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胎記

胎記

下雨了。

這場雨來的迅疾又不講道理,在天空暗下去的那個剎那,傾盆大雨就從天際揮灑下來。

宗辭随手給自己掐了一個避雨決,緩慢地在這片大雨裏行走。

北境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下過這麽大的雨了。

因為雨勢太過兇猛,小路兩邊的泥土都被拍得飛了起來,露出下方幹枯的草皮。浸染了泥土的黃褐色雨水沖刷着彙聚到小路盡頭的低窪處,上方盤旋着不少飄落的青草和枯葉,整片大地都散發着一股滋潤後的泥土清香。

雨滴粘連着,像一串串從雲端垂下來的白線,将他的視野遮擋的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身前幾步遠。

沒來由的,宗辭覺得有些難過。

他早就知道容斂不喜歡自己,所以前世也小心翼翼将自己心意藏的很深很深,不敢讓容斂知道半分的地步。

清理妖族,是他偷偷拿着劍去的。送藥王谷裏治療風寒的好藥,是他偷偷送去的。

唯有這塊玉牌,是宗辭親手從浴佛門裏求了,将自己的神識錘煉進去,親手送到容斂手上的。

可即便是這樣,容斂依舊轉手送了其他人。就算容斂不清楚自己的心意,這樣的行為依舊深深刺痛了宗辭。

他想起前世最後的事情,本來他一直在內心為容斂辯解,還懷有一絲不願熄滅的希望。對方畢竟和自己有血契,總不會傻到去告訴正道自己入魔,不然淩雲劍尊身死,容斂也得跟着陪葬。

容斂不可能拿命去賭,賭宗辭就會在最後解除血契。

不管上輩子的事情如何,宗辭只是固執的想得到一個答案,想為自己的無疾而終畫上句號。

可現在看來,完全沒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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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劍尊已經成了宗辭,宗辭孤單一人在棺材裏度過了數百年,在乎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

你把他放在心尖,他卻棄之如敝履,何必呢?

就像應和他的心境般,天際轟轟作響的驚雷也愈發激烈。

千萬道電光從深不見底的雲端高處刺下,宛若倒垂的火樹銀花,末端散發着滋滋作響的電弧,沒入漆黑大地。

玄衣少年站在原地,擡眸看着遠處聳立的深青色群山,驀然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避雨決雖然可以遮擋雨水,卻遮擋不住那些仿佛要侵入他四肢百骸的凜冽寒氣。無數根尖刺往毛孔上沒入,帶來遲鈍般的刺痛感,嵌入骨頭和血肉中間,拉扯淩遲,難受無比。

冷,好冷。

宗辭感覺自己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頭腦昏昏沉沉,思緒也開始凝固起來。

病來如山倒。

喉頭突兀地湧起一股腥甜。

“哇——”

宗辭嘔出一口血來,身形踉跄,狼狽不堪。

這口血似乎包含了他所有的癡纏,戀慕和過去。

那些不敢,全部都嘔了出去。

斬情絲,斬塵緣,斬,該斬,當斬。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綿延不絕。

剛剛滴落在石板路上的暗紅血跡瞬息就被沖刷幹淨,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少年卧倒在雨裏,避雨決早因為施法者的昏迷消失不見。

漫天滂沱大雨裹挾着天光雲影而至,毫不留情地浸透了少年全身,漫過衣領,漫過長袖,為他原本就足夠蒼白的皮膚鍍上一層青色。

今晚沒有月亮,天地蒼茫暗暗,這條小路從來人跡罕至。

無人得見這一幕。

......

遠處,赤霄宮後殿的門剛剛合上。提着宮燈的妖仆轉身離開了這座常年只有一人留宿的寝宮。

容斂有一個老毛病,在寒雨天的時候頭會劇烈疼痛。這是他小時候落下來的病根。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犯病,他也就忘了。結果就是最近兩年,忽然又複發,一陣一陣疼得像是刀割,令人難以忍受。

