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狐貍

小狐貍

不懂人世險惡的小狐貍絲毫不知道，短短幾分鐘，身後的人類已經想到什麽地方去了。

他只是敬業又貼心地把客人引到一個靠窗的位置。

如果客人身體不舒服，吹吹風或許就會好一點兒吧？

他們青丘的狐貍都是這樣療傷的，熱心的白狐貍如是想着。

窗邊的水晶圓桌鋪了一層白色蕾絲桌墊，花瓶裏的百合芳香馥郁，開得正好。

謝凜現在也還是頭腦眩暈的，坐在軟乎乎的沙發上也沒有實感。

但被窗外的涼風一吹，他臉頰上的紅暈好歹有消退的跡象。

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謝凜環視四周，他總算對這家店的定位有點了解。

不是突然踏進了光幻陸離的奇異世界，是一家定位精準的咖啡館。

無論是店內粉藍的裝飾環境，還是地毯上打滾的毛茸茸萌寵，或者是裝扮明顯有某種傾向性的侍者。

都足以證明，咖啡館的目标消費人群，是喜歡小動物的客人。

一言以蔽之，是他以往絕對不感興趣，不會涉足的場所。

但以後，就未必了……

白茸絲毫不知客人內心的波瀾，兩只眼睛睜得圓圓的，關切地注視着青年：“您現在有感覺好一點嗎？”

軟軟的語調将他從紛亂的思緒中抽離，謝凜木木點了點頭。

白茸彎起唇角：“好的，請稍等，您的咖啡這就到。”

看見客人臉上的紅色逐漸褪去，白茸徹底放心。他轉過身朝後臺走去，身後蓬松的尾巴依舊一抖一抖。

謝凜一直目送着那點白色消失在水晶紗簾後，才猛地回過神。

他都幹了什麽？

哪怕是十六歲初次發曲，他都遠沒有今天這麽緊張。

青年無地自容将臉埋在手心裏，雙頰的溫度依舊火熱，仿佛要把他的手燙得融化。

……

等白茸端來冒着冷氣的黑咖啡，謝凜已經收拾好表情，神态自若目視窗外。

青年坐姿端正，柔和的陽光灑在客人臉上，顯露出清晰的側臉輪廓，也順帶削弱他眉眼間的冷硬。

白茸忍不住在心裏感嘆，真是一位好看的人類啊。

少年目不斜視，将咖啡端上玻璃桌：“客人久等，您的冰美式到了。請慢用。”

“好的，謝謝。”

謝凜狀似冷靜地雙手接過咖啡，但如果仔細看他微微顫抖的指尖，和依舊發紅的耳垂就可以知道——

他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自然。

然而遲鈍單純的白狐貍，當然沒能注意到客人的異常。

白茸正回憶着員工手冊的內容，認真地向客人介紹咖啡店的特色。

“客人是第一次來店裏嗎？我們咖啡店主打的是毛茸茸萌寵，毛茸茸侍者雙重特色。”

少年不好意思地搖搖尾巴，即便已經做過很多次了，向人類介紹自己的種族，還是會感到羞赫。

“我扮演的毛茸茸是白狐貍哦，客人如果周末到店，就可以現場體驗與白狐的互動。”

謝凜的目光情不自禁下移，落在他胸前銘牌的金色花體字上。

“白狐，白茸”

前面是他扮演的種族，後面……就是他的名字麽？

白茸埋着腦袋，錯過了青年眼底的炙熱，一本正經道：“那客人有毛茸茸的陪伴，我就先……诶，诶！”

少年他擡眼環視一圈，這才後知後覺的注意到，客人身邊沒有一只在崗的同事。

原本趴在窗邊曬太陽的雪貂，都跳到另一個靠窗的位置。

接受到白茸的視線，它臉不紅心不跳地搖搖尾巴，理直氣壯看過來，絲毫沒有認真工作的覺悟。

即便是店裏最活潑的邊牧犬柴犬，接收到白茸的目光，也只是遙遙朝這裏盯幾眼，就不感興趣地趴回去睡覺了。

青年周身仿佛有一個隐形的磁場，無聲地隔開了他與毛茸茸的接觸。

白茸輕皺眉頭，內疚地向客人鞠躬道歉: “抱歉客人，給您帶來了不好的體驗。”

