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外門弟子
第5章 【第5章】外門弟子
三年,對于「山中無歷,寒盡不知年」的修真者來說,也就是閉關打坐、彈指即逝的時間。
但對于宋從心而言,三年,是她脫胎換骨、破繭重生的一段歲月。
宋從心看着鏡中的自己,身穿道袍的女子微微低垂着眼簾,面色如霜,眸似冷月,沒有表情波動的眉眼似乎裹挾着九宸山上終年不散的細雪。
她不言不語地站在鏡前,竟有一番遺世獨立、孤冷高絕的凜然冷意。
“好。”宋從心拍了拍自己的臉蛋,深吸了一口氣,“看上去就很高貴冷豔、生人勿進,很有正道魁首少年時的風範。”
天書躺在書桌上,沉默無語,就這麽看着她自戀。
宋從心雙手在自己身上拍拍打打,再一次檢查自己的「裝備」。
第一件裝備幹淨得不染纖塵還附加了去污咒的白色道袍。都說「要想俏,一身孝」,只要穿上白衣,平平無奇都能變得鶴立雞群。當然,白衣不等于簡樸,更不等于便宜,恰恰相反,越是簡單的衣物,越要在質感上耍心機。
就比如宋從心身上這一件,雖然是白衣,用的料子卻是上等,并且衣擺與廣袖上還用狂繡上了道教典籍《》中的「有無相通,物我相同,其生非始,其死非終」。
遠遠望去,白衣勝雪,唯有末尾處暈染着深深淺淺的墨跡。可謂是滿袖風流,仿若下一秒便要乘風而去。
除此之外,腰間環繞的銀絲腰帶、衣襟內衫上顯而不漏的疊雲之花,讓過于素淨的白衣平添了幾分含而不露的典雅貴氣。
繡道經而非繡圖樣,在這個時代可謂是別出心裁,絕對不會讓人将這身衣服錯認為是孝衣。
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穿上這身衣飾,宋從心都覺得自己即将淩空虛度、羽化登仙了。
第二件裝備宋從心撩了一把自己柔順黑亮到幾乎可以拿來當鏡子的長發。頭發這種旁枝末節的地方其實最容易看出一個人的常生活習慣。畢竟不是誰都有心情跑到正面去看你的臉的。而這時候,頭發就是你的第二張臉。
想想看,臉只有正面的人能看見,但頭發卻不管站在哪個角度都能看見。為了今天這場戰,宋從心整整一年都在用山泉水洗發,為了預防脫發掉發還偷偷種了姜、靈芝與何首烏磨來洗頭發。她還特地用自制的山茶花油每天梳理,力保自己僅用一個背影就能撩人于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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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精心保養的長發當然不需要過多的修飾,只需要一根銀絲綢帶将其绾起就夠了真相是沒錢買發飾,她會說嗎?
然後,是第三件,也是害得她沒錢買多餘飾品的罪魁禍首花了絕大部分積蓄買來的雷擊木制成的古琴。
宋從心不要臉地仿造了這個世界不存在的名琴「焦尾」。琴身通體漆黑,琴尾有雷擊木特有的焦痕,看上去古拙老舊,頗具歲月與故事之美廢話,刻意做舊還特地帶進空境中跟她一起接受「打磨」,能不充滿「故事」嗎?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從家裏帶出來,陪伴我十年有餘的名琴了。”宋從心摸了摸「焦尾」,沉沉嘆氣。
之所以不計代價也要制作出焦尾,主要是為了補全禮法氣度所無法展現的「故事感」與「氛圍感」。簡而言之,就是要給人營造一種「她一定經歷了很多」的感覺。故事感會讓一個人的氣質變得更有說服力,同時也更能引發人們探究的**、創造記憶點,從而在人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畢竟,正道魁首總不能是見過就忘的人,對吧?
要知道,宋從心為了不讓太過接近自己。于是決心扮演一個寡言少語、待人疏離的無情修士。雖說正道魁首性格多種多樣,古往今來也有不少長袖善舞、待人溫和的類型。但宋從心已經決定要參考明塵上仙的形象來打磨自己。一來可以在将來過渡時最大程度地減少人們的排斥性,二來這個不擅言辭的形象可以幫助她避開一些瑣碎無用的社交場景。
但是身為一個孤冷無情的劍修,要如何補全自己身上的「故事感」呢?總不能逮着一個人就追着他說「我有故事,你有酒嗎」,這怕不是要被人當成癔症患者。所以最好的方法是打造各種各樣充滿氛圍感并且可以供人深究的「細節」,讓人自然而然地對她産生好奇心。
“整裝待發。”宋從心嚴肅地看着鏡中的自己。她知道,只要走出這扇門,她就不再是宋從心。而是未來即将背負守護蒼生之責的正道魁首了。
“出發!”宋從心深吸一口氣,勇敢地拉開了門扉,果斷地踏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砰。”門被重重地關上了。
“我不行,我不行!天哥,我好怕啊。”即将背負守護蒼生之責的未來魁首一把甩上門扉,轉身用力抱住天書,抓耳撓腮宛如一只瑟瑟發抖準備從頰囊裏掏堅果買命的小松鼠,“人好多,我好怕,萬一我穿幫了怎麽辦?萬一我說錯話了怎麽辦?天哥,天哥你說句話啊!”
