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他卻無法告訴對方,他還活着
30 # 第 30 章 他卻無法告訴對方,他還活着
店家看到這種情況, 早就吓得去報官了,躲在一旁的老百姓們看惡人已除,便也漸漸大着膽子回到座位上來。
可序沂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回到座位上, 不輕不重掐了一個指決, 将剛剛殺過人的右手指尖清理幹淨。
強悍, 傲氣, 而又淡漠。
本是那樣一雙修長、幹淨、骨節分明的手, 該是能令人想到風雅月酒,琴棋書畫。
但程闕知道,這雙手可以與名門正派試劍談笑, 也可轉瞬間拿人于股掌之中。
序沂似是有些愠怒,卻又不露聲色,若不是腰間佩劍,那張如玉般的面孔甚至很難令人把他與“狠”字聯系在一起。
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對方指尖微擡, 随後在桌案上重重敲擊了一下。不遠處的店小二霎那間頓悟,連忙跑過來問幾位客官要點什麽菜。
但程闕的目光卻忽地移不開。
剛剛對方手上的動作, 很難不令他想入非非。
比如它的力道, 握劍堅穩, 出劍狠厲, 甚至能徒手掰斷成年男子的骨節;
當然在一些難以啓齒的夢境中, 它也是狠的。
宛如壓折花枝的狂風驟雨,将蕊淋得凄慘,從瓣邊淌下甘霖來。
“要吃這個嗎?”
近在耳邊的聲音忽然将程闕的意識拉了回來, 他猝然擡頭, 才發現序沂已經盯了自己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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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微轉, 只見對方長指輕點在菜譜的一道菜上。
那道菜名為《燒雀》,菜旁寫着兩個大字:招牌。
程闕一時沒說出話來。
恰在此時,有一青衣男子走到他們桌案前,身後還跟着兩個類似侍衛的青年人。
青衣男子向序沂拱手道,“剛剛一戰着實是酣暢淋漓,這位兄臺甚至未出劍就已将那惡霸就地解決,法術實則深不可測。看幾位打扮,應該也是下山游離的修士吧。”
程闕不禁擡頭多看此人幾眼。
只見青衣男子生得俏麗,眉細而長,唇薄而窄,連聲線也不如一般男子粗,倒是有些男身女相的意味。
只是剛剛序沂出手太快,就連前世看過序沂練劍無數次的他都只能勉強捕捉,可來人卻能一語道破,看上去也不是什麽普通劍修。
序沂還未回話,對方又繼續問道,“看這位公子穿着談吐皆不凡,而衣袖上還繡有七門山派的花紋。在下鬥膽猜測……您就是七門第一劍客,霁寒真人吧。”
程闕下意識将目光移向徐瑾,用眼神問此人身份。
徐瑾用意識傳音道,“看服飾花紋像是岐劍門派,但我并未見過此人。”
程闕對岐劍門派倒是有所耳聞。此門派勢力規模不可小觑,幾乎與七門不相上下,只是他們的修煉方式在修真界算是一-股清流。
岐劍,諧音為棄劍。他們修煉從不用劍,講究劍由心生,禦敵應以操控精神為主。
之前有一七門弟子到岐劍去交換求學,結果不到一天就跑了回來,說岐劍弟子每天修煉就是坐在山頂靜-坐冥思,着實可怕。
“正是。”序沂起身回禮。
“在下是岐劍門派弟子,蕭執,久聞霁寒真人大名,如今終得一見,實屬榮幸。”
徐瑾再次向程闕傳音道,“的确未曾聽聞此人。”
序沂面上含着淡笑,卻依舊給人一種疏冷之感,“既然有緣得見,不如一起用餐。”
蕭執也并未客氣,坐到了徐瑾與序沂之間。
