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這個晚上程讓一直在做夢,夢裏他回到了十幾年前賀青生日的那天。

他夢到賀青一直在床邊叫他醒過來,他明明是醒着的,明明是有意識的,卻一直醒不過來,他看到賀青拿了自己放在門口的外套過來,将u盤放在口袋裏,又疊得整整齊齊地放進櫃子裏。

她坐在床邊拉着自己的手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可是程讓只看到她嘴巴開合,卻一個字也聽不清。他拼命地想醒過來,可就是醒不過來,像是被誰按着,被誰壓着。

他眼睜睜地看着,看着程林遇回來,看着賀青驚慌失措,看着程林遇殺了賀青,看着賀青即便剩下最後一口氣也還是看向自己的方向,那一刻他終于聽清了賀青在說什麽。

她說:小讓,媽媽對不起你。

程讓就是在這個時候猛地驚醒過來,明明只是一場夢,可他卻覺得雙手粘膩的都是血,他幾乎是條件反射的下床去了洗手間,拼命地洗拼命的搓。

陸斯聞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過來抓住了他的手,穩穩的止住了他的慌亂,沒有制止他,他幫程讓洗,卻是用輕柔的力道。

程讓在陸斯聞的溫柔裏漸漸冷靜下來,他看着鏡中的自己,突然的就想起了賀青的模樣,自己的長相是随了賀青的。随着那個夢,賀青的模樣也越來越清晰了,他記得賀青的笑,賀青的聲音,賀青的溫柔。

像剛離開沒多久。

“我夢到我媽了。”程讓說。

陸斯聞見他情緒好了一些,沒有再洗,關了水龍頭,抽了張面巾紙為他擦拭手,他沒有問夢境到底是什麽,卻說:“以後都會是好夢了,青姨留給我們的都已經被發現了,她也該放心了。”

程讓看向陸斯聞,想說什麽,可又覺得不用說,他說不說陸斯聞都懂。于是他只是抱住了陸斯聞,緊緊地。

陸斯聞笑着輕拍他的後背,像哄一個小孩子:

“睡不着的話我陪你喝點酒?”

程讓是有點想喝的,他覺得自己不可能再睡得着,雖然他現在腦子亂亂的,沒有任何頭緒,也想跟陸斯聞說點什麽。可已經淩晨快3點了,陸斯聞明天還要上班,程讓就搖頭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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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天還要上班,不喝。”

“我可以的。”陸斯聞看出他的意願,想說服他。可程讓卻還是搖頭,拉都拉不走,陸斯聞便沒有再勉強,擡手揉一下他的腦袋:“那明天送我?”

程讓松開他,看到陸斯聞正滿是期待地看着自己,如果看得仔細還能看到一點揶揄,像是在控訴程讓前段時間的不負責任。

程讓沒說話,陸斯聞卻笑着拉過他的手回到了卧室,兩人重新躺回床上,陸斯聞從身後抱住他,輕聲問:

“要聊聊嗎?”

“不用。”程讓說:“你睡吧。”

“不睡。”陸斯聞說:“我怕我睡了,你就跑了。”

程讓未必不知道陸斯聞是在說笑,是在緩解自己的情緒,陸斯聞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之前在流言蜚語裹挾他們的時候自己都沒有離開,選擇不分手,那麽今後也沒什麽能再把他們分開的了。只是想到陸斯聞一個人等待自己的十年,他總是忍不住地心疼。

程讓翻了個身,以面對面的方式窩在了陸斯聞的懷裏,陸斯聞笑着将他抱住:

“三十三歲了程小讓,怎麽跟個小孩子一樣?”

“陸斯聞……”程讓輕聲開口,呼吸打在他的鎖骨處:“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我知道。”陸斯聞吻吻他的額頭。

程讓有一會兒沒說話,陸斯聞以為他的情緒還不太好,像哄小孩子一樣地拍着他的後背,過了一會兒沒聽見他聲音,低下頭看了一眼,發現他已經睡着了,在他懷裏睡得安穩。

陸斯聞小心翼翼幫他蓋好了被子,又忍不住吻了吻他:

“睡吧,不會再有噩夢了。”

公布證據的事情程讓也和賀莎商量了一下,賀莎支持他:“那是姐姐想看到的,她如果知道你這麽多年是怎麽過的,心都要疼死了。”

程讓聞言許久沒有說話,賀莎隔着電話也像是能看到他的模樣一般:

“小讓,姐姐希望你好好的,她留下這麽多只希望你好好的。”

