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黑色鱗片

黑色鱗片

若說尼克勒斯對維諾有什麽格外看不順眼的地方,那倒也沒有。

這個與他接觸不多的哥哥在他小時候七八歲時就離開家了,記憶中就是一頭黑發,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着站在離他們遠遠的地方,不說也不笑,很不讨喜的樣子,有一天消失後就沒回過家一次。尼克勒斯也只能從每年父親過生日時扔掉的一件包裹想起來他還有個哥哥。

他是天之驕子,血脈純淨不說,長相也是繼承了父母雙方的好相貌,且學習能力極強,在軍校裏出類拔萃,崇拜他的追随者一大片。

維諾成為少将前對于他來說只不過是存在于記憶中的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罷了,而且還是個有點悲慘色彩的人——血脈混雜,親緣寡淡,長相随了那條算是人魚界三等殘廢的黑尾人魚,年少單身出去混,後來讀了個比他就讀的第一軍校要差一些的第三軍校。

總之就是哪兒哪兒都不如他。

但維諾成了少将後他心裏莫名就生出一股別扭的情緒。一個一直不如自己的人一朝翻身成了衆人仰視尊重的對象,而自己還因為晚出生幾年的緣故,在軍校裏混時間,這種落差感自然是讓他很不爽。

他總是莫名覺得,自己應該是比所有人都優秀才對的,就好像他天生就應該站在世界的頂端,被衆人仰視欽慕。

所以維諾幾年前在職少将時,他有時會若有若無的在朋友面前表示自己有個從不回家,感情淡漠,不理家人的異母哥哥。

至于有多少人會對着星網上維諾的照片說他陰郁不惹人喜歡,那就跟他無關了。

反正看到維諾當少将時風評也不怎麽樣,尼克勒斯心情順暢的同時,還會稍微同情一下他這便宜哥哥。

前幾天看到維諾從醫療艙醒來,坐上輪椅後還去領了人魚,他還感覺有點可惜。等到現在看見這條人魚的真容,尼克勒斯終于感覺胸口那塊淤堵的地方松開了。

坐着輪椅,加上這條醜人魚,呵,這才是适合他這個哥哥的生活。

那種把人再次踩在腳下的感覺讓他覺得神清氣爽。

解決了心裏的疙瘩,尼克勒斯關上光腦,伸手關了床頭的壁燈,安穩地躺下入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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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維諾揉着眼醒來,艱難地把自己一條胳膊從人魚懷裏抽出來。

他一晚上做夢都覺得自己被章魚纏住了,纏得他動彈不得,現在醒過來一看,胸口抵着個發絲散亂銀燦燦的腦袋,腰上被一條胳膊緊緊摟住,人魚的尾巴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把他的腿壓在了尾下。

他簡直像抱枕一樣被人魚摟在懷裏,壓在身下。

為了守着斯塔利不讓他爬進水池導致二次感染臉部傷口,維諾昨晚按着人魚在水床上沒挪窩,營養劑都是讓零一給送過來的。他看見斯塔利扭頭往池子看就把魚趕緊跟斯塔利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總擔心一個不留神這魚就滑進池子了。

而斯塔利身為一個成熟的大孩子,已經會體諒老父親的擔心,趴在池邊撈魚解決自己的夥食問題了。

維諾深感欣慰。

兒童光腦晚上就跟着人魚醫療艙一起寄到了,但維諾哄不動斯塔利,這魚就甩着尾巴挂在他身上,絲毫不想進醫療艙。人魚自己不想進去的話,維諾更是搬不動他,便只能由着他,心想大不了就靠塗藥的方式慢一點愈合傷口。

維諾就打開兒童光腦,不管斯塔利會不會用,先在裏面輸入了自己的光腦號設為第一聯系人,然後打開幼兒教育專區給人魚看動畫片,試圖讓孩子沉迷動畫片,無心回池子。

好在人魚似乎對動畫片有點興趣,窩在他懷裏專注地看光屏上一只白胖鴨子扭着小尾巴到各個星球旅游、結交朋友,維諾抱着他也跟着一起看。

這是帝星一個影視公司出版的專門給一到三歲的小朋友看的動畫片,幫助小朋友邊看邊學認字學說話。維諾小時候沒看過,這會兒看着動畫裏的胖鴨子也覺得頗有趣味。

泳池房間雖涼,但天氣溫暖,又有智能管家系統調節室內溫度,他身上搭一條薄單就能對付一晚上,于是一人一魚看了兩個多小時胖鴨子後,維諾就這麽抱着人魚在水床上睡了過去。

然後在夢中和大章魚纏鬥了半宿,最終不敵章魚,委委屈屈的被鎮壓在下面睡了過去。

醒後才知道夢中的章魚就是他兒子。

維諾剛把手臂抽出來,枕在手臂旁邊的人魚就跟着醒了。

紗布露出的地方,濃密的銀色長睫如蝶羽般顫動了幾下,輕輕掀起,一雙澄澈的金眸在清晨日光的映襯下如過水的晶瑩寶石,眼底還帶着醒後的茫然。

人魚定定看了他幾秒,茫然的眼神逐漸清澈,認出他後重新埋頭進他的肩膀蹭了蹭,低低地“嗯~”了一聲。沙啞的嗓音裏帶着尚未清醒的綿軟,幹燥柔軟的手掌似是無意識似的從維諾睡亂的衣角下蹭進去,貼着衣下的柔軟腰腹,無意間把維諾鎖在懷裏。

