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陸洲城今日的天氣委實算不上多好, 昨天日間便是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連帶着今日天空也陰陰沉沉,烏雲糾結在一起,像是堆壓在心頭, 無端煩悶。

想必不多時, 又要下雨了。

宗辭早早地便撐起了自己的油紙傘, 緩慢地行走在陸洲城的青石板道上。

他身上穿着大紅色的喜服, 楚國獨有的樣式襯得他身姿筆挺清逸, 像是天火墜入人間的一抹璨色,在朦胧細雨裏引得行人駐足驚嘆。

而後迎面碰上了一位和他同樣穿着紅色衣服的人。

容斂站在他面前的雨裏。

隔着雨霧,男人盛極到近乎颠倒衆生的眉眼也模模糊糊,不甚明晰。

少年握着油脂傘柄的手指微微收攏, 驚訝于男人如今的狼狽。

從前,容斂是小劍修記憶裏張揚肆意, 鮮衣怒馬的狐貍少年。

後來,他是淩雲記憶裏意氣風發,疏貴無涯的青丘太子。

現在, 他是宗辭記憶裏大權在握, 慵懶倨傲的妖族帝王。

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這麽多年來, 宗辭都從未見過容斂這副頹廢的, 雙眼布滿紅血絲, 似乎距離崩潰邊緣只有一線的模樣。

那些神采飛揚,倨傲冷淡, 高高在上, 全部都像是被擊碎般蕩然無存。

他的神色悲戚、複雜、目光裏帶着重逾千斤的難過。

他說, 阿辭, 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他說,他想起來了,那七年,全部都想起來了。

“噼啪——”

一道春雷從不遠處的雲端落下,擊落到遠方的青山上,驚起片片驚飛的鳥群。

紅衣男人站在雨裏,他沒有打傘,甚至沒有掐上一個對于大乘期修士來說再簡單不過的避雨決,而是任由淅淅瀝瀝的小雨打濕自己,任由冰冷的雨水将他的長發打濕,狼狽地黏在臉頰兩旁。

他擡起手,宗辭才看到被他緊緊攥在手裏,已經勒出紅痕的東西。

一塊碎裂的佛牌。

“阿辭......我不知道這塊佛牌是你為我求的。”

容斂的聲音沙啞而痛苦,像是被人撒了把沙子又生生撕裂。

“我把它弄碎了......對不起阿辭...對不起。”

宗辭定定地看着那塊佛牌,淡淡地道:“無礙。既然碎了,那就碎了吧。”

少年語氣平淡,就像在同一位陌生人交談,沒有絲毫波動,深深刺痛了男人麻木的眼眸。

“當初在最後那個遺跡裏,我找回了從前的回憶。可不知為何,偏偏又讓我忘了當初一起結伴同游的記憶。”

“我的母親,阿辭......我當初身受重傷,是為了給母親找藥。也是等我恢複記憶後,我才知曉。七年裏,我在外面紅塵潇灑快活,她在族內被人欺淩,日日叩窗等了我五年。等我回去後,她已經不在了,連屍骨都棄置亂葬崗裏尋不到。”

這些年容斂想過無數次,若是當初他早一點點回想起來,是不是就不是這個結局。

這麽多個日日夜夜裏,他都像是站在母親提着燈的那間破舊宮殿外,因為愧疚和痛楚不肯回首,畫地為牢,生生把自己困在了中間。

容斂伸手蓋住自己的臉,低聲慘笑,“那時我都清楚,卻接受不了這個現實,便遷怒于你。連帶着那段失去的記憶,我也懷恨其中,從未想過主動找尋。”

“明明當初約定好了恢複記憶後一起。明明是千金難求的佛牌。甚至就連那時你入魔.......”

“阿辭......”他破碎不堪的聲音從指縫裏洩出,連指尖都在抖動,“你恨我嗎?”

适逢雨勢轉急,劈頭蓋臉将紅衣男人披散墨發打濕,臉色蒼白如紙。

傾盆大雨無邊無際,行人匆匆奔跑在街道上,踩出來的水濺濕了袍腳。他渾身都沐浴在冰冷裏,正如他等待審判的心情。

沒有什麽比被所愛之人恨更不堪的事情。

偏偏這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恨談不上。”

少年搖了搖頭,“原本我沒打算問,但如今既然你恢複記憶,那我倒想問你一件事。”

容斂死寂下去的眼眸微動,“你問。”

“千年前,我在龍骨淵上入魔一事,是否由你洩露?”

