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序沂劍法奇絕, 為人性子淡漠清冷,極少有人敢與他說笑打趣,更不可能有活人敢拿着劍指着他的胸膛質問。
歷久經年, 已是物是人非, 如今程闕的眸子依舊是形狀圓潤的鳳眼, 清冷中帶着些若有若無的勾人, 只是那眸中再沒有他熟悉的情愫。
有的只是陌生、疏離, 以及那潮面之下洶湧着的劇烈恨意。
序沂覺得自己已如古井般泛不起波瀾的心髒,忽地被刀尖狠刺下一般,徑直貫穿至後心上。
世人皆道他薄情, 卻無人知曉他數十年清規戒律皆為一人所破。
一口冰棺,孤燈獨掌,八載春秋,候無歸人。
最終卻只等來劍指相向, 以及那宛如沉墜冰底不摻雜溫度的視線。
“別攔着我。”
程闕覺得自己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極度冷靜, 仿佛他能具有的全部情緒都早已在剛剛的失控中消失殆盡了, 只剩下燃灼後殘存的餘燼,在荒原中灑下一片死灰。
他又将劍尖向對方的胸膛處靠近了些, “讓開。”
“……小闕。”序沂嘆了口氣, “把劍放下。”
對方吐出的這兩個字忽地令程闕周身一愣。
相比于“程闕”, “小闕”才是前世他與序沂更加親密的稱呼。
記憶中的序沂一直都是對人淡漠的, 無論對誰都只是以名諱或者代號相稱, 以至于縱使是他的長輩也極少親昵着叫他,小輩們更是尊稱其為“霁寒真人”。
直到後來,程闕從徐瑾口中得知, 人的名字分姓與名。
Advertisement
“一般情況下, 單稱姓與名都是極其熟悉親密的人之間的做法。”徐瑾告訴他說, “諸如親人、朋友、道侶。”
小時候不懂事,程闕甚至大着膽子走上前去問過,“師尊,以後可不可以單叫我名?”
結果自然是被扔進藏經樓裏抄了一天的七門戒律。
開始程闕不懂,直到後來很久才反應過來,七門戒律中有一句禁止“跨輩合籍”,他與序沂做不了親人,似乎也做不了朋友,那如今連道侶也做不成,豈不是不能單稱名字了?
長大後程闕的情愫逐漸變得內斂起來,小時候敢大方問“我想與師尊合籍”,之後只能偷偷地爬上序沂屋子對面的那棵樹,将那人的模樣默默刻在心裏。
單叫名的這件事之後也再沒提起過。
只是在之後的夢境中,序沂做了一切他妄想卻又不敢宣之于口的事情,像一場離經叛道的酒後亂`性。
序沂依舊是安靜的,帷帳內的氣氛燥.熱,對方打在耳畔的氣息卻微涼,泛着霜雪的清冷氣,融化進汗珠蒸騰起的透明霧氣中,消散進被抓得褶皺的綢緞裏。
在他最後失神的片刻,對方總會将指尖深深刻進他脖頸側方的紋理中,低聲喚着——
小闕。
程闕輕輕垂下目光,掩蓋了那瞬間不自然的神色,淡聲道,“我今生并不願再摻與門派間的事情,在七門多留也是徒然無用處。”
“如今天下正亂,你這副模樣萬一被人認出來,必招來殺身之禍,留在七門至少可以安然無恙。”
程闕安靜注視着對方的眉眼,忽地無聲笑起來。
他諷刺地發現,自己縱使再受委屈,恨過序沂,有過怨怼,但從未想過要傷害對方,甚至如今劍指在對方胸口,也無法下手。
對方的幾句話依舊能使他死水一般的心髒叫嚣着沸騰。
程闕搖搖頭,“我又不是毫無防身之術的廢物,就算真被人發現,死的也未必是我。再者說,就算我招來殺身之禍,現在又與你有何幹系?”
