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12章】衡北令家和納蘭……
95 【第12章】掌教首席 衡北令家和納蘭……
天景雅集結束的三個月後, 留守東海的隊伍終于處理完東海的種種後續,啓程返回了九宸山。
留守東海的隊伍與前往月山的隊伍實際都有爛攤子要收拾,東海是諸多瑣碎的戰後安撫工作, 月山那邊則是要扛修真界的施壓與問責。無論哪一邊的工作都不算輕松, 而且兩方都需要身份足夠有分量的人坐鎮。梵緣淺本是打算跟宋從心一起回返月山應對各方大能的, 但宋從心不顧傷勢和湛玄交換任務是為了殺回月山把控局勢。這是她個人的意願與選擇,沒必要讓同樣傷重的梵緣淺一起遭罪受苦。
因此,梵緣淺養好傷後便加入了東海後續的撫民工作。畢竟佛門與道門共同行動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政治正确。上清界雖說是世外清淨地,但人的思想見地不同, 争執與糾紛自然也在所難免。同樣都是被世人認可的正道勢力, 對外表現出對其他教派的包容與自己并非一家獨大的器量是很有必要的。這不僅是為了安撫平民百姓,也是為了杜絕外道勢力以為有機可乘而使的離間計。
湛玄一行人回到九宸山時,不出意料的被已經知道東海歸墟之事的師弟師妹們包了個餃子。
湛玄性情慣來溫柔, 被一群眼睛亮晶晶的師弟師妹們圍着也只是哭笑不得,耐心地承諾自己向掌門長老禀告過後便會回來給他們講講此行的見聞。他孤身一人離開,轉頭便殘忍無比地撇下師弟宵和去應對一群好奇心過于旺盛的師弟師妹,完全無視了宵和凄慘伸出的手。
“師兄, 快和我們說說。聽說你們這次去參加天景雅集結果轉頭就去斬了個神?”
“姬重瀾是外道教主這件事是真的嗎?!”
“聽說拂雪師姐都突破金丹期了,她這麽卷掌門知道嗎?!”
「內卷」這個說法還是如今的內門風雲人物拂雪無意之間說漏嘴的, 最開始是從天經樓中傳出, 最後蔓延至整個無極道門內門。雖然時代不同, 但「別人家的孩子」哪個時代都有,湛玄和拂雪兩人就是內門長老們時常挂在嘴邊的「別人家的孩子」。若說骨齡未滿三十歲的靈寂期雖然離譜但也勉強還在世人認知的「天才」的範疇之中,那骨齡剛滿三十的金丹期修士那是放眼整個修真界都要被說一句「不是人」的存在。
“怎麽說話的?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拂雪師姐臨陣突破有多危險,刀山火海中闖出來的劍修跟穩紮穩打修行的能比嗎?”宵和沒湛玄那麽好的氣性,雖然時常被師兄使喚來使喚去, 但他本身在內門中也是挺傲氣的。雖然東海發生的事情這段時間來他已經重複得嘴皮子都快禿嚕了。但自己的同門終究還是和別人不一樣的。宵和讓人取了帖子在鑒明院專門開了一場講座,幹脆把東海之事當做一個經驗教訓說給自己的同門聽。
對于宵和如此言傳身教、體恤同門的行為,佐世長老予以了極大的鼓勵與支持。不僅幫忙宣傳講座,甚至還貼心地準備了整個事件的脈絡圖,并要求聆聽講座的弟子每人寫一篇言之有物且不低于萬字的心得體悟……走進鑒明院聆聽講座的弟子們一瞬間都露出了晴天霹靂的表情。但是此時再退出去已經來不及了,只能滿腹怨氣地坐下,聽宵和講東海發生的事。
宵和相信以明月樓的情報傳播速度,這些同門都已經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所以他着重講東海中的勢力分化以及利益糾葛。除此之外還在其中摻雜了一些師兄師姐應對突發事件的舉措,好讓同門從中汲取經驗。畢竟對局勢的判斷能力和果決的行動力是無極道門弟子最需要的基本素質。