聽着玉瓦上的雨聲,殿內之人久久難眠。

好不容易睡下,又被噩夢驚擾,眉心蹙起,沉湎于夢魇。

沉湎于千年前,那個做下選擇的夜晚。也沉湎于聽聞噩耗之時,心頭撕裂般的苦楚。

大雨還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

太衍宗山腳的寒舍下,垂下頭的藍衫弟子陡然像是被生命重新附體,猛地擡起頭來。

他盯着一面深褐色的牆壁,眼神晦澀莫測。

就在這一牆之隔後,是另外一位太衍宗弟子的住處。現在已是深夜,卻依舊不見對面主人有歸來的跡象。

往日裏宗辭從來不會夜不歸宿,過去的大半年裏都是如此。

也不知今日......到底是何緣故。

另一處,沉香袅袅的室內,男子的聲音溫潤如玉,“外面可是下雨了?”

隔着結界,童子的聲音影影綽綽,聽不大真切,“回門主的話,是。”

千越兮頓了一下,指尖劃過手下冰冷的玉簡。

到底是別人的地盤,他也沒有随時随地展開神識的習慣。

因為,沒有必要。

對于千越兮來說,沒有必要的事情太多了。

但今天的雨的确很大。

他随手用靈力推開一扇窗棂,聽着外面噼裏啪啦的聲音,忽然來了些興致。

“擺些茶吧。”

“是。”

主峰之上的另一側,正在靜室蒲團裏凝神閉目的青衣小孩驟然睜眼。

這雙眼眸滄桑淡漠,潛藏着如同皚皚白雪一般的冰寒情緒,冷的像是無邊秋月,安放在一個小孩子身上,倒是怎麽看怎麽顯得怪異。

他如今的心情,遠遠沒有表面上顯示的這般平靜。

清虛子斷斷續續閉關了數百年,沒想到境界毫無寸進就算了,竟然連早就已經穩固的無情道也隐隐約約有崩落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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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修道數千年,天資卓絕,在修行一途上從未有過如此境遇,即便是親手斬落道侶頭顱,內心也無一絲波動,反倒造就了他的無情道。

驀然間,清虛子眼前似乎浮現了一個淡淡的白色身影。

不......絕不可能是因為那個人。

仿佛是為了逃避一般,鶴發童顏的道門領袖意念微動,宏大的神識一瞬間籠罩了整個北境。

渡劫期的神識多麽浩大,連帶着一草一木,一葉一枯榮都逃不過神識的探索。

外面的雨很大,蒼茫轟鳴,在結界的遮擋下無法傳入靜室半分。

“嗯?”

就在一片靜谧裏,清虛子忽然皺了皺眉。

山野間,玄衣少年卧倒在飄風急雨裏,在千萬雨點打出來的水窩中,像一艘承受着狂風驟雨的小舟。

他原本就單薄的衣物更是早已濕透,散落的黑發一縷一縷黏在胸口敞開的蒼白皮膚上,像是一條條蜿蜒吐着信子的黑蛇,驚心動魄。

水流實在是太湍急,從遠處沖刷而來,漫到了少年下颚,幾欲遮掩口鼻。

這位少年的面容清虛子倒是有些眼熟,就是前幾日那位偷偷摸到太衍宗藏經閣五層去偷看的外門弟子。

清虛子本來不過是淡淡一掃,神識卻在觸及到少年烏青色的薄唇時驀然頓住。

算了,好歹也是宗門的弟子。

他轉念一想,從蒲團之上站起,消失在了原地。

####

宗辭做了一個夢。

夢很長,也很真實,就像是他重新回到了前世。

夢裏是午後,烈日如火,流淌的陽光鋪陳在深綠色的菩提葉上,蟬鳴在人潮洶湧的廣場上傳出去老遠。

這裏是一處山谷,遠遠的還能看到矗立着的三根高大的石柱,上方镌刻着金色的萬字符,點明了此處的地點。

浴佛門。

浴佛門一個十分奇特的門派,比起修真界,浴佛門更像是凡界的組織。他們的弟子年年都要身披袈裟出谷化緣,到凡界去宣揚佛法。

修真界的修士們不信鬼神,浴佛門卻心懷信仰,并且熱衷于将香火傳遍整片大陸。連帶着浴佛門的山谷也并不像修真界其他門派那般避世,年年都有無數凡人一邊跪地磕頭,來這座佛門聖地朝聖,絡繹不絕。