這件事一直都是千年來宗辭半夢半醒裏的心病。

那日的境況未曾沒有轉圜之地,可他卻在重傷墜落時直接就被正道千劍所指,個個都提前知道了他入魔的事一般猙獰,要置他于死地。

可宗辭早已破開位面屏障,白日飛仙,成就仙體。即使同域外天魔的戰鬥入魔也是在方外,怎麽可能被人知曉。

除非有人告密。

一切的線索都指向容斂。正好他之前也提到了這件事,剛好宗辭還有些在意,于是便直截了當的問了。

容斂瞳孔縮緊,迅速否認,“怎麽可能!”

“阿辭同我締結的是血契,即便那時候的我再...如何,也絕不可能将這件事情告訴旁人。更何況如今我不過一介青丘太子,樹敵衆多,舉步維艱,如何會主動洩露?”

“但是。”他的嘴唇嗫嚅兩下,“他們看到了我身上血契溢散的魔氣。”

宗辭一愣,原先走到死路的思路豁然開朗。

的确,容斂和他當初結下的是血契,相當于他們就是同生共死的命運體。就算容斂再恨他,也不會傻到去和正道告密,不然若是淩雲身死,對淩雲好感一無所知的他也不可能去賭那個生死關頭解除血契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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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血契帶來的魔氣溢散,就不是人為可控的因素了。

明明這麽簡單就能想到的道理,宗辭卻一直誤會到現在。

想來,也許是這千年來,即使是殘魂,也依舊被魔念所影響。這個念頭一生起便如同野火瘋長,絲毫撲滅不得,這才導致這個結果。

少年頓了頓,“抱歉,是我誤會了。”

雨愈發大了,像是雷公電母在空中作法。

遠遠地街亭下,正在躲雨的人們隔着雨幕朝這邊張望過來,也只能看見兩團截然不同的紅色。

少年盯着那塊碎裂的佛牌,一時間有點回不過神。

直到如今,宗辭才恍然驚覺,原來時間竟然過去了那麽久。久到他都快要忘記當初的自己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去浴佛門求下那塊佛牌的。

就像他也快要忘記當初那七年裏到底是自己前世執着的一場幻影,還是一個流離失所的舊夢。

都說年少的感情最難忘。想來更多的,還是那時年輕小劍修的心高氣傲。

憑什麽你在找回記憶後就對我冷眼相對,憑什麽你拂袖而去,難道我堂堂太衍宗首座弟子還得低下頭去解釋求和不成?明明我也并未做錯什麽。

年少氣傲輕生死,易怒,易別離輕吐。

但若要說那段年少戀慕有多深,實則也沒有多深。

做那些事情,說到底都是宗辭自願。非要說付出,恐怕連千越兮對宗辭默默無聞那些付出的千分之一都算不上。若是類比起來,也不過年少留存的好感,說是喜歡都勉強。

多年以後,再回首看,其實宗辭并不是沒有言說的勇氣,而是他不願意率先低頭。

到底命運弄人。

他從未對容斂生過恨,即便是看到他将自己送的佛牌轉手送給他人,也不過失望至極,徹底斷了念想罷了。如今容斂既然将當初的事情說清,于情于理,很難分出個對錯來。

只不過宗辭比誰都清楚地知曉,他們如今之間的距離就如同這塊佛牌碎裂的兩塊,中間有着永遠無法愈合的隔閡。

即使一切冰釋前嫌,也再沒有餘地。

一片雨聲裏,他率先道:“對于令堂的事情,我十分惋惜。”

“既然我們彼此都有誤會,如今把話說開,便算是扯平了,誰也不虧欠。”

“塵歸塵,土歸土。”

雨水順着油紙傘淅淅瀝瀝地滑落,砸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模糊了少年的聲音,“都過去了。”

沒有恨,甚至連情緒的波動都欠奉,不過一句都過去了。

“況且,我也找到了自己真正心慕的人。”

容斂愣愣地睜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大紅色喜服,痛苦地像是五髒六腑都被攥緊。

這喜服的紅色太過豔麗,豔地像是灼傷了他的雙眼。

容斂見過少年穿深沉的玄色,整個人眉宇間都帶着恹恹病容。看過少年穿一塵不染的白色,抱着劍坐在月下花田間。卻獨獨很少見宗辭穿紅色。

曾幾何時,少年在野外山溪裏沐浴淨身,狐貍少年尾巴一卷,便将小劍修的白色衣服偷來。劍修沒有多餘的衣服,又不可能不穿,只好氣鼓鼓套上狐貍平日最喜歡穿的那套紅衣,手裏提着劍,一個跑一個追,勢必要将自己的衣服從狐貍身上扒下來。

他們在漫山遍野裏奔跑追逐,跑上山頭時,年輕的容斂回頭遙遙望了一眼。

褪下穩重的白衣後,少年原先壓抑自己的淡漠眉眼便驟然生動了起來,像是一幅活過來的山水畫,烈烈飛揚,昳麗不可方物。

那時的容斂想,他穿紅色可真好看啊,比自己這個正兒八經的狐貍還要好看。

太好看了是不行的,以後得少穿。嗯,穿也只能穿給自己看。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兜兜轉轉,時過境遷,再一次看到少年穿上同色的衣服,竟然會是一件修滿暗紋的喜服。

是同別人結為道侶的喜服。

“是.......同天機門主...嗎?”