宗門弟子得到的情報基本上是明月樓渲染加工過的故事。但直到宵和詳細地講解後,衆人才心情沉重地意識到神州大陸之上竟然還有埋伏在正道中的棋子。一些年紀還小的弟子只覺得氣悶,一些已經見過世面的弟子卻很淡然。畢竟地方權貴和外道蛇鼠一窩真的不算什麽新奇事。
道家弟子都講究心平氣和,天下不平事這麽多,若什麽都氣怒于心,那便別想着求什麽長生了。
“還好海民沒出什麽事……雖然說接下來的子會苦一些,但總比背井離鄉、流離失所好一些。”有人竊竊私語。
“不知道新任城主是怎樣的人?姬重瀾雖然……但她禦下治理子民的手段真的無人可比。”有人憂心忡忡。
“宵和,雖然不應該但我真的很好奇拂雪師姐離隊後你們是怎麽蒙過巡衛隊的。”有人舉起一只手道。
提起這件事,宵和便有些想笑,他不顧此次講座的嚴肅性,神情古怪道:“拂雪師姐說探索隊下深海後,城內的戒備便會變得寬松一些。後來巡衛隊的确是換了一批人,查訪的次數和之前一樣。一開始還能裝作拂雪師姐病了,但次數多了,那負責查訪的小将軍便懷疑了起來……”
替換呂赴壑的巡衛隊小将是個少年人,能被呂赴壑看重成為後繼者,這小将必然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一開始宵和和湛玄還以水土不服以及心情不好等理由塘塞。但後來湛玄和宵和要外出打探情報,留病弱的「妹妹」一個人在客棧就有些立不住腳。
雖然宵和身為馬夫連續好幾天都往藥鋪裏跑,将擔心「小姐」的焦慮姿态做得很足。但那小将顯然不是能被随意糊弄過去的,一次查訪時,對方便打着「關心遠道而來的客人」為由,特意讓女兵去查看柳重光的情況。
湛玄「柳青陽」的這個身份名號經營起來要耗費不少人力物力,不到萬不得已,湛玄也不想将其舍棄。湛玄攔着士兵不讓他們調查,就在雙方的口舌之争越積越深即将衍化為沖突時,房間內便突然傳來了一陣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琴聲……
那小将雖然曬得皮膚黝黑發亮,但五官眉眼端正且算是姬家的旁系分支,多少都經歷過君子六藝的熏陶與培養。此時一首《鳳求凰》早不響晚不響,偏偏在小将軍要推門時響起,直接讓這位穩陳的少年将軍虎軀一震。小将鐵面無私的臉龐瞬間僵了起來,他脖子一卡一卡地移向方才還在跟他争執的「柳青陽」,便看見這位聞名江湖的溫雅公子面色難看,冷冷一笑。
“這位将軍,體諒一下我身為兄長的心情,以後還請換個人來查訪吧。”
本來面皮很厚的小将軍頓時奪門而逃。
“後來情報收集夠了,師兄便以「不接受這樁戀情」為由帶着偃甲人偶「離開」了重溟城,既保全了身份,也沒有打驚蛇。打個回馬槍後果然逮住了姬家的大鬼。”宵和用滿含欣慰實際不懷好意的眼神看着天經樓專做偃甲機關的幾名弟子,“不得不說,你們這事幹得漂亮啊。”
修行偃甲之道的弟子們:“……”完全高興不起來。
“不過說起來,拂雪師姐他們應該是随掌門一同回宗的吧?你們怎麽就逮着我和師兄問?”雖然宵和也覺得拂雪師姐有種令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的氣場。但東海一行讓他明白拂雪師姐實際并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麽冷淡。
“拂雪師姐很忙,忙得見不着人呢。”一位稍微知道內情的弟子回複道,“師姐突破金丹期後便自立山門了,但是我聽師父說,師姐好像是替重溟那邊擋了很多事。這段時間好多其他宗門的人找上門來呢,東華山的,張家的……”
宵和不知道月山具體發生了什麽,聞言皺了皺眉頭:“怎麽回事,他們難道還要為難師姐不成?”
