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東郊,楊柳坡。

清澈的溪流自十裏亭邊潺潺流過,清晨明媚的春光灑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晃動的水波形成道道優美的漣漪,清澈的湖底一群游魚歡快的在水藻中來回穿梭。

十裏亭兩側栽滿了垂枝楊柳,偶有清風徐來,楊柳依依,搖曳多姿。

季音在亭中微火煮茶,泥醅茶爐之上熱氣騰騰,清雅的茶香順風逸散。

“好香!好茶。”

花滿樓深吸一口氣,撲鼻而來的袅袅茶香融合着季音身上清淡卻又彌漫着絲絲魅意的體香,似要勾起人心底最隐秘的念頭。

“七哥,請用茶。”

季音舉起茶壺,茶水自壺嘴中傾瀉而下。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茶杯裏很快斟滿茶水。接着季音放下茶壺,雙手捧着茶壺遞給花滿樓。

“阿音這手煮茶的手藝已是登峰造極。”

花滿樓接過茶杯清嗅,清俊的眉眼在一片氤氲的霧氣裏若隐若現。

“七哥過獎了。”

季音唇邊泛起柔意,對誇贊卻是毫不心虛的全盤接受了。

隋國重風雅,而季音身為陰葵派的聖女除了習武之外,君子六藝亦是必修的課程,其中因陰葵派的絕學天魔音之故,陰葵派弟子無論男女皆精通音律,随便提留個人出來都是聲樂大家,而季音更是會了一手附庸風雅的茶藝書畫之道,師尊常常感嘆她于此道上的造詣常人無可匹及。

這年頭黑白兩道內卷得厲害,與朝廷王公貴族的打交道之事也不能落下,隋國皇室幾代奪嫡背後都少不了黑白兩道的籌謀,因此無論是魔門還是以慈航靜齋為首的白道,出世闖蕩的天驕們各個文武同修的絕頂人才,顏值超高不說,即可附庸風雅又能弄權某政,皆是萬中無一的全才。

季音時常感嘆,這年頭想當個合格的妖女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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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品茶賞景,佳人相伴。”花滿樓輕茗茶水,眉眼舒緩,盡是愉悅享受之意,“此乃人生一大熱事。阿音當真是我的知己。”

花滿樓本就是熱愛生活的風雅君子,這幾日事忙,他已是許久未曾空閑下來靜聽風雨之聲、閑看花開花謝,體驗生活的樂趣了。

如今得季音相約,難得春光正好,又有佳人相伴共同賞景更是別有一番閑情雅致。

季音見花滿樓神色怡然,心中嘆息,斟酌着語句正想要開口。

“咕咕。”

忽然一抹雪白的身影自天外飛來,打斷了她的思索。

“咕咕。”雪白的鴿子拍打着翅膀穩穩的直線降落,如箭矢般停留在季音的肩頭,伸出了一只綁着竹筒的爪子,催促般的咕咕叫着。

是……師門的信鴿。

季音怔愣,向花滿樓露出歉意的眸光。

“無妨。”花滿樓自顧自斟茶品茗,不曾介意。

季音從信鴿腳爪上取下書信,展開一看,竟然是師尊的字跡。

信上只有寥寥數語。

“宋國之事已了結,即刻歸國。”

季音眉頭皺了起來:“這……”

她下意識的望了一眼并肩而行的花滿樓,将書信卷成一團丢入袖中,向花滿樓解釋道,“是師門傳來的消息,師尊催我回國。”

竟然是如此巧合,就在她猶豫着該如何跟花滿樓說開的當頭來了催歸的信息。

花滿樓惋惜的放下茶杯道:“看來今日這景是賞不成了。”

季音聞言卻是苦笑了聲。

“怎麽?難道阿音是有什麽為難之處嗎?”花滿樓面露疑色,柔聲細語問道。

“隋國江湖正值多事之秋,我不便在此時回國。”

季音露出悵然之色。

眼下隋國的江湖熱鬧的很,黑白兩道的天驕陸續出世,就在魔門與慈航靜齋別苗頭的同時,各方人物逐漸嶄露頭角,登上江湖舞臺。季音雖不在隋國,但江湖上的消息依舊源源不斷的傳入她的耳中。

