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睡在這裏

睡在這裏

深藍色銀幕裏晚星漸起，一閃一閃，像是撒在藍色絲絨上的碎鑽。

昏暗的路口，只有一盞路燈，吃力地頂起一小團亮光的範圍。

路燈的暖光柔化了謝凜銳利的五官，青年垂下眼眸，眼睛漆黑得像是黑曜石，裏面清晰映照出一個灰撲撲的團子。

他的雙臂摟住小狐貍肉乎乎的屁股，感受到手心良好的觸感，情不自禁颠了颠。

謝凜嘴角牽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意：“聽見了麽？你們店長今晚把你送給我。明天再送你回咖啡店。”

白茸眨巴眨巴眼睛，聽懂似的嗷嗚一聲表示回應，腦袋乖乖貼住青年的肩膀，窩在青年結實的臂彎裏，不動了。

謝凜沒有養過寵物的經驗，更不知道如何照顧一只小狐貍。

幸好他住的小區設施完善，線上就有一家高端寵物用品連鎖店，各種萌寵爬寵的用品一應俱全。

謝凜摸不準什麽合适茸茸，索性把銷量高的幾款狐貍零食、玩具、浴具、睡具統統買了一份。

寵物店提供免費送貨上門的服務，等謝凜抱着小狐貍坐電梯到家時，小區管家已經等候在門口。

見到雇主，訓練有素的管家微笑鞠躬問好：“謝先生晚上好，您購買的商品已送達。”

謝凜禮貌颔首回應：“謝謝，麻煩你了。”

謝凜懷裏的白茸被管家的服侍吸引住，他身穿和咖啡店相似的西裝馬甲長褲，不過無論款式還是布料都更考究。

小狐貍歪着腦袋瞧過去，淺金色眼睛眨也不眨。

原來人類在家也會雇傭侍者麽？他們的工作又是什麽，還是給客人提供咖啡？

管家感受到他好奇的視線，于是也對小狐貍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誇贊道：“您的狐貍真可愛。”

謝凜嗯了一聲，表情淡淡的，矜持地接受誇獎。

等要進門，他才不經意幽幽道：“它聰明得很，遇到危險就知道往我懷裏鑽。把衣服弄髒了，還知道心虛，不好意思見人。”

管家到底是管家，良好的職業素養讓他微笑不變，臨走前又誇贊小狐貍幾句，才禮貌告退。

謝凜單手摟住小狐貍，擡起另一只手，指尖輕碰指紋鎖，滴地一聲，大門緩緩朝裏打開。

智能燈光依次亮起，小狐貍的眼睛也随之被點亮。

兩層複式結構，空間寬敞通透。客廳穹頂的水晶頂燈華美閃亮，家裏每一處都是亮如白晝。

大理石地板一塵不染，白茸埋頭甚至能清清楚楚和自己影子對視。

謝凜把小狐貍輕輕放在沙發上。

于是白茸的好奇心順勢就被腳踩的柔軟沙發吸引了。

對人類財産沒有概念的小狐貍，絲毫不覺得眼前造價不菲的華貴屋宇，與他暫居的老破小有什麽區別。

頂多，算一個放大版的籠子？

他真的不明白，人類為什麽都喜歡擠在這樣奇怪的空間裏。三面都是牆，只有一面會開窗，悶得很。

他過去在青丘的時候，整座山都是他的家。想去哪裏就去哪裏，處處可以聞見花香草香，處處可以聽見風吹過的沙沙聲，多好啊。

鄉巴佬小狐貍眨眨眼睛，肉墊陷在柔軟的沙發裏，踩幾下又擡起，在米白布面上留下好幾朵梅花印記。

好軟，白茸舒服地哼唧，尾巴沒形象地在身後搖啊搖。

謝凜被小狐貍的動作逗笑了，随手脫下外套搭在沙發背。青年的手臂肌肉明顯有訓練過的痕跡，但并不誇張，線條漂亮流暢。

他拿剪刀拆開盒子，從裏面依次掏出狐貍專用的洗漱用品。

“先帶你去洗個澡，不然身上容易滋生細菌。”