其實并沒有,主要緣由是宋從心在履行自己先前承諾過的事,另一方面借此機會,宋從心也要着手建立自己的班底了。
自立山門是一個不錯的契機,東海重溟之事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渠道,宋從心從宗門庇佑的弟子搖身一變進入了管理層,開始在明塵上仙的看護下接手一些宗門的事宜。她雖然修為已至金丹期,但在修真界中卻還只是一個「三十歲的孩子」。按理來說過早接觸權利中心是會受人非議的。但宋從心擁有重溟城的友誼,手中又握有目前無極道門規模最大的「九州列宿」籌劃的管控權。這實績太過燦爛耀眼,讓人說不出半句反對之語。
修真界講究「達者為先」,哪怕宋從心的年紀是許多修士的零頭,目前的修真界也無人膽敢輕視她。
雖然正道魁首的立場不能有所偏頗,一碗水必須端平。但正道魁首也不能是個被完全架空的傀儡,所以必須要有自己的班底。
然而,雖然宋從心已經擁有組建「九州列宿」研究小組的經驗。但對于組建自己的班底一事仍舊沒有什麽頭緒。她要尋找認同自己思想理念并且願意站在自己這一方的人。通常來說,最好的人選是從自家山門的同門中尋找,比如佐世長老便是明塵上仙的師妹。但很可惜,她這一脈,明塵上仙千百年來就收了宋從心這麽一個徒弟。
唯二還沒入門的小師妹目前也不知道是什麽品性。但在心魔幻境中磨砺過許多次的宋從心對這位師妹是有點怵的。
孤軍奮戰啊。宋從心這般想着。
有點蕭索的宋從心發出感嘆過後沒多久,便一臉懵然地收到了衡北令家與納蘭家的拜帖。
納蘭家表達了自己的善意,衡北令家則直白得多。不僅直接拿出了自己的誠意,還表示願意跟拂雪真人登上同一艘船去。
“衡北令家,令滄海師弟的家族是吧?”宋從心有些難以置信,她身上也沒什麽令人一眼臣服的王霸之氣吧?哪裏值得雖然不是千年望族但也是後起之秀的令家舉族投誠了?
還在「九州列宿」籌劃組中熬生熬死的令滄海捧着宋從心随手在稿上畫的,極度粗糙、一點都不走心的活字印刷與內燃機原理圖,不想說話。
【第13章】掌教首席 命運接近的聲音……
身為穿越者, 急病亂投醫的宋從心不是沒想過走科技興國的路線。但她前世是文科生,穿越多年又早已過了人類知識巅峰期的高三年紀。雖說神識境界高了可以翻看自己的記憶, 但宋從心絞盡腦汁也只想起了一些課堂上必考的知識或是業餘時偶然了解原理,距離精通還很遙遠。
她把自己記得的東西都寫了下來, 還認認真真地畫了不少看似精細但實際也就初高中課本水平的圖。實際運用上的每個機械部件所使用的原材料以及特性她都一概不知一概不曉。但當宋從心鼓起勇氣揣着這個小冊子往天經樓中走了一遭後,她便給這個世界的各位大佬跪了。
這個世界的科技樹其實十分先進, 只是發展的方向和使用的能源與宋從心的前世不大一樣。然而只要有心便能發現, 現代社會絕大部分發明在這個世界中其實都是能找到相似的替代品的, 比如說飛機與飛行法器,機器人與機關偃甲。
只是比起利用石油核電天然氣等能源的現代科技,這個世界的主要能源是各種靈炁。蘊含豐富靈炁的靈石就是最大的通貨,衍生出來的靈炁科技基本都是以此為基底。
雖然能源較為單一,但這并不代表這個世界的科技落後。實際上, 單論機關偃甲之道, 上清界已經制造出了完全類人的偃甲,并且還開發出了戰鬥型, 雜活型,跑腿型等不同類別的偃甲人偶……離譜點的再給偃甲點個靈,這些機關偃甲便能與常人一般無二。
也就是說,雖然此世的工藝技巧不接地氣,但自身上限卻相當高,甚至已經達到了觸及靈性與智慧的禁忌領域。
若說宋從心那個世界的科技是朝着唯物主義的方向發展的, 那這個世界的技藝便更偏向唯心。
比如修真界中機關偃甲之術大成者的天工道人, 她的道侶便是自己一手制作出來的偃甲人偶。那具偃甲人偶在修真界中擁有「百煉道人」的仙名,是被大衆認可為「獨立生靈」的存在。而天工道人與百煉道人在上清界中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侶,同時也是少數在一起近千年也沒看膩彼此的夫妻。面對這生死與共恩愛不移的一對, 宋從心也不好昧着良心說「物質決定意識所以機器人不懂愛情」。
本來就不擅長這方面的宋從心無奈之下只能選擇了放棄,她把這記錄了異世界科技文明的冊子随手放在了自己在天經樓中的專有書案上,便被前來翻找地脈圖的令滄海掘了個正着。相當重視宋從心一切奇思妙想的令滄海看見那粗糙的圖也沒把它當成廢紙與垃圾。而是在心中拜過祖師爺後便小心翼翼地收拾好那些圖看了起來。