蕭執指着菜譜道,“在下沒什麽特長,卻喜歡遍嘗美食。這道辣悶鴿頭乃是這家店的招牌,只是味極辣,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以至于在下也未敢嘗過。”
程闕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序沂輕笑道,“我辟谷多年,亦不食辣。”
程闕聽此也是微愣,也忽然反應過來,他似乎并沒跟序沂一同吃過飯。
序沂的确已經辟谷很久了,或許全七門都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麽。
最後幾人點了一些清淡口菜,還有那道寫着招牌的“燒雀”。
烏角不愧是人來人往的繁華之處,餐品也是色香味俱全。縱使是清淡蔬菜,依舊綠白黃三色精巧點綴,佐以恰到好處的料酒,讓人大有食欲。
最後上的一道菜是“燒雀”,鮮嫩肉絲點綴在青筍蔥花之間,極遠也能聞到充裕香氣。
程闕在七門吃慣了清湯寡水,甚至沒怎麽見過帶佐料的菜,拿起筷子把每道菜都嘗了一遍,竟發現都很合自己的口味。
正狼吞虎咽之時,又聽蕭執開口。
“說到燒雀,我們兩本派也頗有淵源。”他笑道,“聽師兄說,很久前他去七門交換求學時,帶了只寵物靈雀,結果卻被人炖了吃。”
程闕一口飯噎在喉頭。
真是風水輪流轉,好巧不巧,他就是蕭執口中吃了靈獸的弟子。
幾十年前,七門與岐劍開始互派弟子求學,為交流法術之用。
當時程闕只有十多歲,某天他依舊在那棵樹上打瞌睡之時,忽然看見一只鳥雀落在身旁。
七門餐食幾乎全素,他看着這只鳥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而當時恰好有其他弟子經過,在他人慫恿下,程闕與另一名弟子一同将此鳥抓獲,晚飯嘗了一頓美味烤鳥雀。
另一名弟子喜吃辣,還特意從山下帶了一大包辣椒上來。只是程闕連連擺手,說自己從不吃辣。
結果第二天,就有岐劍弟子哭着到掌門面前告狀,說自己的靈獸失蹤,最後在樹下見到了它烤焦的枯骨。
掌門日理萬機,無暇看管此事,便将其交給序沂處理。
當時序沂還不是什麽聞名天下的劍尊,不過是七門下劍術最高超的大弟子,再加之性情清冷耿直,深得掌門信任。
程闕心想,這下自己肯定完蛋了。
畢竟此事并不難查,靈獸所過之處都會留下蛛絲馬跡,而像序沂這種境界的劍修略微一探,便能看出是誰身上攜有靈獸的殘魂。
當晚他徹夜難眠,最後決定與其等着序沂找上頭來,不如主動自首。
他摸黑走上山路,走到無字室門前時,序沂似乎正準備入睡。
月光在他素白的衣上渡了一層銀華,霜寒中他的側臉仿佛更加隽秀。
程闕輕輕叩門,緊張喚道,“師尊。”
“進。”裏面傳來不鹹不淡的清冷音色,好聽得很。
程闕垂頭邁進去,不知如何開口,也不敢擡頭看對方的眼。
對方外袍已褪,只穿一件樸素的中衣,卻依舊難掩眉眼驚豔。
序沂垂頭看着他,問道,“來取東西?”
聲音依舊是冷的,讓人下意識生出敬畏。
程闕沒來得及思索,下意識點點頭。
不出多時,一個白色瓷盒被遞到自己眼前。
“治外傷,一日兩次。”
程闕将盒子接過來的時候,才驀然發現自己的小臂上不知何時多了兩道深深的劃痕,不住向外流血,大概是剛剛摸黑上山時劃到的。
“還有事嗎?”序沂見他依舊愣在原地,冷聲問道。
程闕覺得對方大概是誤會了,想說自己實則是來承認錯誤的,拿着那藥膏卻忽然什麽也說不出口。
話哽在喉嚨,支支吾吾好一會。
“師尊,我……”
對方那修長的指忽地點在他手腕上,寒香撲面而來。
那瞬間程闕的心髒狂跳,覺得自己面部一定紅透了。
但對方的手轉瞬間便拿開了,還淡淡評價了一句。
“瘦了不少。”
“明日徐瑾下山,想吃什麽叫他幫你帶些,就說是我許的。”