維諾頂不住這種低音炮似的撒嬌,耳朵一個激靈,感覺頭皮都麻了一瞬。

腰間摩過的手讓他渾身一軟,維諾扭了扭身子把斯塔利的手抓出來,“哎哎,大早上的就開始占便宜。”

人魚早就醒了,只是看懷裏的人還睡得安穩就繼續閉眼安神,感受着青年身上傳來的、如同泉水般汩汩将他包圍的舒适感,讓他不想放手。這是近兩個月以來,他頭一次安穩的睡個好覺。

僅僅是抱着維諾睡了一晚上,他就感到自己亂成一片的精神海恢複了近十分之一,精神核上的一小道裂縫已經愈合了。

這種跌到深淵後撿到一顆蒙塵鑽石的感覺,讓他怔然過後,理所當然地決定要把這顆鑽石納入懷中。

*

維諾把兒童光腦打開,點開昨天開了幾集的動畫片繼續播放,在人魚專心看動畫片的時候雙手撐着身體從水床蹭下去,艱難抓着床邊的輪椅把自己搬上去。

他轉着輪椅去洗漱完,叼了一管營養劑後回屋換衣服。

卧室內的陳設極為簡單,靠牆擺着一張被面整齊的單人床,床頭櫃上擺着一盞照明燈,窗前一張款式最簡單的銀白色辦公桌,一把椅子,旁邊立着一個衣櫃。

維諾打開衣櫃,從一排款式相同的白襯衣黑褲子裏拿出一套幹淨的換上。

以前的自己确實是挺無趣的,連衣服都是這樣一模一樣的,維諾面無表情地合上衣櫃。

身上的襯衫和長褲搓了一晚上後皺皺巴巴得像鹹菜幹,還有一股輕微的水生生物的味道,他把髒衣服放入了門口牆邊的收納箱裏,零一到了固定時間會自動來收取髒衣服洗掉。

準備轉動輪椅走人時,他停了停,半晌回到床邊拉開床頭櫃的小抽屜。

那裏面有個白色的小盒子,維諾看了一會兒,把它拿出來打開,在指紋鎖上按了按左手食指。

“咔噠”,巴掌大的盒子應聲打開。

兩枚光滑的黑色鱗片安靜地躺在白色襯布上。

青年眼睫輕垂,墨色鴉羽般蓋住了眸中情緒,他面無表情地垂眸看着手中的鱗片,良久伸出左手摸了摸。

拇指大的橢圓形鱗片上傳來溫涼的質感,曾經記憶中鱗片上存在的紋路早已變得光滑平整,如同黑玉般閃着溫潤的光澤。

這是維諾這一世人魚母父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原文中沒有詳細說過維諾的人魚母父,比描寫他的寥寥幾筆更少,那條黑尾人魚只在沃克将軍厭棄的心理活動中出現過一回。

那條人魚在他四歲時就沒了,脆弱的體質讓他沒有辦法等到沃克将軍從戰場回來。

當然,維諾覺得他的人魚母父也不在乎便宜爹回不回來。

即使現在恢複了記憶,他還是看不懂那條人魚。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用沉默在自己和整個世界間構建出一個獨立的空間,把自己封了進去。

十幾歲的維諾從那個冷冰冰的大房子跑出去後,除了身上一身衣服,就只帶了這兩片鱗。

而他一直沒有辦法明白人魚給他這兩片鱗是做什麽用的,只把這個當成一個對母父的念想。

可能只是感覺到自己壽命将近,終于肯從自己的世界探出頭來看他一眼了吧。

維諾把盒子再次合上放入抽屜中,轉着輪椅出了房間,他要去看自己的人魚了。

*

端了一碗讓零一煮熟的蝦,維諾帶着投喂的小零食去看斯塔利,希望他的乖寶寶依舊沉迷在小白鴨游記裏。

到了人魚池房間時,就見人魚捏着光腦在把玩,原本的動畫視頻已經關了。

人魚看見他後,扔下手中的光腦,雙手撐着身體在水床上爬了兩步,輕聲“嗚”地叫他。

“斯塔利,爸爸來啦,”維諾看見人魚就忍不住嘴角上揚,“來吃小蝦麽?”

“嗯~”人魚一邊發出撒嬌似的聲音回應他,一邊伸出一條手臂夠他。

維諾帶着慈父笑靠近水床邊,人魚立馬就湊了過來,眼巴巴坐在旁邊,一只手搭在維諾膝上。

不知道人魚會不會吃熟蝦,維諾打算試試,安撫人魚道:“等等啊,爸爸給斯塔利剝蝦吃。”

人魚:“......”擁有精神修複劑的同時還得擁有一個新爹,就心情複雜。

“嘀嘀嘀——”維諾腕間的光腦又響了。

他随手打開,準備邊接電話邊剝蝦。

副官急切的聲音響起:“少将!您看星網了麽?人魚研究院那邊竟然把監控視頻曝光到網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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