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這裏是醫院的單間病房。

這一層為病人創造了絕對靜養的環境,什麽相鄰病人或陪床家屬的吵鬧聲在這是不存在的,連偶爾有護士經過門外,腳步聲也是淺淺的一陣。

藺柏在這躺了兩天一夜。一睜眼就是整間病房裏單一的色調,這種環境待久了,感覺自己的眼球的轉動都呆板起來。

他從小到大身子骨一向康健,這還是他第一次住院。而他的人這幾天也的确猶如大病一場,這場急病來的氣勢洶洶,以至于他到現在還沒有完全緩過神來。

他時而會在夢裏見到林樂寶。畫面朦胧,聲音模糊,前桌的林樂寶上着課還扭頭過來看他,眼弧圓潤的瞳仁裏,一如既往地倒影着他一個人。

只是那雙讓他無比熟悉眼睛裏再也沒有了任何感情。

藺柏從夢裏醒來,然後一個人發呆很久。

有一種病叫幻肢綜合征,說的是截肢手術後的病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仍會感受到缺失的肢體的存在,會癢會疼,空無一物的地方會有感知。

他以前從沒意識到。林樂寶說要離開後,他的生活也會就此被掏空一大塊。藺柏再轉身時,他後面已經空無一人。

他要把那個晚上沒能夠說出口的話,再對林樂寶說一次。無論如何都要說。

或許是他除了這個以外就再也沒有其他可做寄托了吧。藺柏在這件事情上異常地執拗,聽不進任何話,也不惜代價。

因為他知道這個方法有用。林樂寶他會來。

他是藺柏見過的心腸最軟的人,每次都那麽天真,又很容易就相信別人……這樣的林樂寶怎麽可能說一句離開就真的離開了?他不相信。

他這次住進醫院的事情,除了關系近的幾個人知道之外,就只有林樂寶了。

藺柏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這時候還能有誰來看他呢,答案不言而喻

他甚至已經開始考慮起了自己要不要假裝睡過去一會——聲音越來越近了。甚至不給病房內的人一段緩沖時間,那人站在門外,緊跟着便是開門聲響起。

這一刻藺柏竟然緊張起來。

但很快,他臉色刷的白了下去。

打開的病房門外,藺炀一手插着褲兜站在那,臉上是親切的微笑模樣:“小柏。”

“聽說你生病了。”

藺炀信步走進病房裏,看着病床上的人臉色由白到青,只有盯着他的視線是冷若冰霜的。

站在病床邊上,藺炀的目光自上而下地垂落,俯視着眼前的人:“怎麽,不會叫人了?”

藺柏頓了頓,一開口,一把聲音喑啞無比:“……哥。”

“你怎麽會來?”

“當然是來探望你。”藺炀道。

藺柏皺眉。

那張微笑的臉讓他厭惡。藺柏選擇轉過臉不去看這人。

藺炀卻從口袋裏抽出一張卡片來,微笑地遞給他。

藺柏莫名其妙地接過來,看到面全是一些沒意思的祝福的話和簽名,字跡亂糟糟地糊成一片,直讓人生厭。

都是些他認識的名字,藺柏随意掃了一眼,目光便凝固在某一處不動了。

林樂寶筆記圓潤的簽名也在上面。

什麽意思?他死死盯住那一處幾秒,然後才緩緩擡頭,轉而盯住眼前的藺炀,捏着卡片的手指也無意識收緊了。

見他看自己,藺炀貼心地解釋道:“大家都體諒你需要靜養。人太多了就沒有都來,我替他們來了。”

大家?

什麽時候,林樂寶是算在“大家”裏面的?

藺柏陡然一口悶氣哽在心口那處,上不去下不來。

“不過看到你精神這麽好我也就放心了,我會回去好好轉達給他們的。”

藺柏呆滞地聯想到上一次的事情,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難看。

“林樂寶他……”

藺炀跟林樂寶,他們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是樂寶讓我過來看看你的。”藺炀已經在看他床頭的病歷本了,一邊漫不經心道:“我們都很擔心你啊。”

住院一遭讓藺柏臉色不好,唇色泛白,整個人看上去清瘦了幾分。但藺炀瞧着他現在分明沒什麽大礙嘛,還能那樣直瞪瞪地盯着自己,藺柏猛地伸手去抓床頭的手機。

他要發消息給林樂寶。

他一刻等不了了。

藺炀今天的出現讓他心底生出一些從未有過的恐慌,他現在就要直接找林樂寶。

消息發出去卻無人應答。藺柏一刻也等不了了,他又馬上改為打電話。

他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團,胸口不正常地起伏着,看出已經被氣到失聲了。他的咬肌在無意識地微微顫動着,按鍵手機都差點拿不穩。

這回接通了。

“喂~”

林樂寶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

“林樂寶。”

聲音一發出來,他才發覺從他喉嚨裏出來的聲音已經嘶啞得完全不像是自己。但藺柏管不了那麽多,他劈頭便問林樂寶:“為什麽不來醫院?!”