這個場景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在眼前上演了,天書忍無可忍,跳起來便用自己的書頁猛抽這慫貨的小腦袋瓜。
……
正道第一仙門無極道門三年一度的外門大比。不僅對本宗的弟子而言至關重要,對于附屬宗門舉薦上來的修真者來說也十分重要。
梁修便是無極道門附屬宗門道真宗的內門弟子,道真宗在修真界中雖然是中堅勢力,但也有一定的名望與底蘊。因此每三年都能在主宗這裏拿到三個舉薦的名額。梁修身為道真宗內的佼佼者,今年有幸在三個推薦名額中占據了一席之地,随同而來的還有師妹鶴吟與師弟白慶。
“師兄,這就是無極道門嗎?”梁修悶頭趕路,身後卻依舊傳來師弟的驚嘆聲,“真不愧是正道第一仙門啊。”
是啊,真不愧是正道第一仙門。梁修擡頭,看着望不見盡頭的天梯與高聳入雲的仙山。單單是這條「問心路」,就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到頭。
不用靈力爬了一天的山路,梁修正覺得疲憊,忽而一道清風徐來,讓他精神忽然一振的同時也心生無奈。
“師妹,多謝。但是還是節約一些靈力吧。”梁修看向一旁手持長笛法器的師妹,鶴吟是醫修,雖然沉默寡言,卻生性良善,不喜殺伐,“這是無極道門的問心路,只有一步步地走上去,證明自己求道的毅力與決心,才能得到主宗的初步認可。”
鶴吟沉默地點了點頭,收起了法器。她回頭去看身後的臺階,卻見臺階都隐沒在了雲裏,朦朦胧胧,什麽都看不清。
“不要回頭,師姐。”剛才還在大呼小叫的白慶挪動腳步,用身體擋住了鶴吟的視線,認真道,“雖然我們看不見,但爬天梯的人很多。總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迷失了前路,或是因為貪戀紅塵而被留在了原地。師姐有懸壺濟蒼生的志向,可不能在這裏停步。”
“我明白的。”鶴吟覺得兩位同門說得有道理,便也回過頭,看着腳下的天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到底要走多久呢?他們已經走了多久呢?
明明已經是開光期的修士了,築基後便已脫離了肉-體凡胎,從此壽數久長,再不為饑馑與幹渴而苦。但如今走在這條問心路上,三人都覺得每一步都如系千鈞之重。豆大的汗水滾落臉頰,人也仿佛回歸了凡俗,滿身泥濘污濁,不複體清氣盈的充實。
鶴吟只感覺到他們走出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但不管走出多遠,無極道門的山門依舊遠在天邊。
然而這一路上,不管是體力較弱的鶴吟還是年紀較小的白慶,都沒有出聲抱怨過一句。
太陽升起又落下,漆黑的天幕又見黎明。第三天,梁修一腳踩在坪上時,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三人擡起頭,卻見「無極道門」的牌匾已經近在眼前,左右兩邊的石碑上分別刻着兩行天骨遒美、鋒如蘭竹的字跡。
“入無窮之門,以游無極之野。”
“吾與月參光,吾與天地為常*。”
這是「無極道門」之名的由來。
三人靜靜地站在山門處,一路行來的麻木與疲憊在看見這兩句題詩時盡數化作煙縷消散,只覺得蕩氣回腸。
就在這時,三人聽見了懸崖邊上刮骨的風響,籠罩山門的煙雲散去,周圍的風景逐漸變得清晰。遠處的一道人影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那是一名身穿白衣、負琴而立的女子。
她站在一處斜斜伸出、險峻非常的懸崖邊緣,梁修眼尖,看見女子腳下那僅有方寸之地的立足點,再見下方雲海翻滾、罡風如雷,一時間只覺得頭暈目眩。那立足之地那麽窄,稍有不慎便會落入腳下的萬丈深淵。若是心态不夠穩陳,只怕罡風一起,人便要如熟透的柿子般滾落了下去。
可那白衣女子就站在那裏,任由罡風将廣袖撕扯得聲音獵獵,那衣擺袖口處似墨色衍化,一身即将羽化登仙的飄逸飒然。
她背負着顏色古拙老舊的琴,那琴線條流麗,琴尾卻是一段焦枯,乍一眼看過去,仿佛鳳凰被烈火撩過的尾羽。
她脊梁筆挺,形影枯瘦,高天而來的風淩厲而又冷冽,女子卻微微仰頭,如一棵屹立山巅的雪松。
腳底是萬丈深崖,擡頭是高天罡風。然而女子那毫不動搖的姿态仿若懷揣着一腔孤勇,無畏無懼地直面着天道的威勢,如入坐忘之境界。
她站在那,便如同那镂刻在山門石碑上的瘦金字體一樣,不言不語,也自成意境。
她是誰?是無極道門的弟子嗎?鶴吟看得有些愣怔。她心想,原來這便是有底蘊的大宗教導出來的弟子,臨淵而立,亦無所懼。
對于一直都懵懵懂懂、雖有理想卻不知如何前行的三人來說,這驚鴻一瞥。仿佛正道第一仙門向世人徐徐展開的、绮麗而又宏偉的畫卷。
修真者,本就應當如此傲然地面對世間的罡風與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