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要道歉的對象不是一句戰士們
你要道歉的對象不是一句戰士們
“維諾少将別和這新來的孩子計較, 他還小,什麽都不懂。”監察部長松下挺直的肩膀, 這會兒也嘆了口氣,剛才問訊維諾時身上凝聚的那股強勢之意沒了。
“還小麽,已經從學校畢業了還沒學會說話過腦子。”黑發少将淡淡的聲音裏像是沁了冰碴子,刺得小年輕心裏一突,胸口那點年少不服氣的勁兒就被激出來了。
怎麽就沒過腦子了
陸仁就是再沒眼色,看着會議室裏大家的反應,也知道自己說這話的場合不對了。
但他并不認為自己說的內容有什麽問題。
他們監察員本來就應該合理猜測, 大膽懷疑的不是麽, 這還是他們部長第一天給他們做入職培訓講話的時候說的, 他一直有記在心上。
這會兒大家都用難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連領導都因為自己的話而向少将道歉了,陸仁給自己壯了壯膽,想着不能給自己部門丢臉,也不能讓領導沒臉。
他說這話可是有理有據的。
他正了正身板,挺直脊背, 努力坦然地說道:“維諾少将先不用激動,我沒有針對您的意思, 只是闡述一下我的合理猜測, 如果後續您覺得我是胡亂編造的, 我自己去領處分。”
小年輕剛才還一口一個“你”,這會兒卻知道叫“您”了。
維諾沒什麽笑意地扯了扯嘴角, 目光冷然,用眼神表達出一個意思:你說, 我倒是要看你那腦袋裏有什麽驚人的猜測。
監察部部長皺着眉,有些不滿這個給他拆臺的年輕人, 但也想聽聽年輕人的不同想法,便沒說話。
“少将說您自己是拿到監測站給的蟲獸動态報告去打蟲獸的,結果報告上微小型蟲潮團變成了中型蟲潮團,只這一點就有些奇怪了。為什麽原本監測站看到的蟲子數量很少,您一到那裏後蟲子就像蜂群似的一股腦去攻擊了呢?”
維諾冷漠道:“我還是知道的話,我還用坐在這裏麽。”
“而且這一場蟲潮戰打下來,單從表面看來,最終獲益者确實是您,您還活着,拿到了軍功和貢獻點,還有社會上的贊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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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我不能懷疑是您用什麽方法吸引來了更多的蟲獸呢?因為您對自己的戰鬥能力有足夠的自信,但您沒想到的是被吸引來的蟲子有點多,于是自己也受了些傷,但有義肢也不影響您今後的生活。整體看來,用一些可以忽略不計的傷和十來個戰士就能換來一塊功勳章,顯然對您來說是合算的。”
陸仁滔滔不絕地講着自己的想法,并且感覺思維越來越順暢。
顯然他覺得十幾條人命和維諾差點沒醒過來的致命傷還比不過一塊冷冰冰的金屬牌。
會議室裏死寂一般,監察部長的臉都要青了。維諾少将的功勳章他們已經給帶過來了,就等着盤問完當時的戰況詳情後頒給維諾,這死孩子嘴倒是快,把功勳章說的比人命都值錢,現在他都覺得送不出去這個钛金疙瘩了。
維諾氣到了極點,倒是溫柔地笑了出來,只是笑意達不到漆黑無光的眸底,看起來有些滲人。
一個人在對面獨座的黑發少将轉過身來,桌下的雙腿交疊,面向坐在桌尾的陸仁,一張淡唇輕輕開合,聲音輕柔,“那你倒是再合理猜測一下,我用什麽東西吸引了一大群蟲獸過來,就為了讓自己和十幾個不值錢的戰士去送死呢?”
