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福緣
福緣
“他是無辜的。”
溫和缥缈的聲音在山林間回蕩, 任是誰都能聽出這句話下的篤定。
林間一片靜寂,白衣烏發的男子似未所覺,“道友不妨看看方才那具自燃的屍體, 只有鬼修才能催動黃泉業火。至于判斷鬼修的辦法,貴宗一定不陌生。”
要是換做其他人,執法長老恐怕只會冷笑兩聲, 毫不留情地一揮手, 示意弟子們将宗辭押回去, 絲毫不講情面。
要知道, 執法堂可是直接隸屬掌門和長老團的組織, 平日裏單個的長老都沒有權力直接過問執法堂的事務, 特別還是在如今這種難已解決, 基本證據銷毀殘缺的情況下,那斷然是沒有放人理由的。
但......現在說話的,可是天機門門主啊!
關于這個神秘,又在修真界具有超然地位的組織, 已經不必再過多闡述。
講道理, 修真界還是以實力為尊。像是大乘期,渡劫期這種巅峰大能,早就不受任何規矩方圓約束, 更別說像天機門這種強大, 實力又深不可測的組織。
太衍宗上下早就下達過命令, 不論如何,這次天機門主選擇下榻在太衍宗, 萬萬不可與其交惡, 能順着對方來的一定要順着對方來, 怎麽也得結個善緣。
接受到執法長老的暗示後, 站在身後的弟子連忙再次上前,在空中捏碎了幾道符篆。
從符篆上飄出來的幾朵鬼火都落在了地面的屍體表面,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火花則落到四周被鬼氣侵染的樹上,并沒有任何一點落到站在空地中間的玄衣弟子身上。
這也證明了天機門主所言非虛。
其實這一點執法長老都清楚,只不過他們沒有當場驗證,一是怕這個外門弟子雖不是鬼修,卻是鬼修安插的探子;二是怕出了這麽大個事情,他們給不出宗門交代。
可天機門主都出來作證了,那這條指控自然無從談起。
“這......門主明察秋毫,知曉萬物,洞察天機,秉公無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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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一位渡劫期巅峰的大能,執法長老說話都有些結巴,“既、既然閣下都這麽說了,那想必一定、一定是個誤會。”
“嗯。”
千越兮微微颔首,也不再管這些執法堂的人,而是調轉身下輪椅,重新轉向了那位站在空地上的少年。
他看似輕描淡寫,就連語氣也如平常一般無二,攏在寬袖下的五指卻忍不住緊張的蜷起。
“既然都是回主峰,那道友不妨同我一起?”
宗辭卻沒有太過注意到這句話,他還在思考為什麽千越兮會忽然出現,甚至開始思維發散,懷疑是不是因為淩愁獻祭了柳元,散播出無數鬼氣,這才引來了天機門主。
是個人都知道天機門從不随意插手世俗。但他們只要插手,那就代表一定要發生大事了。例如這次天機門主出世開壇講道,全修真界都衆說紛纭,什麽猜測都有。
畢竟,此次天機門入世的時機實在太過巧合,修真界這麽多年都如同一潭死水,也就從半年前鬼域之主突襲妖族開始,才掀起了波瀾。要說天機門不是為了開戰的事情而來,任是誰也不信。
......還有一個可能,就是特地為他而來。
但這個猜測太過荒謬,荒謬到宗辭根本沒有多想,直接就匆匆略過的程度。因為不管是今生還是前世,他都同這位門主不熟,就連見面,也不過一面之緣而已。
因為走神,等在場所有人都把視線放在他身上的時候,宗辭才意識到了不對。
為了掩飾,他連忙低頭,用袖子遮住口鼻,咳嗽兩聲,低聲回道:“好。”
少年往前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似的回頭,朝着執法堂的幾位長老拱了拱手,“我是內門弟子宗辭,如果諸位回去查明後還有什麽問題,随時可以來宗門找我。”
執法長老連忙讪讪:“我們自然相信門主的決斷。”
天機門一卦獨步天下,天機門都說無罪,誰敢說一句不對?