就在這一片朝聖的人之中,又數那個一襲白衣,周身氣質冰冷出塵的男子最為矚目。他随着人流一起走進山谷,不少朝聖的人都偷偷打量這位腰間佩劍的人。

驚訝的是,今日浴佛門的老方丈帶領着幾位長老遠遠地就立在了門口。遠遠看去,他們身上的袈裟泛着紫金色,一看就是高階法器。

“阿彌陀佛,劍尊閣下。貴客上門,有失遠迎。”

老方丈雙掌合十,姿态恭敬,“不知劍尊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這一禮使得關注的人們一片嘩然。老方丈可是浴佛門的主持,平日裏尋常人便是見都難得見上一面,就算是凡間的國主來了,也得老老實實沐浴淨身後才可得見一面,什麽時候見主持如此以禮相待過?

聽到問話後,白衣男子這才将目光落在了方丈的身上。他随手掐了個隔音決,略微一拱手回禮,沉聲道,“釋空大師多禮了,我今日前來,是想冒昧求一塊佛牌的。”

“佛牌?”釋空有些驚訝,“我浴佛門的佛牌對修道之人并無作用。”

“我知道。”淩雲耐心地解釋,“大師想岔了,這佛牌并非為我自己所求,而是為一位妖族的友人所求。”

在說出“友人”這個兩個字的時候,白衣劍尊明顯有了微微的停頓。

“原來如此。”

方丈并未察覺面前之人片刻的不自然,“佛牌是我門寶物,需要求取之人心懷虔誠,錘煉心神七七四十九天,才可觸摸佛龛。”

浴佛門的佛寶十分有名,雖說不是任何法器靈物,卻具有一定的玄學靈性,可以護人一生順遂安寧。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求到佛寶,特別是為他人所求,若是心不誠,那便求不到。

“......只有心誠之人,才能打開佛龛。”

于是,就因為這一句話,淩雲劍尊沐浴淨身,摒除雜念,在浴佛門內祈福整整七七四十九天。

淩雲早已辟谷,平日裏清修時比這環境還要惡劣,倒也不覺得清苦。

最終,于金光佛龛裏求得一塊佛牌。

“閣下心誠,我已經數年未能見到成功求得佛寶的存在了。”

就連老方丈釋空也感慨道,“雖說玉牌并無品階,但若是贈人的話,尊上也可以融入一道神識進去淬煉,做成護身符。若是佛牌主人受到致命傷,也能抵擋一二。”

“多謝大師。”

淩雲摩挲着這塊刻着佛蓮的玉牌,以劍氣代筆,輕輕在背面刻下一個小小的“斂”字。

白衣劍尊看着手裏的佛牌,忽然想起當初游歷時,紅衣公子坐在火堆旁,眉眼和發絲似乎都染上了火焰明媚的金紅。他一邊撥弄着火焰下的烤雞,一邊神采飛揚地說道:“你不是說我叫容斂嗎。比起容這個姓氏,我還是更喜歡斂字。”

他喜歡斂,那淩雲便給他刻一個斂。

自從容斂在那處秘境恢複記憶後拂袖而去,他們幾乎再也沒有彼此聯系過。

這麽多年了,淩雲想要和他好好說個話,只是走近兩步都會被對方眼中生出的,仿佛尖刺般的厭惡逼退。

宗辭也不再是當初那個無情道還未修成的青澀少年,容斂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紅衣公子。一個成了名動天下的淩雲劍尊,一個從冷宮皇子成了一人之下的青丘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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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變了,都在時間裏改變了。即便淩雲想清了自己的心意,對于這一切也無可轉圜。

希望這塊佛牌能夠護他安平吧。

無所謂其他,只願和平順遂,一生無憂,便也夠了。

盯着那朵怒放的佛蓮,淩雲閉了閉眼。

再次睜眼時,原先的猶豫全部都被按下,他又恢複成了那個冰冷不近人情的太衍宗長老,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劍尊。

####

這個夢很長,長得甚至讓宗辭感覺夢裏的一切都恍若隔世,甚至有一種不願醒來的錯覺感。

等到意識回籠之後,他才恍然想起,自己似乎是直接暈倒在了磅礴大雨裏。

可身體四肢并未有墜入冰窖的觸感,反倒是溫暖不已,就像是泡在熱水中一般。

等等......泡在熱水裏?!