同樣一道題放在不同人的手中能得出不同的解題思路,宋從心覺得走不通的東西,對令滄海來說卻是靈光一現,石破天驚。
令滄海雖然是令家在外求學的游子,但實際也是令家的家主。之所以這麽決定是因為衡北「心匠」令家是一個重視技藝遠勝于地位與年歲的家族,這個家族的人性情都較為古怪孤僻,他們平裏打鐵的打鐵,鑿木的鑿木,基本不和同族的人往來。
令家「心匠」技藝分為兩派,一派屬于閉門造車出門合轍的「心悟派」,這一派的族人修行的心法能感悟到器物的過去與靈材的聲音,他們需要保持心境的平和,因此常年閉關打坐;另一派則是「知微派」,顧名思義,見微知著,通過游學與聆聽四方之音,尋求中正實用的器物之道。
心悟派注重傳統,古樸莊嚴如遠山的林木;知微派注重創新,靈活自由且不受拘束。
兩派之間時常互通有無,但也沒少因為見解不同而打出狗腦子。
家族唯一熱鬧的時候是誰家接了一單大活,感興趣的人便聚在一起商讨細節以及鍛造的技藝。萬一談不攏還會拔出刀槍劍戟來「以理服人」一下。
這也是令家身為工匠,明明沒有強大的武學道統卻傳承至今無人敢欺的主要緣由。畢竟令家祖傳的「不露外人眼前」的法器就是一根名為「道理」的狼牙棒。以至于弱冠之年繼位的令滄海從長老手中接過狼牙棒時有那麽一瞬間産生了「這破家主之位誰愛當誰當吧我要離家出走」的想法。
身為最早悟得令家「心匠」技藝的少年天才,令滄海人生的前二十年都在修習「心悟」。但他能與器物通達心音後便不滿足于此,開始踐行自己的「知微」之道。和其他或偏科或極端或壓根不曉得理事的族人相比,性情溫和愛笑的令滄海便這麽脫穎而出,「衆望所歸」地成為了令家下一任家主……反正令家主張「各家自掃門前雪」,主家分支待遇相同,賺多賺少都看自己的技術。
在令家人看來,家主這個職位瑣事太多還妨礙自己打鐵,所以他們都不怎麽樂意接手。至于族長游學在外還是別宗弟子?嗯,那都不是事。
令滄海就這樣苦兮兮地任勞任怨、做牛做馬當了十幾年的家主。直到好友廣成子準備上九宸山,他才咬牙狠心将自己這些年的積蓄拿出來換走了家族內最大的一顆懸黎浮石,包袱款款地跟好友一同登上九宸山,拜入純鈞上仙門下,從此過上了……在天經樓繼續被剝削的子。
純鈞上仙很忙,平裏忙着領隊祓除九州的魔患,閑下來時還要被不省事的小師弟古今抓壯丁打鐵。因此很少能空出手來教導自己的弟子。而其餘同門雖然也能和令滄海交流一下煉器的技藝,但能在煉器之道上與令家家主一較長短的人到底還是少數。
畢竟純鈞上仙雖然是煉器第一人,但本身卻是個劍修,門中弟子也是劍修居多。
上九宸山這些年來,要問令滄海最大的收獲,那便是從芸芸衆生中與拂雪師姐這個怪才相逢。
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以令滄海的眼界,他當然能看出拂雪師姐并不精通造化之道。但是讓令滄海感到十分驚奇的一點,從拂雪師姐提出「九州列宿」籌劃的那天開始,他便發現拂雪師姐的許多想法都是摒棄現有的技藝,完完全全從毫無靈炁的平民百姓角度去思考的。
她的想法雖然模糊,但對令滄海這等已經修至器物巅峰、半步邁入造化之道的修士而言,她的思想便仿佛給他展現出了另一片未曾涉足的天地。
比如九州列宿,比如這些神奇的圖,修真界中并不是沒有類似的器物與工藝。但能抛開高成本的靈石能源、讓百姓都能使用的技藝基本沒有。
“這便是心懷蒼生的掌教首席嗎?”令滄海翻看那些圖,忍不住苦笑,“一直追尋至高無上的造化之道,卻從來不曾想過彎腰為田地裏的平民百姓做些什麽。自以為已經陷入瓶頸,卻從沒想過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待那些我以為已經很熟悉的東西……”
要是宋從心知道令滄海會這麽想,她可能會忍不住反駁一句「正常人也不會在堅持地球是圓的二十多年後突發奇想覺得腳下的土地其實是個舟」。
別說令滄海了,在「靈炁是一種能量」的常識熏陶下,大部分鑽研此道的人自然都是苦心研究如何更好地利用靈炁。靈石價格昂貴,平民百姓用不起,就算有人想過這一點。但思考的方向也是減少能源的損耗而不是去鑽研另一種更廉價的能源。再說了,現在正直末法亂世之年,平民百姓連溫飽都難,思考這些問題實在太過奢侈。
而走了唯心主義路線的人,哪有那麽容易繞道去突然頓悟唯物主義?