“我知道。”程讓說。

為了避免程讓的情緒再有太大的波動,陸斯聞将公布的事情都攬在了自己身上,他聯系了媒體。這件事最近鬧得沸沸揚揚,有不少媒體之前就主動聯系過他們,只不過之前不好回應什麽都推了,如今有了這樣的發展,陸斯聞就在這些媒體中找了個最公允,口碑也最好的。

賀青的日記陸斯聞将有關程林遇的都拍了照,視頻他自己這邊也先做了處理,為賀青打上了馬賽克。

證據一經公布就在網絡上引起了軒然大波,畢竟這些證據足以颠覆所有人對程林遇的認知。原來那個所有人眼中的大善人還有這樣的一副嘴臉和心機,原來那個好到讓人無可指摘的醫生心裏竟扭曲到這個地步,原來警察沒有調查錯,法院沒有判錯,原來那句‘以後沒人為你兜着了,爸只能為你做到這裏了’竟是他的陰謀,原來他真的惡劣到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放過。

網上關于這件事的讨論很激烈,但程讓卻很平靜。他從來沒想過真相大白的這一天自己會和平常的每一天一樣,他以為自己會哭一場,可他似乎把所有的眼淚都留在了得知賀青愛自己的那個晚上,他以為自己會大吃大喝一頓,可他卻只是和往常一樣在家裏做好了飯菜,然後拿了車鑰匙出門接陸斯聞下班。

網友是怎麽評論的,怎麽謾罵的,怎麽對程讓表示同情的,程讓一律沒有看,他大概猜得到,也是真的沒興趣。以後的生活會恢複平靜,讓他和正常人一樣的生活,這才是程讓最想要的。

但他還是發現了有些改變和不同,明明是同一條路,明明是一樣的天空,明明車還是那麽多,但程讓卻看到了天空飄浮的白雲,人行道上行人的笑臉,聽到了路邊店裏的音樂和學生放學成群結隊地歡笑。

春天悄無聲息地來了。

程讓塵封多年的心也終于徹底複蘇了。

他第一次離開醫院停車場,沒有戴口罩,沒有戴帽子的進了門診樓,去到了陸斯聞所在的科室,他第一次坦然地不在乎身邊經過的人,不去想他們是不是在看自己,走過之後會不會讨論自己。

他就那麽出現在陸斯聞的辦公室門口,來接他的愛人。

陸斯聞正在辦公桌後整理填寫病歷,門敲了敲的時候他擡頭看過來,看到程讓倒也沒多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這麽做,只是臉上的笑意是怎麽都遮掩不住的:

“來了?”

“嗯。”程讓走了進去,在他的對面落座。

陸斯聞還在忙,一時之間辦公室裏安靜的只有走廊上偶爾傳來的說話聲。

程讓靜靜地等着陸斯聞,視線越過他看向窗外,樹上有個鳥窩,有幼鳥探頭出來叽叽喳喳。

陸斯聞忙完擡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程讓這樣一副模樣。人還是那個人,可陸斯聞卻感覺到了他的改變,他的眼神清澈了,整個人也平靜了。他背負的那些終于全部在這一天全部卸下了。

陸斯聞笑了笑,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也看到了那鳥兒,于是他逗程讓:

“要不要捉一只回來給你吃?”

程讓聞聲像看怪物一樣地看着他,陸斯聞笑起來,起身繞過辦公桌走過來他的身邊,看着看着他長了不少的頭發:“等下去剪個頭發?”

程讓一愣:“醜嗎?”

“有點。”

程讓起了身,陸斯聞的辦公室裏有盥洗池和鏡子,程讓走過去站在鏡子前仔細看自己,頭發的确是長了,但似乎還好?不算有型,但絕對也稱不上醜吧?陸斯聞審美什麽時候變這麽差了?

可陸斯聞的話他是信的,所以便想回身再問問他到底哪裏醜,可下一秒他就看到了鏡子裏的陸斯聞一臉得逞的笑意。程讓便明白過來,自己被耍了。

“什麽時候這麽在意自己形象了?”陸斯聞走過來把他的頭發揉亂:“以前差不多是個光頭的時候也沒見你覺得醜。”

程讓站在那裏任由他揉,揉得用力了他就微微縮一下脖子,可眉眼間都是笑着的:

“以前是以前,可現在是在你工作的地方啊。”

“我工作的地方你不能醜?”陸斯聞微微挑眉看他:“什麽意思啊程小讓?”