昨日傳來的消息裏,宋閥這一代的少主宋缺越戰魔門成名已久的霸刀岳山,宋缺險勝一籌,魔門在此戰之中失了顏面,成全了宋缺的天刀之名。

宋缺少年英才,又是宋閥未來的家主,宋氏勢力雄踞一方,清貴顯赫,引得江湖兩道側目而視。據說慈航靜齋這代的弟子梵清惠與宋缺邂逅于江南小鎮,兩人形影不離,已有流言傳出。

這份親密相交之中夾雜着多少利益算計,還未可知。

除此之外,魯妙子憑借高超的奇門遁甲之術機聲名鵲起,其在機關鍛造上的造詣非凡,連皇家都有意招攬。魔門的石之軒與慈航靜齋的碧秀心打得火熱,總之隋國的江湖熱鬧的很,宛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季音擔心卷入劇情裏走上祝玉妍的老路,因此在找到有緣人渡過情劫之前,她非但對回國之事避之不及,反而更是堅定了遠離劇情的念頭。

然而身為陰葵派的聖女,季音不可能真的避開江湖争端,隋國的江湖與朝廷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她也不可能做到獨善其身,為了陰葵派的發展,她甚至還要主動參與其中,與其他人一争長短。

季音此時所能做的不過是拖延時間盡快把情劫對象确定下來,先把武功突破了,再去考慮其他。

“那阿音想如何?”花滿樓沒有就着這個話題盤根問底,而是直接問她有什麽打算。

“目前國內局勢還算明朗,師門之中亦無大事發生。我打算先四處游歷,歷練心境。待武功有所突破再回國。”

花滿樓心中一動,“既然是四處游歷,阿音可你可曾想過前往明國?”

季音微微一愣。

“明國地廣物博,名勝風景聞名天下,不知阿音是否有意前往明國,也讓在下盡一盡地主之誼?”花滿樓出言相約。

“這……”

季音遲疑了。

她提出游歷本來是漫無目的,雖然心中迫切的想要渡情劫,可事實是她根本沒有任何頭緒。既是情劫,若是不曾動心,又如何有情?何談渡劫?

就像是現代人找男女朋友,上下嘴皮子一張倒是容易,找起來哪兒那麽簡單?情愛源于心,這人選并非她一句話便能指定。而緣分更是無法預料。

季音正在發愁此事,沒想到花滿樓突然提出邀請。

從兩人相識至今,季音曾三次委婉提出分別,然而次次都未能如意,皆是被花滿樓不動聲色的打岔,從而偏離了原意。

其中或許也有她順水推舟的默認。

如今舊事重提……花滿樓應當是意識到了她的心動與躊躇。

季音心底嘆息着,花滿樓暗中之意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許是委婉表明心跡,是對她依依不舍。亦是在試探她的态度如何。

季音本就在猶豫,偏生花滿樓在這當頭突然撞上來……這可真叫人難以抉擇。

季音停下腳步,聲音似風吹過般輕飄:“七哥幾次不動聲色的岔開我的辭行,如今卻又提出相邀,”她語笑嫣然道,“看來是不願與我分別了?”

兩人相攜一路共同經歷風雨,有些心動無需多言,滋生的情誼彼此皆有所感。若是尋常,季音也就無所顧忌的接受了,但此時她身上裝着個定時炸彈。

于是,季音略帶幾分試探玩笑補充了一句,“我只怕我會錯了七哥之意,反倒不美了。”

可惜了。

正是因為心動,季音終究不想這份心動在日後化成一根紮在花滿樓心上的刺。

原以為花滿樓會如先前那般不欲她為難主動轉移話題,然而花滿樓垂眸望來,卻是意有所指道:“春風拂柳,楊柳依依。我以為阿音知曉我的心意。”

竟是直接承認了。

季音猛地擡起頭正對上花滿樓暗淡的眼眸與專注的神色,心弦微顫。

這話已是直截了當的挑明了。

季音一時反應不及。

蒼天可見,她真的是很努力的想把花滿樓剔除出去,但架不住他一心往套子裏鑽啊。

難道就這麽想被她選為渡劫對象嗎?

季音暗中诽謗,這拼命拖後腿的二愣子。

沉默了好半晌,季音艱難的轉移話題:“許是我愚鈍,實在聽不出七哥在打的什麽啞謎呢。”

說着,季音幹笑了兩聲,顧左右而言他道,“七哥,你看今日春光燦爛,天清氣朗,這天氣正适合散步,不如我們……”

“阿音,”話還沒說完,花滿樓打斷了她,神情專注的凝望着她。一雙眼眸暗淡無光,然而神色卻是十分的認真,“阿音何必妄自菲薄,我之心意想來是瞞不過……”

“不要說!”