怎麽會，白茸苦惱地想，店裏的同事們向來活潑親人。

一般只有對小動物做過壞事的客人，才會不讨毛茸茸的喜歡。可那樣的人，壓根就沒辦法走進來。

而客人身上的氣息幹淨，聞着也很舒服啊，顯然不是前面那種情況。

雖然不明白少年為什麽好端端的就開始道歉，但謝凜還是察覺到，自己似乎給他的工作帶來了某種麻煩。

他趕緊擺手解釋：“沒關系，這樣就很好，我習慣一個人。”

白茸微微愣神，“習慣一個人”的意思是，他已經習慣了被小動物排斥嗎？

白茸還在青丘的時候，常常有自人類世界來的外族炫耀，說他們如何被人類鏟屎官求着供奉。

但只有極其優秀的人類，才可以得到小動物們的勉強認可，光榮擔任鏟屎官的職位。

而沒有得到毛茸茸青睐的人類，就只能兢兢業業繼續工作。

只有在特定的咖啡店寵物店，才能親眼看見毛茸茸的風采。

說不定眼前的青年就是辛苦工作了很久，才攢好積蓄，來咖啡館看看喜歡的毛茸茸。

可是卻沒有一只小動物願意靠近他，他只能繼續獨自一個人……

白茸越想越心酸，眼眶一熱，差點就要落下淚來。

單純的小狐貍頓時對眼前這位客人更憐愛了，一個想法在腦海裏閃過，他暗自下定決心。

少年的琥珀眼睛亮晶晶的，眼尾的紅痣頓時更顯漂亮惹眼。

白茸抿了抿唇角：“那客人您先好好休息。如果有什麽事，可以找我的同事們哦。”

他這就要走了嗎？是不是應該說些什麽話。謝凜的腦海裏一片亂麻。

如果現在開口要聯系方式的話，會不會太唐突了？

憋了半天，眉眼冷淡，耳垂通紅的青年，依舊只從薄唇裏吐出兩個簡短的字，“好的。”

才說完他就有些後悔，懊惱地皺了皺眉頭，這也太冷冰冰了吧。

遲鈍的小狐貍依舊沒有注意，他向客人稍稍鞠躬，便忙不疊轉身朝後臺走去。

那條蓬松的毛茸尾巴左右晃動，很近消失在靜谧的咖啡店大堂。

回到更衣室，他小心翼翼把門掩上。卻沒有完全鎖好，留了一條細窄的縫隙。

白茸走到自己的更衣櫃前，鏡子裏清晰映照出他高挑的身形。

少年身材纖細，腰窄腿長，仿佛是一束被銀紙包裹的，新鮮幹淨的百合花。

可下一秒，鏡子裏乖巧漂亮的少年竟然憑空消失！

光滑大理石地板上不再有人影，只留下黑白色的侍者服飾，銘牌上的鍍金字眼在光線下熠熠生輝。

地上的衣服淩亂地堆着，裏面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不多時，一只通體發白的小狐貍從衣服堆裏鑽出來。