令滄海此時世界觀的崩塌,不亞于宋從心當年知道「神州真的是個舟」的瞬間。
“燒開水的原理,産生一種推動的氣……這麽說來,河流潮汐也能産生這種力,不需要吸納靈炁,平民百姓也可以使用的力……”令滄海舉着那粗糙的圖,一種隐約預感到世界将發生翻天覆地改變的動容令他心神震顫。那些宋從心摸不清頭腦的圖,對于令滄海而言卻是一竅通百竅,宛如醍醐灌頂,瞬間讓他腦海中閃過無數本來只有修真者可以用的器物的二次改造。
“家主,你只遞一封信是不是不太有誠意啊?”就在令滄海心潮澎湃之時,一個紮着雙丫髻的小道童從他身後探出頭來,“你應該帶上最好的礦石和全族最好的劍,帶着恰到好處的熱情與真摯的誠意上門,慰問她的長輩以及同門,并認真地請求她的長輩将她交給”
“大長老您能不能不要整天想着把家主賣掉賺好處了說了多少次了我們是投誠不是結親啊!”令滄海思緒被打斷,內心幾乎是崩潰的,“我知道令家從來沒對誰投誠過所以不太了解具體的面見禮儀。但是族中求婚的禮儀不是在哪都能用的啊!真這麽做了別說拂雪師姐和掌教了,天經樓的同門都能把我活撕了,您的建議能不能稍微靠譜一點!”
臉蛋肥嘟嘟的小道童聞言小臉便垮了,四肢短短軀幹鼓鼓的小道童給了令滄海一腳後便沉着臉背着手,跑去牆角生悶氣了。
“哎呀哎呀。”一旁捧着茶杯慢悠悠喝茶的某個小女童回過頭來,笑眯眯地道,“家主你別管他,人越老面皮子越薄,該的他。”
「九州列宿」籌劃給此世帶來的變動是巨大的,想要将這項籌劃推廣到神州大陸的每一寸角落,同時還要承擔起後續的運行維護任務,光靠無極道門這點人手是遠遠不夠的。好在無極道門向來不吃獨食,有什麽好處都會優先和友宗分享。在籌劃名額下放之後,無極道門各大分宗與友宗那是搶得頭破血流。令滄海作為發起人之一,手裏也有五個名額。但這五個名額放在人人皆是煉器大師的令家,顯然是不夠分的。
當族中長老自願放棄了這個青史留名的機會,将寶貴的名額留給族中晚輩時,令滄海心裏是又感動又心酸。然而,他顯然是小瞧了令家人的對知識和技藝的渴求之心,聲望名譽可以不要,但不參加是不可能的。
于是,根據無極道門體諒世家子弟、允許內門弟子每人可以擁有兩位随從的規矩,令家的大長老便帶着自己的妻子同時也是族中的二長老僞裝了一番,毫不客氣地把家主的随從之位給占了,從此過上了蹭課蹭籌劃順便使喚家主端茶倒水的美好生活。
“再過不久就得換老三他們來了,這事不塵埃落定,我這心裏刺撓的啊。”小道童板着臉,小手邦邦地拍打着桌案。
令滄海還想跟大長老頂嘴,一旁笑盈盈的小女童卻說了一句相當中肯的話:“家主,我們速度還是要快些,莫讓別人拔得了頭籌。畢竟慧眼識珠的第一人啊,在往後擁擠的人潮裏是不一樣的。”
“您說得對。”令滄海笑了笑,“「餘後世惟道折腰」,祖師爺都這麽說了,咱們這些當孫子的哪有不聽從的道理?”