程讓回過身來,不再只是看着鏡子裏的他,他看了一眼辦公室門的方向,發現已經關上了,便膽子大了一些,擡手就勾上了陸斯聞的脖子:

“你說呢?不是承認我是你男朋友了嗎?那我醜了不是丢你面子嗎?”

他們許久沒有親近了,以至于面對程讓這樣的動作陸斯聞的呼吸都有了明顯的變化,程讓以為他會親自己的,可陸斯聞卻意外地把他的手從脖頸處拿了下去,邁步走向辦公桌:

“晚上想吃什麽?”

程讓愣愣地看着他,險些反應不過來,不過這是在辦公室,他們馬上要離開,如果被人撞見什麽怕是不太好,陸斯聞或許是有這方面的考慮吧。

“我已經做好了。”程讓說:“回家吧。”

陸斯聞擡眸看了他一眼,笑了:“好。”

程讓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

陸斯聞稍稍整理了一下桌面,又換了衣服之後便和程讓離開,只不過剛打開辦公室的門就猝不及防地和陸安山打了照面,或許是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程讓,陸安山的臉上有明顯的尴尬。

“陸叔叔。”程讓先打了招呼。

“哎。”陸安山不是很自然地笑着應了聲:“來接斯聞下班?”

程讓有些不好意思,淡淡應了聲:“是。”

陸安山笑了笑,明顯是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張嘴,氣氛突然的就有了尴尬的跡象,以往陸斯聞早就出面緩解了,但他似乎知道陸安山是來做什麽的一樣,裝作沒聽到沒看到也沒感覺到地站在一旁。

這樣的情況之下,每一秒鐘都是煎熬的,程讓先一步承受不住,想說點什麽來打破,但陸斯聞卻抓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

程讓不解地看着陸斯聞,陸斯聞卻問陸安山:

“還有事兒嗎?沒事兒我們先走了。”

陸安山這才開了口:“小讓,有時間的話陸叔叔請你吃個飯。”

其實沒多少意外,陸安山不是接受不了陸斯聞喜歡男人這件事,他只是接受不了自己會給陸斯聞帶來種種的麻煩,現在麻煩解決了,他和陸斯聞也分不了,加上之前的種種誤會,陸安山會有示好的意圖其實很正常,只要他還在乎陸斯聞這個兒子。

程讓也沒什麽不釋然的,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上,陸安山其實也并沒有做錯什麽。他剛想開口應下,陸斯聞卻又扯了一下他的手,順便代他回答:

“最近忙得很,沒時間,改天再說吧。”

說完這句話陸斯聞就拉着程讓的手離開了辦公室。

電梯人很多,兩個人走步梯下去:

“這樣會不會很沒有禮貌?”

“他以前那麽對你的時候就有禮貌了?”陸斯聞看他一眼:“晾晾他,沒個七八次別答應。”

程讓:“……那是你爸。”

“那又怎麽樣?就問你是不是曾經欺負過你,讓你委屈難受過?”陸斯聞捏捏他的手:“那就還回去,管他是誰。”

程讓笑起來,悄悄問他:“真的可以?”

“可以。”陸斯聞說:“以後的程小讓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臉色,想做什麽做什麽。”

回家的路上陸斯聞開車,程讓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回複賀莎的微信,順便告訴陸斯聞:

“今天想要請我吃飯的人真多啊。”

陸斯聞笑着看他一眼:“你的舅舅們?”

“嗯。”程讓又回複了一句賀莎便收了手機:“我拒絕了。”

“猜到了。”陸斯聞說。

之前程讓其實并沒有說假話,他對待舅舅們的态度和對待賀明良是一樣的。因為早就沒了期待,所以也談不上怨恨責怪。但要恢複到過去的關系也是真的不可能。他們做不回親人了,會永遠隔着一層,彼此都會不自在,他們适合維持現狀,像現在一樣,什麽都不要改變。

那些賀明良留下來的財産賀莎說他們都不會要了,全部留給程讓,程讓其實還是不太想接受,可賀莎說舅舅他們也絕對不會再接手了,程讓便只能被動接下。還說以後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的,可以随時找他們。

沒了可能會遭遇的麻煩,賀明良的這筆遺産程讓似乎應該接的心安理得,可他接的卻并不開心,這些錢像是補償,而他卻并不需要這些,也補償不了。

“除了那套房子,其他的我想都捐出去,以我媽的名義。”程讓說:“那是賀家的,我不想要。”

“好。”陸斯聞說:“咱家不差錢。”

程讓笑起來,傍晚橘黃色的光線鋪滿了整個世界,他們在溫暖的光線裏一直向前,向無憂無慮,肆意潇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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