狐貍像雪一樣白，毛發柔順潔淨，屁股後面的大尾巴蓬松柔軟，足足有它半個身子那樣大。

它的兩只金色圓眼睛濕漉漉的，左眼眼尾還有顆可疑的粉色小痣。

看着鏡子裏的小狐貍，白茸滿意地抖抖耳朵，圍着衣服堆轉一圈，西裝馬甲收進它的須彌裏，霎時就不見了。

仔細看，那點單純可愛，有點呆呆的神态，簡直與方才的少年別無二致。

還好今天店長不在，白茸暗自松口氣，他短暫地曠工一會兒，不會有問題的。

小狐貍從沒關嚴實的門縫朝外探頭探腦，确認沒人發現，一溜煙跑出去。

相比于半人半狐的別扭形态，狐貍的形态反而更讓他适應。

雖然特意變作的狐貍大小，相比起他的原型小了不少，視線也因眼前的各種障礙物受限。

他依舊能憑借狐貍的敏銳嗅覺，準确無誤在氣息混雜的咖啡館裏，捕捉到那位客人的幹淨氣息。

白狐擡起鼻尖嗅了嗅，準确無誤跳躍到窗臺的位置。

窗前的謝凜怔怔看向面前的咖啡杯，不知道在想什麽。

白茸蹲在謝凜面前，擡起粉白肉墊，輕輕放在客人的右膝前。

小狐貍期待地嗷嗚叫了一聲，粉白的尖耳朵豎起，尾巴激動地在地上掃了幾下。

如果謝凜懂狐貍語，就知道這是“不要害怕，我來了”的意思。

膝蓋傳來一陣柔軟的觸感，像是化了一捧雪。

謝凜猛地愣住，不可置信地低頭。

轉眼就撞進兩只太陽似的金色豎瞳裏。

四目相對，青年冷硬的眉眼都因為錯愕變得柔和，黑色的瞳孔裏映照出小狐貍雪白的身影。

白狐貍兩只前爪輕輕一躍，就一頭紮進了謝凜的懷裏。

它的喉嚨裏冒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自顧自拿柔軟的狐貍頭去頂青年的手。

淺金色的眼睛眨也不眨，仿佛在說，摸我呀，快摸我呀。

猝不及防被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的狐貍賴上，謝凜有瞬間的手足無措。

白狐不算重，卻存在感實足地壓在他身上，圓眼睛裏滿是親近與依賴。

似乎還有……期待？

謝凜的手凝滞在空中，僵硬地落到白茸的頭頂。

小狐貍立刻鼓勵似的低低叫上一聲，粉白耳朵高興地豎起，眼裏仿佛閃着興奮地火花。

這就是店裏的毛茸茸？

一下兩下，謝凜找好了力道，攤開手，順着它的脊背往下輕輕撫摸。

小狐貍雪白的皮毛蓬松柔順，觸感軟糯不已，像一朵棉花，青年緊繃的後背不自覺放松。

他懷裏的白狐貍舒服地眯起眼睛，從喉嚨裏發出一連串的咕嚕嚕聲，簡直快把自己的職責給忘記了。

因為真的太舒服！

白茸主動擡起軟乎乎的腦袋，去蹭客人的手。

青年的氣息幹淨純粹，他能感受到源源不斷的靈氣自身體裏湧現。

原來這就是族長說的沾染人氣，好早日化形麽？

早知道是這樣舒服，他就早點下山了！

小狐貍乖乖窩在他懷裏，粉白耳朵尖掃過他手心。

謝凜的嘴角揚起一道若有似無的笑意，手輕輕揉弄幾下它的耳朵尖。

那只耳朵頓時在他手心裏抖了抖，白狐金色的眼睛立刻變得濕漉漉的，喉嚨裏溢出幾聲咕嚕的叫聲。

青年低聲問：“你們店裏的毛茸茸都是這樣自來熟嗎？”

小狐貍滿眼都是無辜。

謝凜的目光半是無奈半是柔軟。等他瞥見白狐眼尾的一個紅點，卻不由愣住，接着忽然明白了什麽。

原來白茸扮演的就是這只狐貍麽？

那摸起來是不是……

不知想到什麽，青年的臉上又泛起大片可疑的紅痕。

青年緩慢地，做賊一樣，小心翼翼伸手地捏了捏小狐貍的尾巴尖。

依舊很軟。

下一刻，他像做了什麽壞事，把發燙的臉埋進另一只手的掌心裏。

白茸歪了歪腦袋，不解地望向客人，兩只眼睛純潔地倒映出青年紅透的臉。

窗外的陽光柔柔照進來，給窗邊的一人一狐鍍上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