容斂的嗓子幹啞,每說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宗辭點了點頭,“是。”

他自己沒有察覺,在談到千越兮時,他眼眸中驟然綻出淺淺的星輝,那是想到心愛之人才會露出的神色。

“修真界新秀濟濟,我們都算是老一輩的人了,千年前的事情,既然過去,就讓它過去吧。”

少年便擡頭看了眼天色,擡眸道:“莫要被回憶所困,修道之人理應知道當斷則斷的道理。陛下已是大乘,若是參破塵緣,想必修為還能更進一步。”

“如今天色不早,宗某也要回府參加大典,就恕不奉陪了。”

說着,他點頭致意,沒有絲毫猶豫地轉身離去。只餘下一片紅,模糊在了雨幕裏。

容斂站在雨中,靜靜地看着少年的背影。

他想追上去,卻像是生生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他的神色一片空白,宛如一具抽走了靈魂,失魂落魄的行屍走肉。停頓片刻,忽然朝着天空張口大笑。

過路人看着他在原地瘋也似地又哭又笑,紛紛繞路走遠。

年少的戀慕,一人從不開口,一人來不及開口便永遠忘記。

命運就像玩笑一樣,捉弄了他七年還不夠,又以同樣的方式捉弄了他千年。

叫他兜兜轉轉,趕不到那間破舊的冷宮,也趕不到少年的身邊。

容斂怎麽可能不清楚自己當初的心意呢?

即便忘記,腦海中依舊存着模模糊糊的影子,就連赤霄宮的後妃們都清楚,只有他被生生困在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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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愛的人都像他。

偏偏也都不是他。

從來沒有這麽一刻,容斂這麽清晰的知曉。

即便他将一切都想起,也依舊回不去了。

那個坐在篝火旁認真烤雞的小劍修,那個笑意漣漣偷偷湊過去偷吃的狐貍少年。

那個偷偷喝酒,醉的一塌糊塗,卻又滿臉通紅相視而笑的午後。

那個夜晚大狐貍卷着小劍修,有一搭沒一搭說着未來要一起走遍大陸看遍山水。少年們不谙世事,用言語描摹着美好的未來藍圖。

小劍修是最好的小劍修。

小狐貍原本背負的那些沉重責任也因失憶而忘卻,從來踽踽獨行于這個世間,難得做了七年無憂無慮的少年人。

他們被定格在了千年前的那個七年。

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容斂哭着笑着,歇斯底裏,笑得嗓子都幹啞了流血了也不停下。

雨漸漸停了,不遠處有彩虹方現。

可他們卻永遠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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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輕生死,易怒,易別離輕吐。易将恨,當做此生全部。——公子無央

這段話是我一個很喜歡的,很小衆的詞作寫的詞,她寫的歌詞真的都好美,我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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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再來偷偷推個文(bushi)

搜作者名or文名都可以

《和反派魔尊互換身體後》

段澤穿成了爽文男主的炮灰師祖。

原主表面上清冷矜貴,是修仙界知名高嶺之花,多位大佬暗戀對象白月光,私底下卻将爽文男主作為藥人培養,不幹人事。

段澤對此表示壓力很大,關鍵他只要在外人面前崩人設,就會被雷劈。

掙紮數十年,還是逃不過身死道消的下場。

于是段澤連夜奔逃,被雷劫劈中後,再睜眼時,他成了那個為整個修仙界所忌憚唾棄的反派魔尊本人。

魔尊性格詭谲,做事毫無章法,為所欲為。

段澤:“我可以!”

*

披着炮灰師祖殼子的魔尊偷摸摸來了一趟魔界,約他出去談話,那張高冷矜貴的臉剛張開嘴。

一道雷“轟隆——”劈了下來。

段澤對此表示深切的同情,“別這樣,不符合你的人設。”

魔尊,魔尊氣死了。

*

某日,魔尊趁着換回身體後氣勢洶洶地帶兵打上蒼羽派。

段澤被他欺負地眼角通紅,衣襟散開,像是初綻的冷梅。

魔尊彎起嘴角,靠在他耳邊,聲音喑啞低沉:“叫啊,當初不是叫的挺歡嗎?”

“——哦,我忘了,叫出來可不符合你的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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