“……”雖然說得很對,但大長老還是覺得自己被家主罵了。
……
令家的顧慮,其實并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當拂雪真人有意尋求「同盟」時,第一個給出反應的不是別人,正是納蘭清辭。
這個看似溫柔端莊的少女,內裏藏着膽敢孤身一人離開家族尋仙問道的果決與勇敢。僅看她平裏斂眉淺笑的模樣,實在很難想象這個連名字都顯得格外清雅的少女會是個不要命的,有那等魄力孤注一擲,将自己全部的籌碼都在一人身上。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納蘭家主納蘭清言看着自己的妹妹,只覺得不過離家數年,記憶中腼腆羞怯的妹妹便顯得有些陌生了,“納蘭家從來不站隊,這是我們家族傳承千年。縱使有起有落也不曾徹底消亡的原因。就算那位首席親傳是天縱奇才,将來會繼承無極主殿之位,她也不值得你壓上全部的砝碼。你是我的妹妹,是納蘭的公主,你背後代表着納蘭家。”
“兄長說笑了。”納蘭清辭語氣平靜,數年的磨煉讓她像擦去塵埃的璞玉般熠熠生輝,站在被全族寄以厚望的兄長面前,她也不再感到自卑了,“我只是個旁支,哪裏就代表得了納蘭家了?早在兄長繼位之時,我便被獨立出去了不是嗎?”
“……”納蘭清言不知為何,愣是沒有從這句話裏聽出一絲半點的怨憤與不滿,他倒是情願妹妹會感到不滿,“當年你的婚事,父親和母親也跟你解釋過這是一場與齊家的交易。論天賦與才華,我的妹妹哪裏都不比人差,只是出生稍微晚了一些。父親和母親不願看你明珠自晦,也不能因為你我而讓納蘭家産生動蕩。因此便和齊家約好,你與齊照天成婚,實際是将齊家的家主之位讓渡于你……”
能傳承至今的千年望族就沒有一個是傻的,溺子如殺子,他們哪裏會不懂這個道理?越是高門大戶,家風便越發嚴格,齊照天雖然傲慢,但修為劍技都是遠超同輩弟子的。換做普通一些的家族,齊照天已經足以令長輩感到自豪。但在千年望族之中,他要繼任家主之位便缺了三分火候。而齊照天與納蘭清辭一同長大,納蘭清辭性情溫和又擁有不遜色其兄長的才華,雙方長輩才會生出結親的想法。
放在明争暗鬥、爾虞我詐的世家當中。若不是因為愛,又怎會因為憂心子女才華不得施展而作這般打算?
“我明白的,兄長。”納蘭清辭微微颔首,父母與兄長的苦心她不是不懂,但她已經不需要了,“好叫兄長知道,清辭心裏是不怨的。當年私自離家确實是清辭任性了,但我心裏是不悔的。我也知道若不是兄長暗中相護,我恐怕沒那麽容易登上九宸山。只是比起家主之位,清辭已經想明白自己将來想要做什麽,想要成為怎樣的人了。此次脫離家族也并非賭氣之舉,與婚事無關,與齊照天也無關。”
對上妹妹擡頭時溫柔堅毅的眸光,納蘭清言微微一怔。
“兄長,我們都是執拗的人,都有想要守護的人與事物。就像你已決定将自己的一生都系挂在納蘭家這座龐然大物上,我也已經找到了自己前進的方向。曾經我感到自卑,不是因為兄長太過光芒耀眼。而是因為我找不到自己不顧一切也想要去守護的東西。納蘭家已經擁有兄長了,所以它不需要我,我是這麽想的。”
“我那時就像一片将要從枝頭落下的葉子,不知該乘風而去,還是化作泥淖去護來年的春芽。”
“但現在,那片飄零的葉子落在了一人的肩上。我看見了遠處的火光,從此願随她鎮守九州,護山河無恙。”
……
佐世長老處理着堆積成山的卷宗,即便她神識強大,過目不忘。但九州各地的事務最終都會聚在她的案桌上,即便是分神期大能也會覺得心煩。
批完其中一堆卷宗,佐世長老狠狠地松了一口氣。她仰靠在椅背上,敏銳的聽覺捕捉到了窸窸簌簌的細碎聲響。
半晌,不必回頭,佐世長老便嗅到一股清新雅淡的茶香。
“辛苦了。”佐世長老揉了揉眉心,從弟子的手中接過茶盞,被她抓壯丁的弟子和她一同通宵達旦。但這過分體貼的孩子竟然在百忙中還有照顧他人的心思與餘力,“今天的課便免了,回去好好休息吧。齊照天最近應該沒惹事?”