瞧着平日裏不可一世的執法堂也這樣伏低做小,低眉順眼,宗辭內心忽然有些想笑。
本來在看到撕裂空間碎片時,宗辭還以為是清虛子感知到淩愁氣息前來,這樣他的身份不僅有暴露的危險,還會産生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沒想到的是,來的竟然是天機門主。
但不管天機門主究竟為何而來,宗辭都得感謝他替自己解圍,不然以他的脾氣,多半是梗着一口氣不願出示那張主峰弟子牌,要去那執法堂裏走一遭的。
想到這裏,宗辭側過頭去。
天機門主依舊好端端坐在輪椅上,全身上下無一不好看,似乎同身後的月光流螢融成一片。
雖然他雙眸依舊緊閉,但不知為何,宗辭總覺得他的神識從未從自己身上挪開過。
少年愣了一下,幾乎是帶着慌亂般散去自己那個重新浮現的荒謬想法,沖着那人笑了笑,快步走了過去。
袖口裏,緊緊收攏的手心忽的松開,反倒帶了些不為人知的局促。
像是被那勝一庭白雪梨花般的笑容晃花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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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妖族的赤霄宮,也出了件大事。
夜色漸深時,活動在皇宮附近內外的人便少了些。
妖族是不興凡界那一套的,能當上妖皇的,個個實力都得出竅及以上,犯不着像凡界帝王那樣派出禁衛軍駐紮皇宮,神識一覆蓋,比什麽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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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半夜到後半夜的時候,皇宮深處忽然亮起了一盞燈。
這盞燈是妖仆總管點的,原本妖族夜視能力都強,無需點燈多此一舉,但這盞燈卻搖搖晃晃,一路從深宮晃到了後殿。
“何事?”
正在批改奏折的容斂頭也不擡,燭火在他眼睑上跳躍,比那盞鲛人燈燃起的火更為驚心動魄。
“回......回陛下。”
總管身後還拖着一個染着血的下仆,跪在臺階上的身軀像篩子一般顫抖,“妖塔......地下妖塔失守了!”
“哐當——”
方才還好好立在原地的書桌忽的一下被人推翻,上方的硯臺混着筆墨嘩啦啦滾落,在數張奏折上留下難以清洗的斑駁痕跡。
容斂的臉色沉的可怕,身上比火燭更甚的紅色像是要就地燒起一樣,更加襯得他眼眸狠意烈烈,身後九尾虛影乍然顯現,寸寸翻滾,遮天蔽日。
妖仆又驚又懼,悄悄擡眸去看,只見殿上那人臉上和額心都已經浮現出繁雜妖紋,眼瞳也變成了冰冷的暗金豎瞳,已然是半妖化狀态。
鮮少有人得知,在千年前,妖族原本不似如今這般頹勢。那時的妖族,即便同正道,也有一戰之力。
只不過先皇出事,四大世家的太子和各位皇子便開始争奪妖皇之位,最後讓容斂這個青丘一族的太子上位,原先那些叱咤風雲,在修真界也有許多名望的舊臣便全部被囚禁在了地下妖塔。
沒人知道為什麽容斂要把這群妖族的中堅力量打入妖塔,但妖族以強者為尊的觀念比之修真界更為刻板,勝者為王敗者寇這個道理,他們比誰都清楚。
而如今,在不遠處的地方,地下妖塔的封鎖即将告破。千百頭化做原型的兇獸正在沖撞着刻滿封印的石門,想必不多時就會沖出牢籠,來同容斂這個見他們關押進去的罪魁禍首算賬。
最糟糕的是,鎖魂燈并不在妖族。
地下妖塔只能用鎖魂燈打開,如今鎖魂燈被奪,容斂無法再将他們鎮壓一次。
可除非是有人動了鎖魂燈,不然......絕對不會出現地下妖塔封印松動這般纰漏。
但鎖魂燈只有歷代妖皇知道确切動用的法子,就算擄走聖物,那鬼域之主又怎麽能動用?