序沂似乎也被這句話激怒了,他的聲音冷得能泛出冰碴,微蹙眉道,“小闕,不要再胡鬧了。”
“序沂,你要弄清楚。”程闕也不甘示弱地擡頭,兩人的鼻尖僅餘咫尺,一簇火蹭地從這劍拔弩張的氣勢中竄出來,仿佛上了弓就不打算回頭的利箭。
“現在我不是你那事事聽話乖巧的徒弟,你沒資格這樣教訓我,是走是留全憑我意願,死了也不需要你給我收屍。”
兩人腦中緊繃的一根弦在那瞬間砰地碎裂,一切所謂的理智都被這把憑空燃起的烈火燒得灰飛煙滅。
程闕的目光緊緊瞪着對方,眼眶泛紅,而序沂的指尖都由于劇烈憤怒的情緒而微微顫抖着。
程闕二話不說就要向外闖去,一時間竟然激動得連劍都沒來得及放下,下一瞬他忽然覺得眼前一黑,序沂竟一手攥住凝白劍,用身體死死将他堵在原地。
程闕用力将劍向外拔,序沂手上也加上幾分力氣握着,霎時間有幾縷鮮血從序沂的手掌間流下,連起絲一般快速滴墜到冰涼的地板上。
啪嗒,啪嗒。
“你……”程闕氣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他完全沒想過序沂會用這種最直白的方式攔住自己。他在那瞬間松開凝白劍,右手心中繪出一道符文猛地向對方擲出去。
序沂竟沒躲。
程闕想收手卻已經來不及,他右手誤打誤撞地直沖對方肋下腰間。畢竟情急之間,雖不是什麽致命的符文,可卻沒記住序沂腰間有傷。
正是在烏角鎮那處,為了保護另外幾人所受的深可見骨的傷。
序沂一動未動,只是從鼻息間呼出一口氣,但程闕卻能鮮明地感受到在碰觸到對方的一瞬,序沂的腰間猛地僵了一瞬。
舊傷再次被猙獰地扯破,星點血跡從對方一塵不染的白衣間透出來,乍然間突兀地
映入程闕透徹的眼底。
“序沂!”他眼眶依舊泛着刺目的猩紅,怒道,“你瘋了嗎!”
序沂的眼中是程闕無比陌生的神色,往日淡漠良善的面皮被盡數撤去,餘下的盡是猛獸一般的兇狠與決然。
他身上帶着斑駁的血跡,垂頭将程闕圈在自己視野下的方寸之間。
“你今天別想走出去。”他沉聲道,“除了這,哪也別想去。”
一.股無名之火不知從哪裏竄了上來,程闕猛地擡手,再次向對方沾血的腰間擲去。
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腰間都是痛的,大概感同身受不過如此。
重生後,他與序沂仿佛戲劇性地換了個位置,對方拼命想将自己留下來,這種滋味他自然懂得。
這是他前世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的煎熬。
平心而論,他并不是不再喜歡序沂了,只是對這段關系不再抱有希望,也不再有前世一般純粹的熱情與愛意。
序沂長眉緊緊蹙着,微微側了一下腰。而就在那一瞬間,一個神色的小東西從對方腰間跳了出來,在地上翻滾了兩圈,最後恰好停在程闕腳邊。
程闕低頭一看,動作忽然在那瞬間僵住了。
這正是前世序沂講學後落在授劍堂的木牌,因為表面都是光滑無字,一直被衆弟子猜測是什麽絕世法器。
也正是他當時為了見序沂一面,冒着冰雪天一步步走上山階,将木牌送到序沂的門前。
紛亂的記憶在腦海中倏地一閃,他又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在烏角鎮醉酒之時,對方似乎也把它拿了出來。
那時候……
面色倏地紅了起來,程闕将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撥開,緩緩蹲下.身來将木牌撿起。
“讓開。”他繼續道,手中拿着那塊木牌,仿佛下一瞬就能将其捏碎。
序沂微垂的眸子顫了顫,仿佛從空中墜落閃爍的輕雪。
“随你。”兩個字從序沂的齒間咬牙吐出。
“霁寒真人,真人!”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掌門出事了!”
程闕心倏地一緊,下意識就是想轉身回避,畢竟他重生這件事情無論如何不能廣為外人所知。
只是他還未反應過來,就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下一瞬身體竟被重重地拍在了床板上。
無字室的床是純冰制成的,身體貼上的一瞬間,程闕渾身都無可避免地劇烈瑟縮了一下。
他眼神中仿佛能迸出火來,狠狠瞪着序沂。
卻不想序沂就這樣在他面前明目張膽地劃下一道結界,将他死死圈在了床榻之上。
序沂在面對一些較為極端的場面時,本來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的作風。
程闕早就知道這一點。
他還想張口怒道,卻不想序沂長指微擡,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對方的眼睛依舊泛着偏執的猩紅,胸腔微微起伏着,聲音輕得發冷。
“不想讓他們知道你回來,就別說話。”
對方俯下.身來與他說話,熟悉的氣息悉數打在耳邊,令他下意識微顫着。
程闕忽然後悔自己剛剛沒狠下心來直接把人刺個對穿。
序沂在他能殺死人的目光中緩緩起身,沉默着拾起了地上那塊木牌,轉身向外走去。
程闕最終也沒能看清那塊木牌的背後,到底刻着什麽東西。
*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序沂拿到修仙界一年一度的腹黑大賽第一名,請仙尊發表獲獎感言,哎,仙尊哪去了?”
“仙尊已經回♂到無字室了。”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Rayy ;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