眼見事态向着她預期的反方向發展,季音想也沒想的伸出兩指捂住了花滿樓的唇。

不要告訴她!

不要承認!

不能扯破這張薄如蟬翼的遮羞布!

因為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再也沒辦法維持如今的君子之交。

屬于指尖的溫熱觸感襲來,花滿樓愕然一怔。

“抱歉,我失禮了。”季音忽而僵住,下一刻,她如觸電般迅速縮回手,故作若無其事的撇過頭。

花滿樓搖搖頭,莞爾道:“阿音,你果然懂我。”

語氣裏竟然有七分得意。

季音啞口無言,心裏簡直想罵娘。

懂個什麽懂!

她什麽也不想懂!

連妖女都敢撩撥,花滿樓到底知不知道讓妖女動情的後果啊?虧她艱難的拉扯着自己僅剩的良心,幾次三番阻止花滿樓就是不想讓他受情傷,結果花滿樓卻上趕着想被她渣?!

這麽主動,連妖女都驚呆了。

哦,他好像不知道。

季音後知後覺的想起來,深呼吸一口氣,假裝淡然的說:“花滿樓,你許是不知,我師門功法特殊,武學修煉極重心境,亦有紅塵煉心尋人渡情劫之說。”

所以,別見了妖女就傻乎乎的一頭栽進去,沒結果的。

也不要向她表明心跡,因為她不能回以同等的深情。一段從別有用心開始的感情,不如從未傾心。

花滿樓搖頭輕笑:“阿音若是不說,在下竟不知自己令阿音如此煩惱。”

花滿樓何等聰明,當即就意識到季音幾次提出分離的用意。

動了情卻又不忍傷他,便只想避開,卻又因情無法真正狠下心拒絕他。

“阿音啊阿音……”

這是他心之所慕的姑娘,令他一顆心都泡在了糖水裏。

花滿樓唇角的笑意漸深。

突然湧起的喜悅如春水吹皺了一池心湖水,漣漪層層散開,花滿樓心中鮮花怒放,難以抑制浮現的情動。

“花滿樓,此話我只當是你失言了。”

季音目光漂移,一顆心顫巍巍的仿佛似走在鋼絲繩上,飄忽的沒個落腳之處。

“我花滿樓從不失言。”

花滿樓斬釘截鐵道,沒有絲毫猶豫。俊臉甚至染上了濃濃的愉悅與得色,“能成為阿音之情劫,在下榮幸之至。”

“你!”

這人怎麽就不識好歹呢?

季音氣急。

“抱歉,”花滿樓沒什麽誠意的道歉,“情之所鐘,心之所向,我不願自欺欺人。能與阿音紅塵相識,亦是我之幸也。更何況,阿音是對花某沒信心嗎?”

季音渾身一顫。

“花滿樓,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

季音艱難的忍着心底湧起的竊喜,一字一頓的問道,“現在反悔,我可以當作什麽也沒聽到。”

“難道阿音是在覺得花某不能令你的心駐足停留,以至于你随時都會抽身而退嗎?”

花滿樓含笑反問道,“還是阿音擔心自己會在花某身上狠不下心?”

這話如當頭一棒瞬間砸醒了季音!

是啊。

比起擔心花滿樓受情傷,她本該更關心自己才對啊。明明兩人都還未開始相戀,她卻處處替花滿樓考慮,什麽時候妖女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從前,她是這般猶豫不決的性格嗎?

季音恍然發現,她從一開始前就走進某種誤區裏了,做出來的事情完全違背了魔門之人行事的原則,她自認不是無私的聖母,怎麽就跟撞了邪似的,所思所想竟然是不願意花滿樓為情所傷?

可她本就是為了渡情劫,渡完劫自然就要抽身而退,魔門女子向來肆意妄為,哪管旁人傷不傷心?

那根本不是季音的性格會考慮的事情。

若是處處受制于此而滋生心魔,又何談渡劫?這想法從一開始就違背了本心!

季音打心底裏不想傷害花滿樓,可若不是動情,如何會為他考慮?都說拿得起放得下,可她甚至拿不起,又說什麽放下!

枉她自诩豁達自傲,可到頭來竟被一葉障目,蒙蔽了清明!還在為自己的良知沾沾自喜,簡直蠢不可及!

情劫,情劫!

季音終于明白了。

這既是情也是劫,原來她早已身在劫中,卻始終毫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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