誠地在他唇邊,印上輕如蟬翼的一吻,如蜻蜓點水。與此同時,抓着暗紫衣衫的白玉十指,揪緊了。

東華極力按捺着,眼底閃過的不明情緒迅速被淡漠所掩蓋。他神色不變,如同一潭死水,從不起絲毫波瀾,倒真應了司命的那一句:那就是個石頭做的神仙,無情無欲。

鳳九緊閉着雙眼,模樣緊張,她退開一步,期待地望向他,一顆心卻跌入了萬丈寒冰所鑄的深淵。熱淚湧上眼眶,鳳九痛恨着此時還想哭的自己,“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對我如此狠心?”

“我對誰都如此。”是嗎?若不是她,只怕他早已将那人推開了,怎麽可能還有機會近他的身?對她,他似乎總是狠不下心。東華在心底暗嘲。

“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鳳九睜着一雙淚眼,依然抱持着最後一點希望,“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你告訴我好不好?”

東華別開視線,心一狠,決定打碎她僅剩的那點自尊,“你知道,方才你爹來找我做什麽?”他冷冽地看向鳳九,“你爹來求我,讓我娶你。”

“我爹……求你娶我。”鳳九一怔,“我爹求你,你都不願意娶我?”

“不錯。”男人的聲音依舊冷淡。

鳳九果然大受打擊,她自嘲道:“是我的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爹他從未求過人……從來都沒有……”她看向依然無動于衷的男人,突然覺得,她的所謂堅持不過就是一場笑話,“我不該這樣……我不該給青丘丢人……是我一直在給青丘丢人……我不該糾纏東華帝君……”淚落的更急,無地自容的鳳九哭着跑走了。

東華依舊站在原處,沒有離開,也沒有以目光追逐她傷心遠去的背影,原因是他舍不得,也怕自己會忍不住。

自他抹去名字的那一刻起,二人便是天生無緣,與其将這殘忍的事實告知她,不如在此刻先傷透了她的心,讓她自己選擇離開。至于這真相,就讓它随着歲月的塵土一塊堙沒吧。這種求而不得的苦,他自己嘗也就夠了,怎麽也不該由青春少艾的她來承受。這樣做,才是對的!他這樣告訴自己。

不要再來了,他再也……不想見到她。東華捏緊雙拳,決絕地走入太晨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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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不會再忍了,東華這樣想着。雙手撐在她的兩側,他不斷欺近着面若桃花的她,然後,四唇相貼。他不知輕重地吻着她,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快喘不過氣了才罷手。

在前廳,等了許久也未見到二人的迷谷,實在是等得不耐煩了,以為是鳳九忘記了,索性自己來提醒他們,“小殿下,不是讓你叫帝君……”當看見二人的暧昧情景之時,迷谷頓住了話語,“你們繼續、繼續。”然後他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經迷谷這麽一打擾,在方才的親密氛圍下,有些暈陶陶的鳳九回了神,終于想起來正事,她是來喊東華去前廳吃飯的呀!怎麽就……心中隐隐懊惱起來,她很小聲很小聲地說:“那個……吃飯……”

東華笑了笑,攏了攏她散亂的發,再幫她整了整敞開的衣襟,視線在掠過她微腫的紅唇之時,深沉的眼底隐隐躍動幾簇火苗,然後,他才慢悠悠地起身,也順便把她拉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陰鸷者,心思缜密且深藏不露也。在此并不是兇狠陰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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