程闕當時尤其緊張,還想着是不是自己所作所為太過分,以至于序沂已經放棄管教,甚至想在食物中下毒滅口了。
最後徐瑾真的帶回來不少吃的,給七門弟子每人一份。程闕這才稍微安下心來,卻依舊有些煩悶。
序沂什麽時候能單獨給他什麽東西呢。
看在他這麽喜歡他的份上。
*
面前的燒雀忽然變得難以下咽起來,程闕默默移開筷子。
蕭執似是擡頭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轉向序沂笑道,“此事還是要感謝霁寒真人,聽說最後還是真人又買了一只上好的靈獸補給他,我師兄也算因禍得福。”
“小事,應該的。”序沂淡淡回道。
程闕持筷的手忽地停頓片刻,他倒是從沒聽說序沂又買了只靈獸送回去一事。
只是他擔驚受怕幾十天,直到那求學弟子回岐山,序沂最後也沒來找他的麻煩。
徐瑾終于在一旁開口道,“不瞞蕭公子,此時或是我一位師弟做的。他自小少年心性,喜歡玩鬧。”
程闕心下不可抑制地沉了沉。
他能明顯感受到,當提到自己時,徐瑾的語調變得有些悶。
而兩人位置僅隔幾寸,他卻無法告訴對方,他還活着。
“只是性子倒也有些孤僻,自小喜歡各種靈獸,還帶過一只狼獸回七門,只是最後礙于門派規定,被迫送走了。”
徐瑾仰頭飲了一大杯酒,難得沉默片刻。
“只是那狼獸當時奄奄一息,最後多半是兇多吉少了。”
不對,程闕想。
徐瑾明明将丹藥給了他,怎會覺得狼獸兇多吉少。
他實在不忍看徐瑾此番失魂落魄的模樣,安慰道,“定會有好心人給它丹藥吃的,它肯定不會死。”
他還想說,多虧了你,溫元還活着,還能在玄山崖下幫我一把。
不想徐瑾嘆氣道,“不曾,哪有那麽容易的事情?狼獸當時傷及經脈,奄奄一息,尋常丹藥根本沒有辦法。當時我也去長老處求過情,只是頂級丹藥造價過于昂貴,掌門無論如何不願将它用到一頭狼獸身上。”
“你……你沒送丹藥給他?”程闕不敢相信地問道。
“不是不想送,着實沒辦法。”徐瑾搖頭。
怎麽可能?程闕瞳孔微張。
他當年僅和徐瑾說過此事,再無其他人知曉。當時徐瑾勸他去找霁寒真人,然後……
難道是序沂?
他在那瞬間下意識擡頭看向序沂,卻發現對方也在看他。
天色漸晚,晦暗的光影從窗棂外照射-進來,客棧內依舊熱鬧非凡人聲鼎沸,程闕卻仿佛什麽也聽不見了。
往事豁然開朗,一切線索都明白清楚地擺在他面前,只是他一直不願相信,或者不敢相信。
只有序沂能在明知他吃了那只鳥獸的情況下刻意偏袒,送他藥膏卻對鳥獸一事只字不提,還送了一只上好靈獸給岐劍。
只有序沂有着拿到上好丹藥的機會,并悄聲将丹藥放在他門口。
也只有序沂能在他支支吾吾不敢開口之時,已将他心底所想摸了個透徹。
他曾覺得對方讨厭他到骨子裏,因為他天生經脈狹窄難以結丹,笨拙不會用劍,堪稱七門之恥;
因為序沂很少看他一眼,說話永遠冰冷疏離,對他更是比不上對其他弟子十分之一的和氣;
因為最後對方将他一劍穿心,沒念絲毫師徒情誼,将他滿腔真心碾碎個徹底。
但有沒有一點可能,只一點。
序沂沒有表現出的那樣讨厭他。
在自己走火入魔之前,在對方決心秉持正道,親自清理門戶之前。
他是否也在悄無聲息地,保護着他那最不經世事的小徒弟。
*
作者有話要說:
1.前幾章走廊裏那個和程闕長得一樣的小孩子不是什麽boss,就是程闕本闕
2.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詩經》
程闕:序沂點了燒雀,是雀不是闕,一定跟我沒關。
程闕:徐師兄最好了,幫我要丹藥,救了溫元一命。
程闕:那個小師兄也很好,還特意給我帶辣椒上來,雖然我不吃辣。
程闕:師尊最壞了,都不看我。
序沂:晉江的攻允許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