“你怎麽啦,藺柏?”林樂寶:“藺炀哥代表我們過去啦。”

藺柏心裏一團暴躁的火燒得他口幹舌燥,而林樂寶的話在火上澆油。他大聲質問:“你呢?你為什麽不來?”

“啊?”林樂寶軟軟地解釋着:“我就不去啦,不打擾到你養病啦。”

藺柏被他堵得氣結,打擾打擾,又是打擾!他已經不想再從林樂寶口中聽到這個詞了。

“不過藺炀哥已經跟楚婧說了這事,她說她會去看望你的。”

“藺柏,你好好休息,一定要早日康複哦!”

藺柏氣極,兩眼發黑,猛地挂斷電話。

但他幾乎是馬上又後悔了,立刻想要重撥回去。

“鬧夠了沒有。”

是他輕飄飄的一句話把藺柏從混混沌沌的精神狀态中拉了回來。

他像是這會才想起來房間裏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似的,臉色蒼白,機械而僵直地扭頭過去看,一雙瞳仁如死灰槁木一般。

藺炀站在那樣的視線裏,平靜如常。

“一直鬧着讓別人來看你幹什麽?”

藺柏渾身一僵,臉色看着蒼白如紙,手攥成的拳頭在醫院的被面上微微發着抖。

“發燒、肺炎……”藺炀微笑着,關心道:“小柏,肯定沒少挨凍吧。”

這話聽得藺柏一陣惡心。

“你的決心就是用在這個上面的?”藺炀卻神色自若,他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就連挽回別人也要靠這種手段。藺柏,你是個什麽巨嬰?”

“你的手段就只有一哭二鬧、想盡辦法讓別人主動來找你?”

“很輕松嘛,小柏。既可以逃避掉你們之間的矛盾沖突,還能自以為是地利用別人的感情,你肯定在沾沾自喜吧?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窩囊?”

他輕蔑至極的話音像是薄薄的刀片一樣割在人心上,涼的刀鋒和着熱的血:“你真是被寵壞了,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藺炀極其不屑地丢下這一句。

從這個人的身影一出現在房間裏開始,藺柏胸腔裏沒有一刻不在氣血翻湧。這會終于抑制不住地撐着床沿彎下身,猛一陣翻江倒海的劇烈咳嗽。

“好好養病吧。”藺炀輕飄飄地留下一句,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病房。

藺柏用了好一會才緩過那陣咳嗽,他胡亂抹了把臉,神色萎靡,整個人狼狽不堪。

他很久都沒有動彈,坐在那裏像是一個要活生生溺斃在空氣裏的人,眼神是空洞的,呼吸艱難,五感閉塞。就那麽一直呆坐下去。

……

藺炀坐電梯下樓。他徑直走出了醫院大樓的門,卻沒有急着離開,而是腳步一轉,拐進了旁邊一條走廊。這裏通向的是建在醫院後面的一個花園,就在住院部附近,是供病人平時散步的一處地方,種了好些花花草草,還有一座涼亭。這一片的空氣清新些,那種冰冷的消毒水的味道散去了些。

再往前走出一段路,就能看到此時涼亭裏坐着一個人影,

“藺炀哥!”林樂寶看見他來,自己也站起來迎接:“我在這~”

“樂寶。”看見他的臉,藺炀臉上這才浮現另一種笑意。

其實今天林樂寶原本是不打算來的。

得知藺柏住院的消息後,林樂寶先是去找了藺炀。

畢竟人家是親兄弟呀。

擔心是擔心的,所以他還把早日康複的祝福和其他人的一起送了出去。

做完這些,林樂寶在心裏給自己打分,嗯,今天也給藺柏自由了,沒有打擾他。

但後來藺炀還是讓他一起跟着來可。“就當是陪我的。”他對林樂寶這麽說。

林樂寶只是待在樓下等而不想上去,藺炀還有些遺憾。

“大家的花和水果都送到了?”林樂寶問。

“嗯,”藺炀微笑:“都送到了。”

“藺柏怎麽樣?”

“普通發燒而已。他恢複得很好。”藺炀一頓,望向不遠處的花草,嘆氣道:“我這個弟弟真是不讓人省心。”

他看起來有些憂慮。一時片刻沒有再開口。

林樂寶看着他的側臉,想要好兄弟一般地攬住他的肩膀安慰,然後發現夠不到。

于是他只攬了攬藺炀哥的腰,又覺得自己的動作變得大逆不道了起來,最後兩只手一起摟住了人家。

事實證明他的安慰是對的,因為藺炀哥也很快地抱住了他。

林樂寶聽見他的聲音在說:“他病好之後,可能還會來找你。你也知道他這人的性格不太好。”

林樂寶:“啊……”

找他?報複嗎?

“除了長輩之外還真不一定有人能制得住他。”藺炀又補充說:“可惜我們父親确實很忙,疏于管教了。”

話中有兩個字給林樂寶留下了有些深刻的印象。

長輩。

林樂寶偷偷擡眼看向了藺炀哥。他悄悄咽了口唾沫。

如果他能當藺炀哥的小弟的話……

林樂寶沒有發現的是,此時此刻樓上的某個窗口,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們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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