玄衣少年猛然睜開了眼。

入目皆是一片白茫茫蒸騰的水霧,低頭看,那件黑色的衣服正松松垮垮耷拉在他的身上,滾燙的溫泉水包裹着他纖細修長的四肢,源源不斷地為他提供暖氣,驅散那沁入骨髓的寒意。

宗辭躺在這處溫泉中央,泉水周圍堆砌着鵝卵石,袅袅熱水順着竹管從另一處泉眼引來。遠遠地還能聽到雨過之後的大地微鳴,靜谧而惬意。

有人把他救下來了。

宗辭愣了一下,費力地撐起上半身。

“請問......?”

他只是剛剛說出兩個字,就驚覺自己嗓音的幹啞疼痛,便生生止住了話頭。

就在郁郁蔥蔥的樹木和圍牆的另一邊,正在院落內品茗的千越兮似有所覺,眉心圍攏。

到底兩個洞府還是設了隔音咒,有人比他更快。

“唰——”

院落的木門被推開,宗辭下意識看過去。

青衣小童正站在門邊,墨發整整齊齊束在玉冠內,面容清隽。

隔着水霧,那道看過來的視線不太明晰,但也足夠讓宗辭心驚肉跳。

“醒了?”

清虛子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溫暖又濕潤的水霧中,玄衣少年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色終于染上一絲潋滟的酡紅,像是春日裏豔極的桃花,豔若桃李,連帶着眉眼也染上了幾分不自覺的蠱惑色彩。

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清虛子心念一轉,正想挪開目光,卻不想在掠過少年胸口的時候頓住。

在那如白鶴般白皙纖長的脖頸下方,心口的邊緣處,一小塊張牙舞爪的深紅色龍印若隐若現。

那是千年前滅亡的楚國的皇室胎記,傳說刻于神魂,輪回不變。

這塊印記,清虛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

※※※※※※※※※※※※※※※※※※※※

在6月22號零點,周日到周一的那個零點,是入v章。

入v前,還是有幾句話要說

1.容斂不知道宗辭喜歡他(文裏寫過)

2.這篇文從一開始就定了攻,不是買股文,所以不是每一個男配都十全十美(文案寫了)

3.容斂也不是無辜的,雖然有隐情但不會洗白(作者說的)

4.因果報應輪回不爽,理解大家喜歡辭辭不希望看他受委屈的心情(所以會虐男配的,文案寫了)

5.理智看文,文裏都有答案。有一些評論我真的不知道怎麽回事,我文裏完全沒寫到過,你是開了天眼嗎?這樣武斷的夾帶個人感情私貨的臆測,自己看文不仔細還要反扣鍋給作者,我只會覺得你一點也不尊重我。

還是那句話,我只寫我自己喜歡的故事,但真的沒想到大家會因為這個角色反應這麽激烈。

我是作者,我知道自己在寫什麽,晚來天欲雪是我所有文裏大綱最全的一本,我對它有信心,我也比所有人都愛我筆下的人。

大家理智一點,這篇文現在才七萬字,很多劇情都沒有展開。也稍微耐心一點,該有的情節都會有的。如果沒有足夠的劇情鋪墊,後文逆轉都是空談,整篇文都會像空中樓閣,幹巴巴的,那不是我寫文的初衷和目的。

畢竟晚來天欲雪和我之前寫的文類型都不一樣,算是走出中二少年的舒适區了。感情的變化是推動本文劇情的關鍵因素,總而言之就是新嘗試,有好有壞,但我對自己同樣充滿信心。

最後就是關于評論區的問題,昨天的評論真的太兇了,沒必要将網絡上的戾氣帶到文下來。像我最近已經不怎麽玩wb也是因為wb戾氣太重了,打個游戲也是噴來噴去,真的沒這個必要。雖說大家生氣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這個人物塑造的成功,但看文而已,大家都開心一點啦,我也盡量讓大家都開心。本來就是放松娛樂自己的活動,要是因為這個不開心真的得不償失。

言盡至此,感謝大家閱讀到這裏。我稍微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态,我們22號0點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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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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