謝凜壓根不在乎小狐貍在沙發留下了什麽痕跡，但如果對茸茸的健康有害，那就另當別論了。

原以為小狐貍這回也會乖乖聽話，任由他抱去洗澡。

誰知等他放下東西，從浴室出來準備抱狐貍。沙發上的白團子就不見了，只在沙發的枕頭縫隙裏露出一雙狐貍眼。

和所有的犬科動物一樣，白茸也很讨厭碰水。

這大概是愛幹淨的狐族的通性，開靈智後會的第一個法術就是清潔術。

即便到人間，他也是每日早晚一個清潔術保持身體幹淨，能不碰水就不碰水。

小狐貍濕漉漉的眼睛可憐地垂下，從喉嚨裏溢出幾聲有氣無力的哀叫。

謝凜都有點氣笑了，小心靠近。

半是威逼，半是利誘，青年以自己都驚奇的耐心語氣哄道：“茸茸乖啊，洗幹淨了才可以吃凍幹。”

小狐貍垂頭喪氣，拖着髒兮兮的身體從枕頭縫裏鑽出來。

浴缸先放好熱水，接着再放涼水。兩股水流很快混合，在浴缸裏鋪滿淺淺一層水。

謝凜耐心地伸出手在水裏攪動幾下，指尖水溫适宜，這才把小狐貍輕輕放進去。

白茸委屈地縮在潮濕的浴缸裏。兩只尖耳朵都耷拉成飛機耳了。

他沮喪地想，人類的洗漱都是這樣麻煩嗎，早知道要碰水，他還不如一只狐貍走回咖啡店。

青年的動作耐心又溫柔，手捧起水，小心地往狐貍腦袋上澆。

沒多久，小狐貍的皮毛就被水打濕，黏糊糊地貼在臉上。越發襯得那一雙金眼睛又大又圓，像兩輪被水暈濕的月亮。

縱然謝凜動作小心，還是有水流進耳朵裏，白茸不舒服抖抖耳朵，下意識搖晃腦袋。

他皮毛上沾濕的水珠便一股腦，全濺到面前人身上。水珠順着青年的臉往下流，把他的衣服也打濕了。

白茸察覺到自己幹的壞事，懊惱地嗷嗚叫，嘗試擡起前爪，想揩掉青年臉上的水。

奈何浴缸對他現在的體型來說，實在太滑太高。小狐貍的前爪揮了半天，也只是半空劃兩下，連青年的一片衣角都沒有碰到。

謝凜失笑，揉了揉小狐貍的腦袋安慰道：“沒關系，待會兒我也要洗。”

浴室開了暖氣，溫度升騰起來，被打濕的衣服皺巴巴貼在身上很不舒服，他幹脆擡起手臂，把T恤脫了。

白茸的眼睛倏地瞪大，瞳孔裏青年精壯的身體一覽無遺。肩寬腰窄，肌肉線條流暢，六塊腹肌整整齊齊碼在腹部，再往下……

後半程茸茸出奇的乖、哪怕是抹沐浴乳，沖走身體的泡沫，小狐貍都乖乖坐在浴缸裏，任由謝凜擺弄，一動不動，不吵不鬧。

最後謝凜用質地柔軟的浴巾将它包裹住，放在柔軟地毯上，小狐貍也沒有絲毫的掙紮。

謝凜輕輕揉了揉小狐貍手感極好的腦袋，揶揄道：“這下知道錯了？先在這裏乖乖坐着，等我洗完出來給你吹毛。”

白茸一見到青年裸露的胸膛，腦袋就跟斷片了似的，什麽也想不起來。

他的臉頰升騰起一股莫名的熱意，有些害羞，又有些奇怪，不自在得很。

但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明明在青丘，大家的狐貍形态都是赤裸的啊。

甚至他剛來人間的時候，也很不适應穿衣服。因為尾巴變不回去，還特意要在褲子上面開個洞。

而他的尾巴又長又大，每次穿褲子都很費勁……

——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為什麽獨獨面對謝凜，他就會不好意思呢？白茸苦苦思索一陣。