梁修将處理好的卷宗搬到一旁,佐世長老會将各地的卷宗分門別類,歸納後再呈遞到掌門的案頭。雖然各地的情報已經被底下負責的弟子梳理過濾過幾遍。但九州疆域這般廣闊,想要政治清明便只能勤政,這便是掌教與各大長老經常忙得不可開交的原因。
“師弟心氣高但根子不壞,吃得了苦,也尊師重道。”梁修笑了笑,為同門師弟說了一句公道話,“您說的,他都是能聽進去的。”
佐世長老「嗯」了一聲,作為一個代替沒長嘴的師兄把控宗門局勢、時常言語作刀屠得滿場仗馬寒蟬的鐵娘子,佐世長老什麽妖魔鬼怪沒有見過?當初她說要「管教」一下齊照天可不是開玩笑的。如今齊照天入門不過三年,人已經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原先世家少爺的臭脾性基本都被磨平了。
不過同一批收入門下的,小弟子不讓人省心,另一個也沒好到哪去。佐世長老沒好氣地看了一眼身旁溫吞老成的梁修,若說齊照天的毛病在于性子太銳,那梁修的問題便在于性子太鈍。倒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這樣的性子容易吃虧,而他心裏所想的……卻是必須強勢、不能吃虧的位子。
“去給掌門送卷宗時,去和拂雪談談吧。”佐世長老抿了一口茶水,“拂雪那孩子需要人幫她,你也趁此機會學學如何應對其他勢力吧。”
“師父,我……”
“好了,快走吧。”佐世長老有些不舍,畢竟這孩子是個多好的壯丁啊,“等拂雪那邊走上正軌了,為師也能稍微輕省點,去吧。”
……
而此時,被許多人惦記的宋從心并沒有待在自己的山峰上等着名士來投,而是遞交了拜帖,轉頭去拜訪了儀典長老清儀道人。
雖然非常遺憾沒能擁有師徒之緣,但清儀道人對宋從心依舊親切溫和,時常為她答疑解惑。因為宋從心和納蘭清辭、鶴吟一直都有往來,清儀道人面對上門拜訪的拂雪也讓人去知會了弟子一聲,随即言語溫和地請宋從心入座。
宋從心是來詢問一些關于緘物以及傳承之類的相關事宜的,同時她也向精通通靈之法的儀典長老請教了一下穩固神魂的方法。她和姬既望都是時常在精神污染邊際徘徊的人,很有必要學習一些相關的知識防範于未然。
對此,儀典長老倒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僅給宋從心講解了穩固神魂的各種方法,同時也告訴了她緘物的兩種形成以及分類。緘物的形成沒有一個固定的規律,往往伴随着詭谲怪異之事。但目前修真界已知的各種緘物卻能粗略地分為兩大類:聖物類以及咒具類。
緘物通常伴随着詛咒而生,就仿佛天地在孕育這些神鬼奇物時降下的制約以及代價。
力量伴随詛咒而生,這是一種等價交換。
然而,同樣都是詛咒也有一些細微的差別。有些緘物在誕生時便已經償還了代價,而後其他人使用時不必再為此付出代價,這一類的緘物便是「聖物」,比如姬既望的龍鱗,姬重瀾的刀扇;另一種緘物則是使用便需要付出代價,這一類便是「咒具」,比如宋從心得到的「地脈山主之心」。
“要說針對這種邪祟之物,九州當屬「巫」之傳承最為深入。但很可惜,目前除了即墨那一脈,巫的傳承已經斷掉了。”
說到這裏,似乎就要涉及什麽敏感的話題了。清儀道人打住了話頭,轉而道:“本座打算讓清辭去外門歷練幾年,回來好接手一些小型的儀典。”
宋從心忽而一怔:“外門?”
“對,她性子好兼之又有耐心,外門弟子選舉要與各大分宗打交道。讓她去擇撿一下外門弟子,鍛煉眼力的同時也多去人間走走看看。畢竟她所修行的天靈道與天地四方的人心緊密相連,不去了解這些,便無法在心境上更進一步。”
“原來如此。”宋從心極力掩飾自己心中的驚濤駭浪。她垂頭,耳畔卻仿佛響起了命運的齒輪咬合運作的聲響。
納蘭清辭即将進入外門。
這便意味着,原書中的故事,終于要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