陸仁聽着維諾故意用“不值錢”去形容那十幾個戰士的性命,藏在桌子下的手攥了攥,有些不自在。他剛才那段話其實就是這麽個意思,但聽到當事人直接把遮羞布扯開,諷刺似的去貶低生命的價值,就有點不舒服了。
“用......”陸仁卡殼一般支吾着,眼神不斷在桌子上游移,不敢擡頭去看前輩們和領導的臉色。
“啊,可能是用了某種引誘蟲子的東西!”陸仁腦中閃過一道光,猛地擡頭,眼神發亮地看向維諾,“軍團以前去蟲星剿滅蟲巢的時候也用過的吧,有種誘蟲劑,可以把小範圍的蟲子引誘過來,方便機甲部隊分散蟲巢戰力,分批擊殺。您身為第三軍團的少将,應該是有權拿到這種東西的吧?”
“你在問我麽?”維諾感到好笑,他這會兒顧不上氣這個愣頭青了,這個小年輕剛才說的話确實給了他一點思路,他回去得細查一下。
“夠了,陸仁,給少将道歉。”監察部長終于忍不住了,沉聲打算了正準備開口的小年輕,“回去後去找你的直屬導師領罰。”
監察部幹的是認真分析每場戰役、探究戰況中最細微的變化及其原因、總結經驗的事,不是用主觀臆斷胡亂給人扣黑帽子的。再讓這小孩兒說下去,他們監察部的臉都丢幹淨了。
陸仁旁邊的前輩微微偏頭,低聲道:“誘蟲劑的申請需要向上級申報審批,維諾一個少将沒那麽大本事越過将軍和元帥,去軍部的醫藥化學實驗室拿藥的。”
“啊......哦。”被領導和前輩聯手壓了下來,小年輕原本挺直的脊背談了下去,頭也低了下來,不敢再直面剛才被他一頓臆測的人了。
“對,對不......”陸仁感覺自己的耳朵都燒紅了,磕磕巴巴的低着頭沖黑發少将那邊道歉。
他還沒說完,就被維諾打斷了,“不用跟我道歉,向那十幾個為了保護你而犧牲的戰士道歉吧,如果不是他們拿命攔住了蟲獸,沒準現在你就沒機會坐在這裏說他們的命不值錢,而是呆在蟲肚子裏了。”
一旦蟲潮攻破邊境星的防線,它們可不會撤退,只會發出高頻次聲波呼朋引伴,吸引宇宙中更多的流竄蟲群過來,繼續吞噬被攻破防線裏面的鮮嫩食物,不糟蹋完是不會停的。
他聲音淡淡的,沁了涼水一般,聽不出情緒。
“對,對不起,戰士們。”陸仁耳根燒得更紅了,他感覺自己好像被嘲諷了,但又确實知道自己理虧,沒法反駁。他也不知道那些死去的戰士的名字,只能說完這句之後就沉默了。
“不知道他們的名字麽?我告訴你,查爾斯,他家還有一個未成年的兒子;林夕,他的人魚下周就要産蛋了,現在被接到人魚醫院待産,生産後會被送入人魚療養院等死;馬傑裏,他父親因為過于悲痛現在還在醫院,住院費是我在支付;尼克爾,他死後家裏的人魚母父沒人管了,已經被送進人魚療養院了,住院費是我在支付......章塗,他什麽親屬都沒有,只有一只狗,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快餓死在家中了,現在在寵物養老中心等死,費用也是我在支付。”
看起來涼薄到極點的少将,将一個個将那些戰亡士兵們的名字以及他們在世上所剩下的親屬的境況說了出來。
明明是什麽語氣都不帶的,陸仁卻聽得眼眶發紅,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藏在桌下的手死死掐住手心。
他真的是......有些混蛋了。明明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沒做,就去污蔑一個記得每一個戰士名字、甚至現在還在負責出資照顧戰士家屬的少将,說他為了軍功罔顧人命。
“你要道歉的對象不是一句戰士們,他們曾經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有名字的。”
陸仁真的快要憋不住眼淚了。
但陸仁還是沒記住所有人的名字,“對......對不起。”他又到了一次歉,嗓子啞得沒法聽。
小年輕重重吸了吸鼻子,墜在眼眶半天的淚珠承受不住不斷增加的重量,吧嗒吧嗒滴在了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