“走。”
容斂一揮長袖,聲音冷地像冰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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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經歷了一件大事後,宗辭也總算趕在後半夜的時候回到了太衍宗。
太衍宗的群山還掩映在黑夜的陰影裏,只能看見稀稀疏疏的樹影
今晚本來就看不着月亮,就連群星也無,天地間暗的像是鴻蒙初開,隐隐約約聽見鳥獸在林間長嚎。
玄衣少年從空間裂縫的那頭踏了出來,看着執法堂長老弟子們紛紛告退,主峰上再次只剩下兩個人。
這時,宗辭才發現,千越兮只有一個人。沒了他往日出行時恭恭敬敬守候在身邊的那幾位小童撐排場,就連身上也沒有披着往常那件雪白的鶴氅,反而像是匆匆扯了件裏衣就出來了一般,卻也無損絲毫風華。
宗辭很少,不,應該是從未遇見過這樣一個只能用“光風霁月”來形容的人。他沒有強者身上仿佛與生俱來的高高在上,表面冷淡疏離,骨子裏卻儒雅又溫和。
就連宗辭自己,上輩子修的無情道,又成了仙,也是萬萬沒有這般氣度的。
也無怪乎第一次見面時,宗辭會把千越兮當做仙人。
這樣的人,生來就該高高挂在天上,不應該下到凡塵濁世來。
“今夜之事,多謝門主出手相助。”他從恍惚裏回神,拱了拱手。
千越兮頓了一下,“不必客氣,舉手之勞。”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宗辭擡頭看了眼深沉的夜色,“門主客氣,若是無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轉頭的剎那,餘光瞥見男人搭在木輪上如玉般修長的手,忽然想起前幾日藥方的事情來。
事情趕得急,上次千越兮給他的藥方他雖然找齊藥材,但還沒來得及找人研磨。
看着少年幹脆利落轉身的背影,千越兮纖長的睫毛不易察覺地輕顫。
他已然知曉,面前這人,究竟是誰。
煉氣期三層,又是如此羸弱的身軀,時逾千年,其中有個什麽個中往事,誰也不得而知。但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麽好日子。
有那麽一瞬間,千越兮很想想追上去,想要讓少年回過頭來,想要說很多很多的話,可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千越兮知道淩雲劍尊從誕生開始的命途,知道那個悄然落在卦盤上的死劫,可他也改變不了任何。
從他接任天機門主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只能是一個觀測者,而非命運的掌控者。
在淩雲身死時,他不能插手。在淩雲被天下人誤會時,他不能說。如今淩雲轉世,他卻已然無話可說。
為何天機門不輕易入世?是因為他們的一舉一動,能夠影響命運。
這句話,千越兮對此體悟不能更深。
天命至寶天問劍是他親手送去的,說到底,非要追根溯底,造成淩雲身死的罪魁禍首,是他才對。
是他造成了一切。
淩雲于千越兮而言,是已經走過的千山萬海,跨越坎坷多年,念念不忘,難以回響的人。
千越兮于淩雲而言,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他能怎麽說,他該怎麽說,他要如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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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其實很早很早便認識,在天山之上默默推算觀察,觀察那便早已落于命盤的一切?
說自己其實等待千年,年年寒衣節到龍骨淵下捎去一件衣物,年年燈元節點一盞安魂燈?
他依舊什麽也不能做,他依舊什麽也不能說。
對千越兮來說,只要淩雲還活着。只要活着,沒有魂飛魄散,沒有永世不入輪回。
就已經是他千年來,不,是這一生以來知曉的,最好的消息。
只要活着,就足夠。
在千越兮眉心微攏的時候,宗辭忽然回過頭來,眉眼舒展,再次露出一個清淺的笑。
“說起來,昨日我才同門主告別,卻是沒想到今日就再度相逢,也許這便是緣分吧。”
天機門主的手指再次縮緊。
這樣的動作對千越兮常年無波無瀾的心境來說,已經足夠激烈。
過了許久,他才道:“......也許還得再叨擾貴宗一段時日。”
隔得有些遠了,宗辭也沒有注意到他的不對勁。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他的心情也多了幾分莫名雀躍。
“再過幾日便是燈元節,與大名鼎鼎的天機門主為鄰,到時候放花燈還能多沾些福緣。”
修真界對于天機門就是這樣的看法,行走的福星。
不少小宗門都還會專門設立天機神廟用以參拜,這也能彰顯他們對整個修真界深遠的影響。
宗辭這麽說,倒算調笑了。燈元節是得放花燈的,講究一個緣字,誰敢大着膽子蹭天機門主的福緣?
說完後,宗辭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麽不得了的內容。
他剛想開口解釋,卻陡然聽見寂靜夜空裏遠遠傳來一個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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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千千,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仙男(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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