興許、興許是因為他第一次見人類真正的身體？

等謝凜洗完澡出來，小狐貍仍舊埋頭沉浸在思緒中。

聽到浴室傳來的腳步聲，白茸下意識擡頭，青年優越的身形一下子撞進他的眼中。

謝凜依舊打着赤膊，半濕的頭發披散在脖頸間，沒有被揩走的水珠順着他的胸膛流下，直到沒入下方松垮的睡褲裏。

家裏有了小狐貍，他到底沒有只系個浴巾出來。

謝凜的氣息撲面而來，像是吹過雨後松林，帶着潮濕水汽的凜冽的風。

小狐貍呆呆的，又原地變成了一只僵硬的雕像，動也不動，任由青年用吹風機給他梳理毛發。

“可以了。”最後理了理小狐貍頭頂被吹亂的絨毛，謝凜滿意地點點頭，将小狐貍抱到洗漱臺。

鏡子裏的雪狐有恢複了以往漂亮的模樣，皮毛蓬松柔順，眼睛幹淨澄澈，右眼眼尾的紅色印記鮮豔漂亮。

白茸搖晃着尾巴尖，走兩步晃一晃。小狐貍鼻翼翕動，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花草清香，也滿意地嗷嗚叫幾聲。

謝凜半倚在洗漱臺前，嘴角含着笑意，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塊餅幹遞過去：“給茸茸，這是乖乖洗澡的獎勵。”

白茸捧起餅幹往嘴裏送，好香!

小狐貍雙眼發亮，吃的嘎吱嘎吱響。

青年又拿起玩具陪茸茸玩了一會兒，等小狐貍終于玩夠了，才彎腰把它起，上了二樓主卧。

謝凜把他放到一個毛絨軟乎的小籃子前，籃子裏鋪了同樣一層柔軟的毛毯，就靠在他床邊。

青年揉了揉狐貍腦袋：“茸茸今晚就睡在這裏。明天一早就要把你送回去。”

他嘆了口氣，眼神裏的受傷一閃而過：“我讓你的主人生氣了。好久沒看到他，不知道他還願不願意理我？”

白茸眨眨眼睛，腦袋裏一頭霧水。

他什麽時候對謝凜生氣了，不是謝凜生他的氣嗎？剛剛陪謝凜玩了那麽久，就是為了讓他消氣啊。

謝凜開玩笑地捏了捏小狐貍的耳朵：“如果你會說話，記得告訴白茸。我喜歡他，我好想他。”

對着白茸絕不敢說出口的心意，對着小狐貍，卻一股腦說出來。

白茸擡起腦袋，尾巴在身後興奮地搖晃，兩只金眼睛被卧房的燈光點亮，亮晶晶的，像兩只飛舞的螢火蟲。

原來謝凜心裏竟然是這樣想的嗎，原來他沒有讨厭自己。

白茸高興地在心裏轉圈，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重新變回人類，想告訴謝凜，他是自己最好的人類朋友，他很喜歡他了!

意識到自己對着狐貍究竟說了什麽，謝凜懊惱地皺眉。

再次對上茸茸那雙澄澈明亮的金色眼睛，裏面仿佛映照出他圖謀不軌的身影，謝凜難得狼狽地偏頭避開了視線。

匆匆給小狐貍理了理被子，青年就關燈上床，強迫自己不要亂想，沉入夢鄉。

饒是睡下，也不安穩。他像是陷在噩夢裏，在床上輾轉反側，眉頭無意識擰起。

忽然，一個柔軟的東西像一片羽毛，輕輕劃過他的耳畔、眉眼、鼻梁、嘴唇。

謝凜皺起的眉頭終于被撫平。

一夜好夢。

……

清晨，陽光柔柔地從窗戶灑進卧室，淺色的窗簾被微風吹起一角，浮動的影子落在青年的眼皮上。

謝凜準時睜開眼睛，卻被眼前所見驚得下意識屏息。

一位光溜溜的少年安靜躺在他胸膛前，纖細手臂搭在他胳膊處，肩頸的肌膚像是一簇新雪。

他的兩只眼睛閉着，纖長淺色羽睫微翹，随着呼吸淺淺起伏。

少年奇異的白色長發随意披散在胸前、後背，遮掩住大片肌膚。他頭頂還有兩只同樣發白的耳朵，似乎感受到了吹進室內的風聲，微不可查動了動。

整個人毫無防備，睡得一臉安詳。

謝凜瞬間瞪大眼睛，他感覺自己整個頭皮都炸開了。

他的手臂下意識一掙，胸前的人感受到他的動作，那一雙漂亮的眼睛幽幽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